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噗”的一聲悶響。
蟬鳴聲變得恍惚,那邊書生的身影化成了兩個,待他想要凝神看得清楚一些,風裡帶着幾許措手不及的惡意,無邊的黑暗就在這一刻朝他侵襲過來。
最後見到的是一片蔚藍的天空。
“神經病。”
許宣口中罵了一句,再次將手中的石塊舉起起來。
先前的一下子並沒有留手,居高臨下地將手中的時候狠狠地砸在李毅的腦袋上。不過人的腦袋其實並不脆弱,並沒有真的出現砸爛西瓜的場面。許宣罵罵咧咧地準備補刀,但是石頭舉過頭頂,整個身子便在這時候微微踉蹌了一下,勉強後退幾步,才穩住了身子。
稍稍晃了晃腦袋,‘精’神才清醒了一些。但手中的石塊此時卻彷彿重於千斤,拿不住地滾落在了地上。
“啊,許公子……你、你受傷了。”
柳兒在甲板上,這時候注意到一些事情,驚呼了一聲。
在劉餘帆出現之後,許宣有過一段愕然的情緒,但是很快就穩住了心神。接下里的一段時間裡,雙方其實是有過眼神的‘交’流的。不過因爲不是語言,僅僅靠眼睛傳遞信息,也不怎麼靠譜。劉餘帆那邊大概是沒有理會自己的意思——他朝李毅‘射’出的那隻弩弓,明顯是他自己的想法。
差點被害死了。
注意到劉餘帆的動作,就在那一瞬之間,許宣的身子也有一個明顯的規避。但是他同李毅的之間相隔地並不遠,何況先前落馬也是受傷的,還有的原因便是河灘邊的石子很多,不太適合騰挪閃避……
如此總總,到得最後也不過是堪堪避開了要害。那鐵蛋擦着他的手臂過去,但總歸還是又一次受傷了。此時他一身喜慶的婚服,原本同血‘色’有些接近,先前李毅以爲他沒有事,也不過是錯覺罷了。
內傷加外傷,早上出‘門’還是意氣風發的新郎,此刻像是流‘浪’之後的樣子。
甲板之上,柳兒似乎是想要下來的。但是此時船離岸邊還有一段距離,她猶豫了一陣,隨後快步走到船舷邊。沒有理會身後劉餘帆“哎哎哎”的聲音,毫不猶豫地朝水中跳下去。
“噗通”一聲。
那邊許宣在日光下的河岸上站了站,伸手捂住流血的右手。先前那子彈擦着過去,扯掉了一大塊皮‘肉’,這時候倒是有些脫力了。木然地站在那裡按着傷口,血從指縫間慢慢地朝外滲。他此刻也默不作聲,目光盯着地面上已經昏厥過去的李毅,整個人神‘色’漸漸地冷了下去。
到得此時此刻,纔有機會將所有的事情在心裡做一個沉澱。今日他所面臨的一切,似乎都是很多的意外堆積在一起。白素貞突然離開,然後李毅突然出現……他抓住一切的可能‘性’同對方鬥了一陣,勉強將局勢扳到一個對自己有利的方面。
其實這過程中,心情一直很忐忑。他身上並沒有真的綁什麼炸‘藥’。這李毅看起來是謹慎的‘性’子,不過被先前的爆炸嚇破了膽,居然沒有勇氣來覈實他的話。
明明是個線頭,被自己說成炸‘藥’的引線。最後居然真的將人騙過去了……這李毅到底是聰明還是笨呢?
不過這樣的想法也只是在心中稍稍停留了片刻,隨後心思便轉到別的事情之上了。
沒有想到會是這樣的結束方式,說實在話,先前從李毅口中陡然叫破“柳兒”的名字時,有那麼一瞬間,他是真的不知道做什麼纔好了。
鬥智鬥勇,或是拿出不怕死的架勢去拼命。這個沒什麼好說的,經歷過大風大‘浪’,以前創業之初的時候,也被人威脅過,有過拿刀搏命的經歷。相比於那個他曾經生活的那個世界,每天都有無數的算計和被算計,如履薄冰的去做一些事情。
相較而言,眼下的生活其實算是很平靜的。
討厭的蒼蠅,神經病……
這般想着,那邊柳兒已經從水中游了過來,從水邊爬起來的時候,溼漉漉的長髮貼在臉上,渾身的衣服也被打溼在身上,原本就修長的雙‘腿’在這種情況下顯得筆直驚人。
可惜……要是泳裝就好了。
當然,此刻他的心思不在這些上面。那邊柳兒過來,焦急地將他扶住。在少‘女’這裡,這樣的情況也不是第一次遇到了。曾經從火場之中,二人便是這樣攙扶着走出來的。因此輕車熟路。
許宣偏頭看了少‘女’一眼,此時柳兒上身微微沉下來,整個身子的重量壓在了右‘腿’之上,因此個頭看起來就要矮上一些。總算是同許宣差不多高度了。
“你不用這樣的。”那便許宣輕輕地嘆了口氣。
“啊?”少‘女’微微愣了愣,隨後意識到許宣的意思,呆呆的將自己臉上一抹貼在臉頰上的長髮分開披散到肩頭:“哦……”隨後便重新站直了身子。這一下子,便又恢復成那個高個的柳兒了。
許宣在那邊,眼角微微‘抽’搐一番:“咳,還是先前那樣子好一點……”
他說着搖了搖頭:“這一次,辛苦你了……沒想到又把你牽扯進來。下一次……下一次若是還這樣的話,你就跑吧,有多遠跑多遠……你知不知道你這樣很連累我的。”
那便柳兒開始還有些不好意思,待到許宣最後一句話說出來,她稍稍愣了愣,張了張嘴巴。先前李毅拿她來威脅許宣,她是知道的。回想起來,很多次確實也是自己連累了他。比如那次臨仙樓的大火,若不是自己太笨沒有跑出來,那麼許公子也不會進去救自己……
但是,即便心中將這樣的事情想得很清楚,但是莫名的還是有一點委屈。
不過那邊許宣也只是沉默片刻,隨後笑了起來:“開玩笑的……”他說着,雙手合攏,朝少‘女’作了個揖:“柳兒‘女’俠,此番救命之恩,在下記下了。咱們江湖兒‘女’,大恩大德沒齒難忘……以後有用得到我許宣的,你說一句。”
說話的內容看起來有些荒誕不經,但是他此刻表情誠懇。那邊柳兒大大的眼睛望着他眨了眨,然後又眨了眨,最終“噗”地笑了出來。少‘女’溼漉漉地站在水邊,身形俏麗,先前又是委屈過的,此時笑出來,風吹過,顯得別樣的風情。
有些事情彼此之間都有了默契,話不需要多說,理解了便也可以了。在柳兒看來,許宣便應該是這樣子的。有時候認真,有時候憊懶,即便是生氣的時候,也同其他的書生不太一樣,她已經習慣對方這樣子了。先前許宣說起她拖累了自己,但自然也只是開玩笑的。
在這個年代,‘女’‘性’的獨立‘性’同後世無法相提並論。不過在柳兒這裡,都是認認真真在爲他做一些事情。許宣心中感動着、愧疚着,這時候稍稍說點話,讓氣氛輕鬆一點。隨後倒是有些費力地彎下腰,將李毅的手指掰開,取下他手中的燧發槍。又‘摸’索了一番,從懷中取出一粒鐵蛋,裝入線膛。這樣做完之後,目光朝着船頭的劉餘帆望過去。
“哈哈,許兄……”那邊注意到他的目光,稍稍愣了愣,隨後尷尬地笑了笑:“你沒事吧?”
“嗯,沒什麼事。”
“沒事就好啊,哈哈……”
“不過你有事了。”許宣搖搖頭,隨後將手中的燧發槍朝着對方舉起來。
氣氛在這一瞬之間,猛地朝下沉了沉。
“許、許兄……”劉餘帆吞了吞嗓子:“你是在開玩笑吧?”
許宣面無表情的將槍口對準了劉餘帆,微微眯起眼睛做了瞄準,這樣的動作裡,有些針對‘性’也是很明顯的。柳兒在旁邊,表情微微一呆:“劉公子……是好人。”似乎是覺得許宣誤會了什麼事情,少‘女’小聲地解釋道:“先前便是他救了柳兒,如果不是他……如果不是他……”
“如果不是他,我現在的手臂大概不會受傷……很痛的。”許宣微微瞥了瞥嘴:“不怕神一樣的對手,就怕豬一樣的隊友啊……”他的聲音顯得有些感慨,手中指着劉餘發的的槍口稍稍偏了偏:“你先前不知道我的意思……那麼明顯的暗示你看不出來啊?我還在他手上……若是那一槍真的打中要害了怎麼辦?”
“我是有老婆的,我死了她們便要守寡……你到底知不知道?”許宣的臉上帶着幾分惱火,這般說出來之後,狠狠的嘛了一句:“你是豬啊?”
水邊上許宣罵罵咧咧地說話,但是船頭的劉餘帆卻是明顯地鬆了一口氣。這個時候自然知道許宣只是在發泄。畢竟先前經歷了這一番事情,他也受了不輕不重的傷——若是現在李毅沒有暈倒,他恐怕也依舊會壓抑着心情努力保持着冷靜。
其實先前擔心的是許宣計較自己隱瞞事情的舉動。
其實對於劉競,劉餘帆一直保持着必要的關注。因此在對方剛剛同李毅接上頭之後,他就已經察覺到一些不對勁。隨後在保持着警惕的同時,暗中也在着手準備着一些東西,不過卻是不曾告訴許宣。
很難講得清楚他什麼樣的心思。或許是因爲這是家醜,不太好讓人知道。或許是因爲這事情因他而起——原本劉競來徽州府這邊,帶着劉家的意思,是準備試圖替他搞定同白素貞的婚事的。
事情既然因他而起,那麼自然也需要他親自來收拾了。如果說其他的原因,或許也有。比如……他也想看看,許宣在這種被動到極點的情況之下能夠做到哪一步。他有心同許宣結盟,一起做一點事情,自然要對許宣的能力進行一定的評估。
當然,這樣的舉動肯定是有風險的。若是一不小心,就會有人因此而死。他將柳兒保下來,也是爲了不至於讓自己的試探變得不可控制。
原本以爲許宣會計較這些,但是此時他對這些絕口不提。
依照許宣曾經給他的印象,以及先前同李毅對峙之時的表現,很難想象他猜不到這點。但是在‘摸’清了自己的目的之後,對方只是找了個其他的藉口衝他發泄着。其實也是給了他一個臺階……
……
在許宣這裡,今日劉餘帆是幫了大忙的。不論對方的動機是什麼,但是總不是惡意。二人之間眼下還談不上關係有多親密,對方的試探其實也可以理解。
但是畢竟還是生氣,因爲這事情牽扯到了許家姐妹,牽扯到了柳兒……劉餘帆作爲知情者隱瞞下來,若果造成了一些意外,那麼對於他來說,便是不可彌補的損失。
“咳,許兄,這事情……”
劉餘帆尷尬地準備解釋一聲,但是那邊許宣的呵斥聲壓着他的聲音傳過來:“你以爲自己很了不起麼?是救世主?老子累死累活搞了半天,明明都要贏了,你突然跑出來……裝‘逼’!裝‘逼’你知不知道?!裝‘逼’遭雷劈……”許宣說着,聲音又提高了幾分:“你不要解釋,解釋就是掩飾……你就是來秀存在感的。你們這種公子哥……一個個都是這個樣子。你很了不起啊,劉同學……想要我承你的情麼?”
“別以爲我不知道……”
他這般說着,隨後狠狠地按下了扳機。
陡然間響起的聲音,“嘭”的一下,將船頭的劉餘帆嚇了一大跳。這一槍是朝着他打過來的,但是那邊似乎是出現了一點點的失誤。到得最後,鐵蛋打在了船身之上,留下一個‘洞’眼。
許宣對於這樣的結果,自然是不太滿意。
“媽的,打偏了……”口中罵罵咧咧,隨後又取出鐵蛋填進了燧發槍的線膛之中。繼續朝着那邊開槍。
“砰!砰!砰!砰!”
一朵朵小小的水‘浪’,便在這樣的聲音之中,不斷綻放在船身四周。許宣身邊不遠的地方,柳兒嚇得‘花’容失‘色’。
“不要打了,不要打了……”她的聲音像是有些哀求。在少‘女’心中,對於事物的定義遵循着很樸素的原則。那個李毅是要傷害許宣的,那麼便是壞人。而劉餘帆救了自己,這時候後也過來幫助許宣。先前是他朝着李毅‘射’了一箭,纔將事情最後壓了下去,因此就是好人了。
至於這事情背後的很多彎彎繞,她並不明白。不過即便是明白了,這時候其實也是不想去做計較。劉餘帆不管做了什麼,最後都是救了自己。
這時候暴怒之中的許宣在不斷地開槍——好在都是打歪了的——如若不然,要是傷到了劉餘帆,那事情就會變得很麻煩。這邊李毅只是暈過去了,許府那邊的事情還不曾解決……
怎麼會變成這樣子啊!
那邊劉餘帆在這樣的場景當中,起先是愣了愣。但那邊許宣一句句難聽地話罵過來,水面上的一朵朵水‘浪’。
隨後,便也怒了。
那傢伙居然朝自己開火!
隨後將手中的弩弓裝上箭矢,努力地朝許宣比劃着:“在下是來救你的……你不領情也就罷了,你居然還罵人……”
“我去你孃的,老子差點被你害死。”
“什麼?你居然還罵我孃親……你、你、你、你……豈有此理!”劉餘帆口中做出這樣的評價,面‘色’微微一僵:“我‘射’死你!”
說完之後,擡起弩弓,朝着許宣狠狠的‘射’過去。但是似乎也是‘射’歪了,箭矢飛落,狠狠地‘插’入離許宣不遠處的水面之上。
水‘浪’濺‘射’起來。
船艙之中,有些人跑出來,目瞪口呆地看着,猶豫了一番,隨後準備上來幫忙。。劉餘帆偏頭喝了一句:“你們誰都不準動……”說完之後,目光又朝許宣看過去:“我要‘射’死他!”
原本已經有些‘混’‘亂’的場面,此時就變得更加的熱鬧了。火器和弩弓對‘射’的場面裡,或許是兩個‘射’手都不太靠譜,那鐵彈同箭矢,沒有‘射’在對方身上,而是全部落入了水裡,在河畔上演了極爲古怪的一幕。
“許公子,許公子……你停下來啊。”柳兒在一旁看了一陣,聲音像是焦急地要哭了。
許宣又一次伸手去懷裡,‘摸’索了一番之後,發現已經沒有鐵彈了。隨後將燧發槍朝地上隨意一扔:“好吧,既然柳兒替你求情……這一次我放過你。”
“誰要你放了?有本事再來……”
“呵,下次吧。”
“豈有此理。”
對峙的氣氛裡,甲板上一種跟隨劉餘帆過來的人,都不知道如何事好。他們都是聽命行事,本身對於敵人的身份沒有特別清晰的概念。那個倒在地面昏過去的書生肯定是敵人,但這穿着婚服在那邊罵孃的年輕人到底是怎麼回事?如果是敵人的話,自己等人衝上去,很容易就拿下來……
但如果不是敵人,眼下又是什麼意思?
面面相覷地互相看了看,衆人臉上都寫滿了問號。然而下一刻,更讓他們覺得古怪的一幕出現了。
岸邊上許宣似乎是打累了,扔了燧發槍之後,踢了踢倒在地上的李毅:“這傢伙怎麼辦?”
“這是你的事啊……”劉餘帆在船上,將弩弓收起來,這般迴應了一句:“查不到他的身份,這樣的人肯定是有問題的。你可以留着,也可以殺掉……我反正是不管了。”
許宣聞言,不置可否地點點頭,半晌之後,才又說道:“你準備在船上站到什麼時候?我現在渾身上下都痛得很……”
劉餘帆笑了笑:“我這便派人接你上船……不過你看起來還撐得住。”
“撐得住個屁,你動作快一點……我還要趕去拜堂。”
“好,馬上就來。”
隨從們在船頭聽着這陣對話,表情愕然。先前還是針尖麥芒地兩個人,此時卻又像朋友一樣在說話了。
風中凌‘亂’……
怪異的氣氛裡,只有柳兒注意到許宣的嘴角‘露’出了一個微不可察地笑容,而那邊劉餘帆也是一樣的……
這般舉動中,似乎有着一種少‘女’無法理解的默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