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肥’胖的年輕公子朝石階上跑過去,貼身的書生服穿在身上,行動之間也是臃腫的感覺。許宣的身子在他之後動起來,卻在他攀到石階頂端的時候,就已經橫在他的身前了。
雖然身量上許宣同對方相較,並沒有什麼優勢可言。但是他身上一些破爛的衣物,顯然是在外力的作用下才破的,臉上的傷痕還有血跡‘露’出來,總叫人心中有那麼幾許若有若無的警惕。
“你有病,看來你自己也知道啊。”許宣依舊笑着同他說話。這個時候,對於任何有可能打擾到白素貞的舉動,他都不會允許。柳兒傷勢雖然能治,但是即便以他的眼光看來,能治到哪一步,依舊說不上了。
眼下的希望都在白素貞身上,若是稍有不甚留下病根,那麼也是一件讓他難以接受的事情。
進退之間,‘肥’胖的年輕公子再一次停下動作,目光來來回回地在院子裡掃動一番。鄧家的院落裡,爲了方便衆人的求醫問‘藥’,因此一個盆栽之類裝飾用的東西就已經被先行移走了。‘肥’胖公子四顧之下,能看到院落裡的人影,知道他們將目光落在自己身上。隨後他又將目光轉到許宣身上。
“你看看,他們多老實啊……沒有一個敢這樣同我說話的。”
停下來之後,‘肥’胖公子對於見白素貞倒不是那麼急切了。
“呵,那你真是厲害。”許宣口中這樣說着,但是聲音裡卻無半點佩服之處。
‘肥’胖的年輕人雙目微微眯了眯,下一刻,怒氣就要被他擺在臉上了。身後走來一箇中年人,‘精’瘦的身子,舉手投足之間‘毛’‘毛’躁躁的跳脫樣,讓人想到了一種叫猴子的動物。此人是先前跟隨着‘肥’胖公子一同前來的,想必應該是下人之流。
這個時候‘精’瘦的中年人走到前頭,目光斜了許宣一眼,隨後朝着‘肥’胖公子躬了躬身:“少爺息怒,這等潑才隨手打發了便是,切莫在白姑娘面前留下不好的印象。”
‘肥’胖公子因爲這句話,頓時間有些醒悟過來,隨後點着頭:“是、是、是……要留個好印象,差點着了這傢伙的道了。”下巴的贅‘肉’便隨着他這樣的舉動,不斷‘亂’顫着,似乎隨時要掉在地上一般。
“十兩銀子,你讓開。”努力扮演着雲淡風輕的樣子,‘肥’胖公子隨後開口說道。話語間明顯有幾分傲然的感覺。
四周圍觀的人們因爲這的話,臉上‘露’出驚呆的神情。眼下聚集在這裡的,大抵都是貧苦的人們——富人們有病早就會自己求醫問‘藥’,不會到這裡來——因此十兩銀子對他們來說,是一筆比較大的數目了。驚訝間,這個時候心中都在想着,若是自己的話,大概就會讓開了罷。
但是許宣只是搖了搖頭,目光越過‘肥’胖的公子,落在遠處的方元夫臉上,隨後便見到方元夫臉上的也古古怪怪的表情。於是有些無奈地攤了攤手。到得這個時候,有人和他比財富,實在是讓他的心情有些複雜。
“一百兩,你走吧……”許宣衝對面‘肥’胖的公子揮了揮手,語氣帶着幾分高手寂寞。
‘肥’胖公子微微張了張嘴,顯然是沒有料到許宣會說出這樣的話。十兩銀子,只是讓開條道,莫非還嫌少麼?
同面子比起來,他並不在乎一百兩銀子,因此自然不想這樣被許宣頂回來。起先是想着加價,但是偏生許宣將喊出一百兩的時候,已經是一個很尷尬的數字了。若是加上十兩幾十兩,就顯得很小氣。若是一次翻上一倍的話,只是爲了讓眼前的這人走開,橫豎都顯得很不划算——到底是有錢,但是又不曾有錢到可以不顧一切的地步,於是情緒間寫滿了掙扎。
“這樣吧……”就在他心頭的憤怒又一次升起來的時候,許宣開口說道:“我略懂中醫,可以替你看看。”
‘肥’胖公子準備發怒的表情一下子僵住了,雖然不知道許宣口中的“中醫”是什麼,但他內裡的目的並非是爲了看病。
“你若是不相信,可以問一問,先前白大夫就診治的問題同我商量了很久。”雖然是同白素貞談着傷口縫合的注意事項,但許宣的話也不算在說謊。
“和你商量……還很久?”‘肥’胖公子因爲許宣的這句話,登時就要爆發了似的。
……
“周公子……你若沒病,還請回吧。”白素貞的聲音在屋內響起來,她雖然在專心應對着柳兒的傷勢,但是外間發生的這些事情,也不可能不清楚。對於‘肥’胖的周姓公子她顯然是認識的,因此便出口說話了。所說的話也沒有不近人情,只是保持着必要的疏離。大家……其實只是認識而已。
“呃……有病啊,白大夫,我們公子有病的。”在聽到白素貞的話後,還不待‘肥’胖公子開口,他身邊瘦猴一樣的中年人,臉上‘露’出驚喜的表情,先一步開口說話了。
居然有這樣的做下人的……許宣臉上‘露’出一絲古怪的表情,對於他口中所說的“我們公子有病”這樣的話,顯然有些無法理解。
“何處有恙?”白素貞的聲音從裡面傳過來,聲音顯得有些不穩定,許宣便能判斷出她對柳兒傷勢的治療應該是有些吃力。
其實也難怪,縫合傷口這種事情若是沒有事先的練習,那麼也不可能在第一次就做的多好。只是希望她能夠做的好一些,這樣的話柳兒只要能健康地活下來了,橫豎給對方增長一些臨‘牀’的經驗也沒什麼。
“有恙、有恙……”‘肥’胖公子因爲白素貞的話神情變得有些陶醉,心中覺得,果然是白大夫,用詞都是這般文雅的,顯得很高端大氣,心中這般想着隨後丟了一個眼神給身邊的中年人。
“對,有恙、有恙……”中年人連忙在旁邊應和,他說到這裡的時候,眼神微微一轉:“我們公子……頭痛。”
“對、對……本公子頭痛。”
也便是在這時候,廂房裡傳來一陣沉悶的聲音,聲音是極淺的那種,似乎是人將壓抑到極處的痛苦從鼻腔中壓出來。若不是離得近,許宣恐怕也不會聽見。與他一同聽見的聲音的,還有‘肥’胖的周公子。
怎麼了?許宣微微皺了皺眉頭,先前的聲音裡帶着幾許刻意壓制的感覺,悶悶的,但是卻能叫人體會到其中的痛苦。
柳兒……
許宣的心懸了起來,這個時候,聽到聲音的周公子再一次要朝廂房裡衝過去。許宣想也不想,伸手將他一把推開。
“反了你?!幾次三番的……”周公子扯着嗓子厲聲叫起來,聲音聽起來,顯得刺耳而尖銳,彷彿一隻敲響的破鑼。
“周公子?”許宣這般問了一句。
“怎麼?怕了……”‘肥’胖公子聽着許宣的話,帶着贅‘肉’的臉上面‘色’不善:“是要告饒麼?嘿,晚了。”
“不是。”許宣伸手在鼻子上‘摸’了一把,聲音不尷不尬地說道:“只是覺得你的叫聲很特別啊……有沒有人叫你周公公?”
“周公公?”‘肥’胖公子微微愣了愣,一時間未反應過來。倒是一旁‘精’瘦的中年人在他耳邊輕聲低語幾句之後,他才反應過來。
這個時候,屋裡又傳來一陣悶哼的聲音。
周公子帶來的一羣下人朝着許宣圍過來,許宣曹有些無奈地‘揉’了‘揉’額頭,隨後衝不遠處的方元夫點了點頭。
而這個時候,已經等了很久的楊守同方元夫相識而笑。
隨後……
“乒、乒、乓、乓”的響動聲,伴隨着一些慘嚎。
雖然方元夫等人受了傷,但是對上眼前這些家丁隨從們,顯然是沒有二話的。輕鬆就打倒了一片,隨後就剩呻‘吟’聲不斷響起來。
“你敢打我,你可知道……”周公子‘肥’胖的身軀趴在階梯之下,這個時候努力伸手朝許宣指着:“我是……”
“嘭!”
視線裡,許宣擡腳用力地朝他腦袋上碾過去,周公子的腦袋重重地在地面上磕了一下,隨後再次擡起頭的時候,滿口的血漬。舌頭差一點便要被牙齒嚼爛了。
許宣從容蹲下來,身後將他的臉小心翼翼地捧起來,左右看了看,周公子的聲音帶着幾許哭腔:“我是……”
“嘭、嘭。”臉上捱了兩記老拳,有種眼冒金心的感覺。
許宣在他對面的地方甩甩手……
他還想說什麼,但是嘴巴才張開,許宣示威般地又將手擡起來,隨後就再也不敢說話了。
“你‘精’蟲上腦,怎麼可能不頭痛?望、聞、問、切……我告訴你,你已經病入膏肓了。”
“我是……”周公子聲音弱弱的似乎還想說一句話,臉上又捱了一巴掌。
“我需要知道你是誰麼?你再說一句試試。”
“呃……”
許宣先前在‘花’山之下的箭雨中積累的一腔怨怒,到得這時候,通過這樣的舉動發泄出來。這個不知道何方人氏周公子,卻是遭了殃。但是這也怨不得誰,許宣需要這樣的發泄,他就自己送上‘門’來了。
狠狠地發泄了一通之,許宣覺得心情有些爽利起來。其實以他的傷勢做出這樣大的動作已經極爲勉強,傷口牽動之下,一些原本的傷口崩裂,血就重新流出來,不過也沒有去在意這些。
他站起身,隨意地拍拍手,隨後似乎是想起了什麼:“對了,你剛纔說你是何人?”
周姓公子已經鼻青臉腫地趴在地上,看起來就想一灘‘肉’扒拉在地上。這個時候口中發出“嗚、嗚”的聲音,口齒很不清晰。雙目中的怨念就更明顯了——先前我要說的時候你不許我說,現在又來問我……
這個也太欺負人了吧。
一些隨從們掙扎着,試圖將他攙扶攙扶起來。先前方元夫等人出手,也只是抱着教訓的目的,是留手的,要不然已經不可能站起身來。不過以周姓公子的心寬體胖的身量,即便這樣的舉動也顯得很艱難。
隨後下人們攙着周公子狼狽地出了院‘門’,臨走時還不忘留下幾句“給少爺等着”“有本事你別走”之類的話。說起來,不論前世今生,這樣低端的狠話在很多場合都是可以聽到的,許宣也沒有在意。
只要不是再遇到汪季舒,他並不害怕或者擔心什麼。汪季舒……心中想着這個名字,許宣微微皺了皺眉頭。對於這些他已經在心中記下來了……隨後只要回到巖鎮,有些賬就一定要算的。
劉守義!
他擡頭看了看已經正式升上來的日頭,心情還有些‘波’瀾。身後傳來開‘門’的聲音,他陡然間轉身的時候,情緒就已經被收拾乾淨了。
“怎麼樣了?”
“幸不辱命!”
簡單的對話之後,許宣望着眼前白衣的‘女’子,微微張了張嘴巴,一些原本感謝的話便再也說不出來的。
此時此刻,‘女’子背在身後的的白‘色’袖口上,被血跡打溼了一片。許宣見到她蒼白的臉‘色’,大冷的天氣,她的額頭上還有着來不及揩去的汗漬。
“你……”許宣伸手指了指白素貞的手,覺得自己的聲音有些乾澀。
既然被許宣看見了,白素貞便索‘性’將手拿出來。在陽光底下,可以見到原本無暇的素手上一道道明顯的針孔。
“縫合傷口,就如同縫衣服一般……這樣的事情之前根本不曾想過,柳兒姑娘的傷勢,承受不起意外。因此妾身先在自己的身上做了些嘗試。”白素貞說出這些話的時候,聲音很平淡,但是若是仔細觀察便能見到她的雙手抑制不住的顫抖。
這個時候,才知道先前廂房裡傳來的那些苦悶聲音居然是她發出來的。
爲了避免意外,在自己身上做實驗,這樣的‘精’神……許宣想着這些,隨後“呵”地笑出聲來。實在有些不知道如何去形容了。
雖說醫者父母心,但是到得白素貞這一步,恐怕也是不多見的。
許宣見着白素貞素手上那些針孔,都是繡‘花’針扎刺入皮‘肉’造成的。鮮血還在不住地流着,但他的心中突然覺得有種溫暖的感覺。冬日的嚴寒,似乎一下子遠去了。
這個時候,即便方元夫和楊守等人,也在不遠的地方面面相覷。至於其他人,驚訝、震驚、感動或是其他情緒……不一而足。
隨後許宣進到廂房裡,柳兒的呼吸已經平穩下來,至於身上縫合的傷口,因爲換上了乾淨寬大的衣物,他自然也不方便看。只是想着白素貞在做這些事情時候的決心,想來也不至於太差。
隨後出來的時候,見到‘女’子又一次坐在屋檐之下,替後面的病人開着‘藥’方。受傷的右手不方便寫字,她就將‘毛’筆換到左手上,許宣留神了一番,寫出來的字跡是娟秀的小楷,居然也沒有差到哪裡去。
這時候,對心中對白素貞原本已經很好的觀感就又朝更高處推過去。
……
午飯是留在鄧家用的,因爲很多人來看病需要走很多的山路,回去用膳是來不及的,對於鄧家而言,橫豎已經是在做好事了,也不妨做的更到位一些。
菜餚比較簡單,但是對於貧苦人家來說,只要有‘肉’吃,就已經是再滿意不過的事情了。
午膳之後,白素貞得了一段空閒,在對右的傷口進行簡單的處理之後,徑直過來找許宣。
“許公子,若是無事,可否同妾身稍稍移步?”
許宣原本也是要找她致謝的,這個時候自然一口答應下來。只是這種在後世而言,有些類似被‘女’子邀請壓馬路的舉動,讓他覺得有些奇異……
“妾身其實更習慣用左手,因此,縫合傷口是一種‘精’確的夥計,因此先前是用右手做了些嘗試,許公子不必奇怪。”
這個時候,有些事情也就明白過來了。
“左撇子啊……”許宣笑着說道。
白素貞在一旁面‘色’從容地點點頭。
隨後二人說些閒話,大抵都是關於白素貞這些時日在行醫中遇到的一些事情。而對於許宣眼下的情況,‘女’子也很聰明的沒有提及,倒是省去了許宣很多的麻煩。對於醫道,許宣雖然不算‘精’通,但是也是頗有涉獵的。後世的一些醫學理論已經成了體系,特別是關於西醫的一些東西,他挑揀一部分說出來,每每都能引起白素貞的思索。他沒有注意到的是,在他這樣類似談心的過程中,‘女’子偶爾望着他的側臉,從容的目光中多了一些類似好奇和探究的古怪情緒。
“說到縫合傷口,許公子是這樣想到的?”
話說了一圈,還是回到眼下的事情上。以白素貞的眼光和見識,縫合了柳兒的傷口中,自然也感覺到了一些東西。原本那樣的傷勢,若是等着自然的癒合恐怕會很困難。
“金瘡‘藥’之類的東西,在止血上面或許效果不錯,但也僅此而已。現在傷口被縫合了,有些原本比較麻煩的事情就開始簡單起來。雖然具體的效果,還要等些日子才能見到……”許宣衝白素貞‘露’出一個笑容,隨後也開始有些擔憂:“現在所要擔心的,便是傷口會不會感染……”
“感染?”‘女’子表情疑‘惑’地重複了一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