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叫王村,但是這裡也並不是所有人都姓王的。若是真的計較起來,王姓的村民甚至沒有多少。至於村裡的幾個大戶,都是一些其他的姓氏。比如吳家和以及眼下的鄧家……
鄧家祖上殷實,本身是地主,家中也有人在外經商,因此家資相當可觀。人有了錢未必一定會做壞事,爲富不仁的情況雖然也有,但終究只是少數。樂善好施的人家在如今民風淳樸的徽州府反倒更多一些。錢已經夠了,因此也不會介意勻出一些用來換個好名聲。更何況這些事情都可以積累功德,保佑着家族富貴綿延下去的——越是有錢,越是相信這樣的說法。
許宣趕到鄧家的時候,宅院裡已經裡裡外外擠滿了人。因爲時間還早,大抵都是一些本地的村民過來看病。時間再往後,其他村的人們也會有很多陸續朝這邊趕過來。
鄧家除了提供場地之外,也負責一些接待,從下人們的舉動來看,平素大概沒有少接觸這樣的事情。即便對着衣衫襤褸的貧苦人家,也沒有‘露’出厭惡的表情。其實也可以理解,他們在鄧家做事,說不定原本家境就算不得好,自然也不會給同是窮人出身的其他人臉‘色’看。
忙忙碌碌的場景裡,白衣‘女’子在屋檐下襬着的方桌上替一位老嫗號着脈。眉頭好看地蹙起來,隨後舒展開,提起‘毛’筆在紙頁上寫一行字,遞給身前老人。老嫗接過來,臉上帶着喜‘色’連連道謝。她只是輕笑着擺擺手,隨後目光示意下一位。
求醫問‘藥’無論在哪個時代,都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即便後世許宣的那個時代也是一樣。眼下因爲貧窮或是其他的原因,很多人即便身體有恙也是選擇自己硬扛,至多也就是挖上幾味草‘藥’,胡‘亂’地吃一通,做一些心理安慰。這樣病偶爾也能好,但是更多的,卻是因爲沒有及時就醫被耽誤掉——一些小病在這樣的情況下常常會被積累到致命的地步。
時間沒有過去多久,白衣‘女’子從容地又開了一張‘藥’方,不過表情顯得有些凝重。許宣朝她身前的病人看過去,一個臉‘色’蠟黃,面‘色’愁苦的中年‘婦’人……顯然是在病痛中掙扎了很久的。這樣的人即便開出了‘藥’方,也未必有錢去買‘藥’。白衣‘女’子隨後對身邊鄧家的下人的吩咐了一句,下人稍稍離開片刻,隨後取來用紙包好的‘藥’。‘婦’人接過來之後,千恩萬謝一番,感動得眼淚止不住就要流下來。
面對對方這樣的態度,白衣‘女’子也沒有‘露’出多享受的表情,依舊按部就班地確認病人的病情,開出‘藥’方。雖然一副忙得不得了的樣子,但是她的臉上大抵還是從容的神‘色’。
隨後目光稍稍擡起來,見到正進到院落裡的許宣,‘毛’筆在空中稍稍頓了頓。緊接又見到了擔架上渾身浴血的柳兒,目光就變得嚴肅起來了。
她朝身邊的病人‘露’出抱歉的笑容,隨後站起身從屋檐下走出來,冬日的眼光映照在‘女’子姣好的面容之上。
“許公子!”
許宣正準備同她打招呼的時候,白素貞在他對面的地方已經提前開口了。這樣的情況倒是讓許宣微微有些愕然。很多日子之前二人在豐樂河畔有過一次偶遇,不想她到得眼下還記得自己。
“白大夫,我……”許宣衝白素貞拱了拱手,話只說到一半,白素貞的身子已經越過了她,朝身後柳兒所在的擔架上走過去。於是許宣後面的話便沒有再說出來,這個時候當然也顧不上尷尬。
白素貞在柳兒身邊的地方,這時候孔二等人已經將擔架小心翼翼地放在地上。鄧家的宅院裡,雪早已經被掃去,因此顯得頗爲乾淨。一衆看病的人們見到眼前渾身血跡斑斑地許宣等人,面‘色’上都流‘露’出幾分好奇和古怪。
白素貞在衆人的矚目下,從容的蹲下身子,素手伸出來在柳兒帶血的手腕上搭了搭,目光則打量着少‘女’身上的傷口。先是重重地皺了皺眉,隨後面‘色’才放鬆下來。許宣便在她這樣的表情裡,心情變得一上一下的。
“箭傷……”白素貞對於這些事情大概很有經驗,只是稍稍接觸一下,便能夠判斷傷口的由來:“不是普通的箭矢,你們做了什麼?”她說着伸手指了指柳兒的傷口:“這是軍隊裡纔有的箭,黃楊木弓‘射’出來的……從傷口來看,距離不超過三十丈……”僅僅憑藉對傷口的認識,就能判斷到這一步,這個時候,即便方元夫先前心中的某些猶疑也已經消失掉了。
厲害啊。
這個時候當然是越厲害越好了。許宣心中想着這些,口中小心地問道:“如何?”
“好在傷口處理得很妥當……”白素貞說着,目光上下大量着許宣,目光中‘露’出些許意外。柳兒身上的傷口被布條做簡易的包紮,那些布條明顯是從許宣身上扯下來的,想來應當是他所做。
“一路過來,沒有顛簸着傷口……因此眼下還有救。”
許宣聽到這裡,心中大石頭才真正落下來。在前世他雖然對中醫有所涉獵,但終究是個人喜好的原因更多一些。中醫重養生和調理,他所關注的也多是這方面的東西。對於這些刀劍造成的外傷,中醫遠不如西醫那麼有效。因此面對柳兒的傷勢,他按照記憶中應急處理的方式,做了一些前期的控制,纔將原本危機的局面硬生生地壓制了下來。但是他所能做的也只能到這一步,剩下的,還需要一個更爲專業的醫生。
“擡進去吧。”白素貞點點頭,朝衆人告了一聲罪,隨後指揮着衆人將柳兒擡進一間廂房之中,準備進行救治。
她這樣的舉動引來其餘人們的一陣不滿。這樣的抱怨當然也不是對她而來的,只是隨後看着許宣等人的目光就有些不善了。不過橫豎是人命關天的大事,也不好真的將不滿表‘露’得太過明顯。
許宣想了想,雙手合在一起搓了搓,最後也跟着進到了廂房之中。
“白大夫,同你商量個事……”書生的聲音從廂房裡隔着窗戶的紙頁傳出來,隨後也能聽到一些“縫衣針、線、消毒、麻醉”之類的話。這般過得片刻,‘女’子的聲音冷冷地說了一句:“出去。”
一切都靜下來,人們心中奇怪着這書生大膽地居然在這樣的情況下得罪白大夫。
“呃……那個,縫合傷口好的快一點……”
“我叫你出去!”聲音更冷了一些。
隨後許宣尷尬的退出來,表情顯得有些無奈。他也不在意衆人帶着些許古怪或者鄙夷的目光,在日光下的屋檐上稍稍站了站,隨後才朝石階下走去。
“吱悠”一聲,‘門’在他身後的地方打開一條縫,‘露’出白素貞‘精’致的臉龐。
“你先前所說的縫合傷口,除了那些東西之外,還有什麼需要的麼?”
許宣聞言,驚喜地轉過身,又一次進到了廂房之中。隨後鄧家的下人得了吩咐,將燭臺、縫衣所用的針線以及一些‘藥’材送進去。
居然還有酒?
衆人見到鄧家下人們手中的物事,都有些愕然。其實下人們的表情也是古古怪怪的。隨後裡頭又‘交’頭接耳的說了一陣,許宣才滿意地退出來,在屋檐下長長地出了一口氣。
沒有想到啊,鄧家居然還有臨仙樓的高度酒“徽釀”,看來以後王村鄧家若是有人在臨仙樓消費,可以打個七折,不,八折……嗯,就這麼定了。
“好狗不擋道聽到沒有?本少爺可是隻說一遍,不然你家老爺都保不住你,知道麼?”
便在這時候,院外的地方有聲音傳過來。
這又是哪裡冒出來的一位本少爺?許宣皺了皺眉頭,目光朝院‘門’的地方望過去。
“白大夫,我來了,我來了啊……”還沒見到人影,聲音就先一步傳過來,伴隨着一陣轟隆隆的腳步聲。
進來的是一位身着書生服的年輕人,身後跟了一大羣人。因爲體形‘肥’胖,那身書生服緊緊地貼在他的身上,將他整個身體的輪廓都勾勒出來了。許宣一看之下,也不由得叫好。
真真是……心寬體胖。
‘肥’胖青年剝開衆人,走到院落當中目光四下瞧了瞧,隨後疑‘惑’地問了一句:“白大夫呢?怎不見了?”
這個時候,也沒有人理會他。許宣注意到,很多人的臉上甚至隱隱地‘露’出一些懼怕的神‘色’。
“噫,我知道了,一定在那間屋子裡。”‘肥’胖的青年目光注意到許宣身站的位置,表情上‘露’出一絲瞭然,隨後一拍雙手這般說到。他這樣說着,身子就朝石階上靠過去。
“抱歉,兄臺,你可不能進去。”許宣站在石階上,衝他笑着說道。
“咦?”‘肥’胖青年似乎這時候才注意到許宣,隨後上身朝後靠了靠,雙目微微眯起做一個打量的動作。待見到許宣一身因爲替柳兒包紮傷口撕扯得破破爛爛的衣物之後,表情上‘露’出明顯的不屑。
“讓開、讓開……”他不耐煩地伸手試圖將許宣剝開,隨後脖子伸長衝廂房的方向高聲喊道:“白大夫,速速開‘門’……我有病,我有病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