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說話的人聲音稚嫩,卻是官兒,“誰在下面?再不說話我一刀殺了你!”她以那童孩般的嗓音惡狠狠的道,“出來!”蠟燭的光線一步一步的接近,阿誰突然低聲喚了一聲,“官兒。”
“誰?”官兒快步往這裡走來,阿誰往前邁了一步,“是我。”官兒高舉蠟燭,沈郎魂突地出手將她擒住,官兒大吃一驚,尖叫一聲,“有鬼——”阿誰“噓”了一聲,“是我。”官兒手中的蠟燭跌落在地,燃燒起一片火焰,她看清了阿誰的臉,“你……阿誰姐姐!”她突然撲了過去,“阿誰姐姐,你沒有死嗎?在好雲山的水牢裡,我以爲他們把你弄死了……”沈郎魂倒是吃了一驚,這狠毒的小女孩兒竟然認得阿誰,隨手在官兒身上點了幾處穴道,任由她撲到阿誰身上。阿誰抱住她摸了摸她的頭,溫柔的道,“我沒死,唐公子救了我。”
官兒緊緊地抱着她,聞言怔了一怔,“唐公子?”阿誰點頭,“你見過他了嗎?”官兒低聲道,“見過了,他沒有殺我。”阿誰的眼神變得怔忡,“是嗎……”唐儷辭沒有殺她,殺官兒對他來說不費吹灰之力,沒有殺她是唐儷辭的一種仁慈嗎?
唐儷辭殺過很多人,但殺的都是意圖對他造成傷害的人,像官兒這種無法傷害他的孩子,他便不殺。
實情……就是這樣嗎?和平常人沒有兩樣,之所以會給人濫殺無辜和心狠手辣的印象,是因爲他太狠了,出手的時候不懼染上腥風血雨,沒有絲毫憐憫,就像他殺池雲一樣。
但……其實殺人就是殺人,充滿懺悔和憐憫、滿懷歉意的殺人,和不帶感情的殺人,結果有什麼不同呢?
都是殺人而已,一人生、一人死,或者是一人生、很多人死。
“阿誰姐姐,我被關起來了,他們說要把我關在下面,一直關到……關到死。”官兒顫聲道,“因爲我答應主子要拖住唐儷辭,但我做不到,讓他拿走了薛姑娘的話畫像,那幅畫像本來該被換成菩薩畫像的……”阿誰眉頭微蹙,“把你一個人關在這裡?東公主的主意麼?”官兒點頭,“但我聽說她……她被唐公子殺了。”阿誰嘆了口氣,“不錯,你在這裡被關了一夜了?沒有出路麼?”官兒看了沈郎魂一眼,“他是什麼人?”她低聲問,“你們是來……來做奸細的麼?怎麼進來的?”
“我們來找薛姑娘。”阿誰放開她,爲她掠了一下頭髮,“你知道玉箜篌把她藏在哪裡麼?”官兒眼珠子轉了兩轉,黯然道,“一向只有阿誰姐姐對我好,帶我出去吧,出去以後我保證不再殺人,一定……一定回去找我娘,一定變得聽話,再也不跑出來了。”阿誰握住她的手,“官兒,我只是不想你死在這裡,剛纔說的話要你自己相信纔有用,如果是說來騙我,真的沒有意義。”官兒微微一震,“我……我……”她拍了拍自己的頭,“我不知道薛姑娘被藏在哪裡,但我知道他們在做什麼!”她緊緊地抓住自己的衣袖,“我知道主子把薛姑娘關起來,因爲她想要逃走,他就把她綁在牀鋪上,綁了一年……兩年……綁了好多年,然後薛姑娘的手足就慢慢變得不能動彈了。她得了一種怪病,手足不斷的發抖,不受控制,然後有一天主子就把她的手筋腳筋都挑斷了,從那以後雖然她不再發抖,卻不能再走路、也不能寫字,不管到哪裡都要有女婢伺候,永遠也逃不出風流店。主子爲了彌補薛姑娘被他挑斷手筋腳筋的痛苦,答應她一定會治好她的病。然後他就找了許許多多的年輕女子,砍斷她們的手腳藏在寒玉瓶中,希望能給薛姑娘換上……”她捂住耳朵尖叫一聲,“那根本是不可能的!但沒有人敢說,誰說不可能他就殺誰,所以誰也不敢說。一直到尊主來了,尊主是個不可思議的人,你知道爲什麼我……我們這些做女婢的很感激尊主?我們這些無關緊要的小孩子,一旦長到主子覺得合適的年齡,說不定也會……也會被他拿去斷手斷足……但是尊主來了!他做了一種藥,讓薛姑娘慢慢的能站起來,如果主子當年沒有挑斷薛姑娘的經脈,說不定她真的可以和常人一樣。再也不用拿年輕女子的筋脈來試驗,我們得救了!但主子一點也不滿足,他還是想要給薛姑娘換筋脈,他想要她能夠站起來,有一次薛姑娘仗着剛好一點的腳,從望亭山莊逃出去了……”
“逃出去了?”沈郎魂吃了一驚,要從戒備森嚴的望亭山莊逃出去無疑難若登天,薛桃居然能從這裡逃出去?官兒點了點頭,低聲道,“主子很生氣,他……打了薛姑娘一個耳光,不小心弄傷了薛姑娘的臉。”她指了指下巴,“這裡。”
沈郎魂咳嗽了一聲,“玉箜篌果然從頭到尾都喪心病狂,然後呢?”官兒低聲道,“然後下巴這裡的皮膚就被撕下來一塊,癒合之後,樣子非常的醜。薛姑娘對主子不理不睬,主子非常生氣,有一天他叫尊主把他身上的一塊皮膚換給薛姑娘,然後把薛姑娘帶着傷疤的皮膚換到自己臉上。”她黯然道,“主子……是真的很喜歡薛姑娘,所以才做了那樣的事,結果薛姑娘的皮膚和主子出奇的相合,那塊疤很快消退,而薛姑娘卻把主子換給她的皮膚扔進火爐燒了。”
地上的蠟燭漸漸融化,剩餘一地燭淚,火光慢慢的減弱,一切又緩緩陷入黑暗。阿誰靜靜地聽着,悲哀的、瘋狂的、紊亂的故事……是從什麼時候開始,自己對各種各樣的悲哀已經麻木?只有……只有對唐儷辭感到失望的時候,纔會感到傷心,然後才知道原來自己的心還在?就像現在,她就不知道自己的心到哪裡去了……胸口空空蕩蕩,像靈魂早已出竅很久很久。
“原來如此,這就是望亭山莊的隱秘。”沈郎魂的聲音並不好聽,也沒有什麼特色,卻令人安心,“這條通道難道並不通往地面?”官兒低聲道,“本來通往花園,但是東公主叫人用石頭把門堵死了。”她咬了咬牙,突然狠狠地道,“但我知道有另外一條路、有另外一條路可以出去!只是我一個人打不開。”她拉着阿誰的手,“跟我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