開學那天,鞏小敏一個人拿着行李找到自己的宿舍,滿頭大汗地站在門口,對裡面四個正各自忙着的同學說:“你們好。”
四個女生幾乎同時轉過頭來,愣愣地看着她,象看着一個什麼怪物。
她們兩個戴眼鏡,兩個素面朝天。那個圓臉盤上扣着一副高度近視眼的女同學第一個說話:“又來了一個,你是胡紅莉,還是鞏小敏啊?”
“我是鞏小敏。”鞏小敏咧開乾渴的嘴脣笑了,一滴油汗從臉上掛進嘴裡,鹹鹹的。
“快幫她拿一下。”靠窗左側牀鋪前那個橛着掃帚辮的矮個子女同學,搶先奔上來幫她從背上放下揹包,“你怎麼象一個紅軍戰士啊?背上揹着一個方方正正的大被包,手裡還拎着一個沉甸甸的炸藥包。”
“咯咯咯。”說得宿舍裡的幾個同學都開心地笑了,連隔壁宿舍的幾個女生也跑出來看她。鞏小敏上身那件花格子襯衫被汗水溼透了,顯得有些滑稽和狼狽。
那個膚色白嫩的漂亮女同學嬌滴滴地說:“你爸爸媽媽沒來送你啊?”
“我沒讓他們送。”鞏小敏放下行李,一屁股坐在靠門那張空着的牀鋪上,累得直喘粗氣。她環顧這間窗明几淨的宿舍,心裡想,這就是我要在這裡生活學習四年的安樂窩了。
這間宿舍在學校學生宿舍區三幢女生宿舍樓的中間一幢上,編號爲8號樓,室號是315室。這是一間二十平米左右,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房子。四壁白牆,乳膠漆天面,水泥地坪。裡面靠牆打着八張牀鋪,中間是一張長方桌,門口有一排放箱子的木架。當然,還有兩根日光燈管。別的什麼也沒有,鞏小敏卻已經很滿足了,甚至還有些激動。
她剛纔一跨進這所大學的校門,感覺就不一樣了。她覺得自己就象一條小魚,突然從一條小溝遊進了大海。除了新鮮和好奇外,就是它的浩渺無際,高深莫測。當然最主要的,還是裡面那種濃郁的學究氣和書院氛圍,讓人頓時覺得提升了好幾個檔次。
她肩背手提地從學院中心路上往裡走的時候,看着幽靜氣派的校園裡到處鮮花燦爛,彩旗招展,綠樹成蔭。大路兩旁和一些樓房上面懸掛着歡迎新生報到的大幅標語,校園裡每個角落都活躍着一羣羣莘莘學子的身影。看着眼前這個將要陪伴她度過四年大學生涯的美麗校園,她心裡充滿了感慨和豪情,心裡暗暗叮囑自己,你一定要好好珍惜這個機會,刻苦學習,努力深造,把今天作爲步入人生輝煌的新起點。
鞏小敏只讓爸送到他們縣城的汽車站,就讓爸回去了。她覺得她已經是個大人了,完全有能力獨自去大學裡報到,也不應該再讓爸爸媽媽替她操心了。她決心從今天起,要以全新的面貌出現在大學校園裡,出現在新同學面前。告別過去,面向未來,爲自己的前途努力學習,爭取以優異成績報答父母和社會對她的培養。她就是在這樣一種心情下,揹着沉重的包裹,汗流浹背地找來找去找到自己宿舍的。
宿舍裡那個最老成持重的叫葉珊珊的女同學,看着她放在地上的一堆行李,笑了笑說:“這次揹着包裹一個人來上學的,恐怕只有鞏小敏了。其它同學都是家長送來的,有的家長開着車送過來,甚至還前呼後擁地來了好幾個人呢。一些家長到了學校裡,幫子女跑來跑去辦手續,還這樣不放心地叮囑個沒完。奇怪,你的爸爸媽媽就這樣放心你?”
鞏小敏說:“這有什麼不放心的?我們山區裡的孩子,一個人走山路,家長都很放心的。何況我這是到城市裡來上大學?”
說着就站起來鋪設牀鋪,整理行李。葉珊珊說:“這兩張空着的下鋪,你喜歡哪一張?”鞏小敏看了看說:“靠門口的最差。算了,我就睡門口這張吧。那一張留給胡紅莉,別讓最遲報到的人,睡最差的位置。”
她是無心說的,沒想到宿舍裡的同學卻都敏感地愣住了。那個最漂亮的叫朱虹的女同學眯眼看着她說:“唷,我們宿舍裡還分來了一個活雷鋒,啊?”
鞏小敏連忙說:“我不是這個意思,我是……”她不知如何說好,只得埋下頭去忙。葉珊珊故意扯開話題說:“宿舍裡八張牀鋪,只安排六個人。謝天謝地,學校還算仁慈,爲我們留了一塊擦屁股的空地。”
這樣一說,幾個同學都笑了,宿舍裡的氣氛又變得輕鬆活躍起來。在幾個同學的幫助下,鞏小敏很快就打好牀鋪,整理完畢,然後去浴室洗澡。洗完澡出來,鞏小敏渾身輕鬆地與那個叫蔡紅梅的女同學去辦理有關手續,買飯菜票。順便在校園裡走了一圈,熟悉一下新校園的環境。
第一次在大學食堂裡吃飯,鞏小敏覺得這裡的飯特別香,菜也特別好吃。其實是路上沒吃中飯餓了,餓了好吃飯嘛。但她沒捨得打她最想吃的紅燒魚塊,因爲一盒要四元錢。鞏小敏只打了一碗二元錢的青菜燒豆腐,還打了一個二元錢的獅子頭。她真的太餓了,打了三兩飯還沒吃飽,又打了二兩飯,把象小貓一樣只吃一兩飯的蔡紅梅看得一愣一愣的。
她們吃好飯,剛回到宿舍,鞏小敏那隻塞在枕頭底下的舊手機就響了。她以爲是爸爸媽媽打來問情況的,拿出來一看,卻是朱曉明的號碼。她嚇了一跳,抖着手不敢接,手機卻頑強地響個不停。
葉珊珊說:“你的手機已經響了好幾次了,快接呀。你怎麼不把手機帶在身上?”
鞏小敏哪裡敢接呀?趕緊將手機關了。“誰打給你的?你怎麼不接啊?”朱虹懷疑地看着她,“是不是你男朋友打來的?”
鞏小敏的臉脹得通紅,掩飾着說:“不,不是,是我一個親戚……”她慌得語無倫次,心被一種不祥的陰影籠罩住了。
鞏小敏再也不敢開機了,怕朱曉明不停地打進來騷擾。一想起朱曉明,她心裡就有種莫名的煩躁和不安,連下身都感到有些隱隱生疼。
其實,從跨進宿舍的第一步起,她就發現自己以前的那個想法太可笑,太幼稚了。你有這個膽量和麪子讓一個快四十歲的大男人走進這個宿舍嗎?沒有,絕對沒有!你能承認自己被他在山中強暴,後來又與他在旅館裡發生過不正當關係,甚至還想嫁給他嗎?不能,絕對不能!所以,你必須儘快忘記他,與他徹底斷絕關係!
現在首先是要保密,既不能讓同學們知道她的這件醜事,又不能讓朱曉明曉得她的宿舍。可他是知道我學校名稱的呀,要是他一步步找過來,怎麼辦呢?
那就會在校園裡傳得滿城風雨,然後謠言四起,各種可怕的遭遇接踵而至……鞏小敏不敢想下去,發了一會兒呆,就裝作整理衣服的樣子,將尷尬的紅臉藏到蚊帳裡面。
可不能一直藏在裡面不出來啊。爲了掩飾心頭的慌亂,也怕同學們繼續追問,她拿了手機裝作去上廁所的樣子,躲出去了。她一個人在校園裡漫無目的地散着步,看着手裡那隻舊手機,心裡發緊,手裡發燙。好象拿着的不是一隻手機,而是一顆炸彈。所以儘管她一直關機,卻還是提心吊膽的,怕突然從什麼地方傳來壞消息。
鞏小敏走得兩腿發酸,走不動了,纔回宿舍。這時,最遲報到的胡紅莉也已經到了,牀鋪都快打好了。這樣,她們宿舍裡的六個同學就都到齊了。她們見她進去,五個同學都象說好了似的,安靜下來,不是坐在自己的牀沿上,就是坐在長桌邊,等待開會一般不出聲。
鞏小敏有些緊張,以爲她們發現了她什麼。她連忙沉着臉走到自己的牀鋪前,坐下來,垂下眼皮不看她們。葉珊珊轉過頭看着她說:“鞏小敏,你考了多少分?”
鞏小敏這才暗暗鬆了一口氣,擡起頭說:“578分。”葉珊珊說:“不錯啊,比我高了3分呢。我們宿舍裡,剛剛來的胡紅莉分數最高,考了615分。”
說者無意,聽者有心。鞏小敏心一緊:怪了,葉珊珊比我低了3分都能錄取,我怎麼就沒有錄取,而是朱曉明幫了忙才錄取的呢?這事看來有蹊蹺。可就是再蹊蹺,你也不能說出來啊。一說出來,就要扯出朱曉明。一扯出他,那事情就越糟了。
“你爸爸媽媽是做什麼的?”朱虹有些驕傲地看着鞏小敏說,“我們都剛來乍到,互相熟悉一下吧。”
鞏小敏如實把家庭情況簡單說了說,其它五個女同學也都作了自我介紹,她們的父母有的是事業單位的領導,有的是企業裡的職工,有的是做生意的老闆,還有的是外出掙錢的打工者。反正不是有權,就是有錢,所以說起來都很驕傲和得意。
從她們拿到學校裡來的行李和生活用品看,也都比鞏小敏好。不說別的,光手機就是她的最差:二手機,外殼已經脫了皮,難看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