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到這些的時候,我不禁擡起手擦了擦早已在臉上洶涌氾濫的淚水。江風肆無忌憚地刮過我的臉龐,帶着火辣辣地撕裂感。我虛弱無力地跪下來,感覺整個人像是被惡魔把靈魂掏空了一般。看着眼前奔流不息的江水,我突然有一種想要跳下去的衝動。這個念頭像是電流一般,瞬間聯通了我身體裡的每一個細胞。我跪着走向江邊,慢慢地把頭沁進江水裡。世界彷彿一下子變得安靜了許多,只剩下鼻腔裡,耳朵裡龐大的窒息感,不安地聚攏向心髒。
不知過了多久,我最終還是把頭從水裡拿了出來。沒有什麼因爲父母,因爲親人的偉大責任感,也不是想到了什麼生活的美好,生命的珍貴,只是出於單純的不敢去死,只是因爲沒有那麼偉大的,死的勇氣。
我像是一具木乃伊般,一動不動地躺在江邊。腦子裡粘稠的就像是放多了麪粉的疙瘩湯。我什麼也不願去想,什麼也都不敢去想。我做的只是目光放空地望着夜空,望着濃稠的夜色一點一點地稀釋成清晨天空的蒼藍色。
我不知道自己一整晚到底睡沒睡着。因爲我分不清那種朦朧的感覺是因爲夢,還是因爲頭痛的迷糊。我實在太難受了,出於本能,我迷迷瞪瞪地走到路邊,打車去了醫院。
到了醫院後,我在病房外的休息椅上,看見了形容枯槁的父親。可能一夜沒睡的緣故,他的眼睛深陷進眼眶裡,零星冒出的鬍渣讓他整個人顯得特別憔悴。
我趔趔趄趄地走過去。父親看見我的樣子,忙站起身,走過來握住我的手。我只聽見他說“兒子你……”三個字後,就再也支撐不住地昏了過去。
我不知道自己到底睡了多久。反正當我醒過來的時候,琥珀色的夕陽像是糖漿般灑滿了病房。我擡起手用力地揉了揉太陽穴,感覺清醒多了。正在這時,父親拎着一個保溫飯盒走了進來。見我醒來,他從飲水機裡接了一杯溫開水遞到了我的面前。
“感覺好點了嗎?”父親一邊從保溫飯盒裡拿出小米粥,一邊不無關心地問我。
“好多了。”我說。
“你去哪裡了?怎麼把自己弄成這個樣子。”
“沒……沒怎麼。”
“鄴引啊,”父親把粥碗遞到我的手上後說,“你也長大了。有些事情以後要學會自己去面對了。經過和你媽這麼一鬧,我真的覺得自己不行了。現在除了照顧好你媽媽以外,我真的什麼心思都沒有了。所以你以後也要學會照顧好自己。接下來的人生路,或許真的只能靠你自己走下去了。”
聽着父親掏心掏肺的話語,我的心裡一陣陣難受。“爸,我會照顧好自己的。”
父親心滿意足地點了點頭。他從椅子上站起來,在走到門口的時候他回過頭來對我說:“等一下,去看看你媽媽吧。”
我用力地點了點頭,說了一聲嗯。
父親張開嘴,好像還想說點什麼,可頓了頓,還是憋了回去。看着父親無力地把門關上,嘆着氣走出病房的身影,我突然覺得內心裡像是有什麼東西坍塌了一般。轟隆隆的巨響震得我不住地打顫。我擡起頭,看着遠處快要落山的夕陽,內心一片茫然。
母親的病情比想象中的要嚴重一些,而且術後醒來的她像是變了一個人似的。不願說話,不願吃飯,即使見到我時,也只是略微擡一下眼皮,就又沉沉地睡去。有時候看到這樣的母親,我就好恨自己的父親。
——或許,這一切的一切,歸根結底都應該歸咎於父親。要不是他放着好好的日子不過,非要鬧離婚,母親也不至於變成這個樣子。要不是他無緣無故地領了一個女人回家,母親又怎會輕易輕生。可是,我又能指責父親什麼呢?好多次我都看見他一個人躲在廁所裡,邊抽菸,邊掉眼淚。或許在他的內心深處,他早已把自己殺了千回百回了吧。或許痛不欲生的,真的不是隻有我一個人。
日子一天天的過去。清晨冷不丁地走到外面的時候,落葉上都已經結了厚厚的霜。似乎只是一場夢的時間,夏天就過去,秋天就來臨了。我想很多事情都是這樣,我們不去注意它的時候,以爲它不會變,不可能變,可再次注意它的時候,它其實真的已經變了,並且變的面目全非煥然一新。
不知從哪裡知道的消息,這天趙紫菀捧着一大束康乃馨來到了醫院。令我驚奇的是,來的只有她一個人,沈希明沒有陪着。趙紫菀來的時候,母親剛剛打完點滴睡下了。她把花插在窗臺的花瓶上,看了一會兒母親,就和我退出了病房。
“阿姨現在的狀況怎麼樣了?”走在醫院的碎石道上,趙紫菀問我。
“還好。”我轉過頭看着趙紫菀,“你怎麼知道我母親的事的?”
“是我父母聊天時無意中聽到的。”
“哦。”
似乎還有很多話想要說。似乎還有很多問題想要問。可是總感覺像是有什麼東西卡在了喉嚨裡,發不出聲。話語被囚禁在喉結,要怎樣才能說出口。
“最近過的怎麼樣?還好嗎?”趙紫菀試探性地問我,小心翼翼的感覺,就像是在走鋼絲的雜技演員。
“還可以吧。”我把手抄在褲兜裡,故作輕鬆地笑起來,“你呢?和希明怎麼樣了?”
趙紫菀詫異地看着我,像是面前的我她根本就從來不曾認識似的。慌了好半天的神才說:“我們啊,挺好的。”
我當然可以理解她的詫異源自哪裡。以她對我的瞭解,我們分手以後,我不把她當成陌路人就算意料之外的事情了。要是我還關心她和她現任的男朋友的事情,那簡直就可以歸爲天方夜譚的行列裡了。但是我心裡也明白,我之所以沒有去費盡心機地挽留趙紫菀,只是因爲母親的事對於我來說打擊實在太大了,我真的已經沒有多餘的心情,再去整理自己的所謂愛情了。或許我和趙紫菀的愛情宿命,真的可以用得上那句老話,有緣無份。
——如果不是她和我說分手的當兒,母親發生了這樣的事情。我不敢想象自己會用怎樣血淋淋的方式來挽回趙紫菀的手。畢竟在這個世界上除了母親,趙紫菀是我生命中最重要的女人。
“你們什麼時候在一起的呀?”坐在醫院小徑旁的石椅上,我望着天空裡不斷盤旋的飛鳥時問趙紫菀。
趙紫菀低着頭,過了半晌才小聲說道:“就是那次我發燒打電話給你,你卻因爲和朋友打檯球沒來,他送我去的醫院後,纔在一起的。”
“哦。”我想了想說,“至少有兩三個月了吧?”
“其實……其實我很早就想告訴你了。可一面對你時我又總是開不了口。”
“那那天爲什麼卻開的了口了呢?”
“因爲我覺得那樣下去對我們三個人都不公平。我不想對不起你,也不想對不起希明。”
天空裡的飛鳥漸漸飛出了我的視線。我把目光從遠處收回來,看着趙紫菀的側臉。可能由於天冷的緣故,她的臉頰微微有些泛紅。長長軟軟的頭髮披散下來,遮住了她的眉尾和一部分臉頰,但卻把整個面容包裹得更加清秀緊緻。她的睫毛很長,在陽光裡像是黑天鵝的羽毛般黑亮潤澤。她的鼻翼窄小而堅挺,配合着她小巧玲瓏的嘴巴,有一種說不出的精緻。就是這樣一張完美無瑕的面容,曾經無數次地出現在我的面前,而我卻從來都不曾細緻入微地觀察過。就是這樣一個從外表到內心都堪稱完美的女孩子,曾經那麼掏心掏肺地愛着我,而我卻從來都沒有用心地珍惜過。我真的還算是一個人嗎?
“我們之間真的不可能了嗎?”我突然握住了趙紫菀的手,用近乎哀求的語氣問着她。
趙紫菀被我突然的舉動嚇了一跳。她驚得一下子從椅子上站起來,從我的手心裡抽出她的手,大聲叫道:“鄴引,別這樣。”
我被趙紫菀的一叫,驚的如夢初醒——擁有的時候不知道珍惜,徹底失去了又想輕易挽回。世間哪有這樣荒唐的好事?
“母親可能醒了,我們回去看看吧。”我從石椅上站起來,衝着趙紫菀露出了一個大大的微笑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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趙紫菀一時沒反應過來,過了好一會才遲鈍地點了點頭。我快步走在趙紫菀的前面領路,完全沒有注意到,其實趙紫菀根本就沒有動。或許我不知道那一刻趙紫菀的內心裡,到底想了些什麼。但我知道,那一刻我的內心裡叫**情的東西,終於隨着噼裡啪啦掉下來的眼淚,徹底而決絕地分崩離析,灰飛煙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