墨本,下午四點鐘。
接連幾天被雨水環繞着的城市,總算是暈開了一抹陽光,卻並不熱烈,淡金色的光線淡淡的投入到落地窗前。
一道頎長的身影佇立在窗戶邊上,玻璃的倒影中能夠看出清晰的眉眼。
他就這麼靜靜的站着,目光似乎在眺望遠方,又似乎什麼都沒有看,修長的指尖夾着一根細煙,沒有吸,任由它自己慢慢的燃燒。
也不知是在那處站了多久,煙已經燃到手指,像是被針紮了一下的刺痛感,將他的思緒拉回來,看了一眼已經觸碰到皮膚的菸蒂,眉梢輕擰。
轉過身子,將剩下的煙熄滅在菸灰缸裡,而此時辦公室的門也恰好被人推開。
“段總,已經準備好了,就等您過去了。”
鍾書站在門前這樣道,語氣中能夠聽出來潛藏着的擔憂,與不確定。
段尚燃聞言,將所有的情緒收藏起來,一張俊美的面孔上毫無情緒,他淡淡的點了點頭,接着拿起桌上的文件,擡步離去。
全透明oface設計理念的公司隔層,即便是站在樓層的這一端,一眼看去,也能夠看穿那一端投射進來的陽光。
除了鞋跟在地板上踏出的噠噠聲,整個空間裡,靜得幾乎連一根針掉在地上,都能聽得一清二楚。
透過中間隔着的一層層透明隔板,會議室裡所有的目光都落在段尚燃身上。
而他就像個天生的王者,一舉一動之間,極盡尊貴。
勝籌帷幄的目光在會議室裡的每一張面孔上掠過,而後輕描淡寫的收回,脣角扯出一個若有若無的弧度,最後將視線定格在一個輪廓深邃的男人身上。
“羅格先生,久仰大名。”
名喚羅格的男人擡眸看了他一眼,面上不動聲色,淡淡的點了點頭,伸手示意他坐下。
“段總,不必客氣,今天之後我們便是合作關係了。”
段尚燃低低的笑了一聲,並不應答。
順着羅格的姿勢坐在他的對面,而後手指在桌面上輕敲着,一下一下節奏,不緩不急。
“羅格先生能夠在一個星期之內將‘萬盛’收購,實力令段某望塵莫及。”
段尚燃語氣誠懇,半點看不出奉承或者是其他的意思,羅格聞言眉宇間浮起一絲驕傲。
骨子裡的浮躁開始肆意的浮動在空氣中,眼睛裡時不時的撇出一兩道輕蔑的光束。
段尚燃對此並不在意,他脣角的笑意更深。
好戲還沒開始,這就開始露出馬腳了?
“不過,我很想知道羅格先生在收購了‘萬盛’之後,又爲什麼還願意和我段氏公司合作呢?”
段尚燃似是無意的拋出這麼一根導火索,羅格聞言深深地看了他一眼:“段總的手段狠厲,在商界人盡皆知,我想有您這樣的合作伙伴,一定不會讓我虧本了的。”
“承蒙羅格先生看得起,不敢當。”段尚燃態度沉穩。
“簽約的時間已經到了,不知段總,我們現在可以開始進行簽約儀式了嗎?”
羅格撇了一眼手腕上的鐘表,眉宇間開始浮起一絲不耐煩,他目光掃過段尚燃,顯然目中無人的模樣。
一直站在段尚燃身後的鐘書,見狀臉色一沉,目光如蛇的盯着他。
這個男人也太不知好歹了,不過就是收購‘萬盛’罷了,如果不是現在段氏公司危急,以段總的性格,是絕對不會和這樣的商人合作的。
“好,你先請。”
段尚燃並不介意他的語氣態度,擡起手對他做了個手勢,脣邊依舊帶着淡然不驚的笑容。
羅格見狀,眼底的異樣愈發的濃烈,他諷刺的笑了一聲,拿起筆在屬於他的那一格那簽下自己的名字。
看着他一筆一劃地落上姓名,段尚燃從喉嚨裡低低的笑了一聲,羅格顯然察覺到不對勁,卻想不出是哪兒出了問題,搖了搖頭,將這一絲異樣撇去,而後將手中的文件推到他面前。
“該段總了。”
段尚燃點了點頭,動作優雅的拿起自己身邊的鋼筆,正要落下時,辦公室的門被人砰的一聲推開。
“不能籤!”
一道清淺的女聲在這諾大的會議室裡響起,一時間四周的目光聚集過去,一向不動聲色的段尚燃聞言手一抖,停住了動作,眉梢卻緊緊地擰起。
喻顏,她怎麼來了?
不悅的目光掃過站在一旁的鐘書,鍾書摸了摸鼻子,顯然無奈。
他也是剛剛接到的消息,保鏢說喻顏匆匆忙忙的跑了出來,再加上總裁的吩咐,不能傷到夫人,也便由着她,卻沒想到她會跑到這裡。
喻顏站在辦公室的門前,還未平息過來,正不停的梳理着呼吸,胸前不斷的起伏着。
一眼看得出,她是一路跑過來的,額上的汗水順着下巴滑下,雙頰面色潮紅,將她這幾天蒼白的面色,添加了一份動人。
這樣的喻顏落在現場的男人眼中,無疑是尤物。
段尚燃眸色一聲,站起身子向她走去,動作自然的將身上的外套脫下,披在她只穿着單薄毛衣的身上。
“羅格先生,我能失陪一下嗎?”
段尚燃將喻顏往自己的身後藏去,動作漫不經心,卻格外的引人注目,羅格的目光落在他身後半掩着的喻顏身上,一雙爬滿皺紋的眼睛裡,浮現一絲淫靡的意味。
“想必這就是段總的夫人吧?真是百聞不如一見,真人可比電視上的美麗多了。”
羅格語言放肆。
段尚燃眼底忽的便泛起波濤洶涌,他的目光陰冷的掃過羅格的面上,後者冷不丁的打了個寒顫,而後訕訕的笑道:“段總請便。”
段尚燃面色稍霽,接着沉下臉拉着喻顏的手,不由分說的便要往外走,卻被她狠狠地掙脫。
“段尚燃,我不管你信我,還是不信,但今天的這場簽約儀式,你絕對不能籤。”
段尚燃與羅格說話間,喻顏已經平復下情緒,她看着面前的人一字一句的道。
段尚燃眼底劃過一絲深色,目光落在她平復之後又迴歸蒼白的臉上,心臟像是被一根細針狠狠地刺了一下。
出口的語言卻絲毫不由分說,嚴厲的很:“離開這裡。”
他的聲音十分的堅定,喻顏聞言面色一白,卻依舊堅定自己的意思:“我不走,要走我們一起走。”
他看不懂嗎?她喻顏爲了他,已經能夠放棄自己那最後的尊嚴,做到這樣低聲下氣的求着他。
即便是被他傷了一次又一次,心臟鮮血淋漓的再也找不到本來的面貌,她還是義無反顧的要將他拉出這道深淵。
她眼神殷切的盯着段尚燃。
信她吧,再信她這最後一次!
時間似乎在這一刻緩慢了下來,喻顏久久的等着他的回答,而段尚燃依舊閉口不言,他的目光裡已經說明了一切。
喻顏卻還是不死心的,死死的抓着他的衣袖,直到被他一根一根手指掰下來。
“一起走?你要我如何相信一個主動爬上別人男人牀的你?”
段尚燃一個字一個字的將這句話說出來,話音落地,現場一陣倒吸氣的聲音。
他絲毫不在意喻顏愈發蒼白的面色,後退一步。
她的手已經被他扯開,兩人之間僅僅隔着不到一個拳頭的距離,卻彷彿隔了千山萬水。
喻顏的一顆心臟已經疼到麻木,她脣角緩緩勾起一個嘲諷的笑容。
目光牢牢的鎖住他,深吸口氣,垂在一旁的手掌緊緊的握起。
最後一次,再讓她試這最後一次。
“相信我,不要籤。”
喻顏的聲線已經沾染了顫抖,段尚燃聽着,手指不由自主的抖了一下,接着很快的定下心神。
就連站在不遠處的鐘書聽到這一聲,也微微怔了一下。
夫人除了在小姐身上的時候,纔會這般的低聲下氣的祈求,而爲了段總,今天是第一次。
段尚燃目光冰冷,他低低的笑了一聲,自喉嚨裡發出的聲音,瞬間將喻顏打入了十八層地獄。
當着她的面,段尚燃轉身將會議桌上的協議拿起,而後挑釁一般的快速在上面落下姓名。
“看到了嗎?就算是這是一場陷阱,我也不會再相信你半分。”
段尚燃狠絕的話語落入耳膜,喻顏身子狠狠地一顫,面上所有的情緒都僵住,她甚至都不知道自己是如何繼續站在這裡的。
明明已經被他那樣不留情面的羞辱,而此刻她心中唯一回蕩着的話語還是。
他簽了,他真的簽了這份協議。
那麼也就真的上了白瑞川的當。
他剛纔說即便這是一場陷阱,也不願意再相信她……
自嘲的扯了扯脣角,卻發現面部已經僵硬到任何表情做不出來。
眼底的情緒在這一刻全部歸於平靜,她擡起眸子掃過着一屋子的人,看着她的各種眼神都有。
同情的,嘲笑的,精蟲上腦覬覦的。
唯獨沒有一個是相信她的。
腳心忽然像是被千萬根釘子扎着一般,喻顏再也站不下去,轉身匆匆的離開。
她的身影有些狼狽,跌跌撞撞的離去,留下一室面面相覷的目光。
段尚燃藏在袖子中的手掌狠狠地攥緊,指甲陷入肉裡也分毫未覺。
鍾書在一旁擔憂地看了他一眼,目光觸及到他眼底的波濤洶涌,瞬間怔了怔。
段總今天,是怎麼了?
“中國有句老話,是不是叫做‘兄弟如手足女人如衣服’?不是我說段總,這天下好看的衣服多了去呢,扔了這麼一件破的又有什麼大礙?”
羅格在這個時候不識好歹的出聲,段尚燃的目光沉沉,眼底席捲了無數種情緒。蜂蛹而來,羅格身子像是被定住一般,僵硬在那裡。
正在現場氣氛變得愈發凝固的時候,段尚燃卻忽然像是沒事人一般坐下來,語氣淡漠:“我們繼續簽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