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很快拉開,星星點點的燈火鋪開在城市的角角落落,晚膳之後無事可幹的人們行走在路上。這個時候,是最悠閒的。晴朗的天上是羣星,在深黑的夜幕襯托下,尤其明亮。更明亮的是東方天際的圓月,中秋過後月已經開始缺起來了,像被咬了一口的糕餅。
許宣在沿街的地方吃了半條街的小吃,遇到賣桂花糕的就停下來買上一些,邊走邊吃着。路過餛飩攤點的時候,也會坐下來,要一碗慢慢品嚐。雖然要開始做事情了,但是還沒有到真正忙碌的時候,因此,一些閒情還是有的。隨後在茶樓喝茶的時候,聽到窸窸窣窣地關於錢有死亡的猜測,他笑着喝口茶,便也開始佩服這時代人們的想象力。
“兇手定是錢府中人,依我看,現下依舊藏身在錢府某處。今天路過的時候,見那門房神色慌張,定是有問題了,若是我來查,就將他抓來審訊,十有**會有些收穫。”
“嘖,這個倒也說不準,眼下錢家出了事情,誰還能真正淡定啊。我倒是覺得,那些表面絲毫看不出慌張神色的,有可能是兇手……”
大家隨口說着猜測,或是商榷的語氣,說是篤定的神情,都有幾分煞有介事。這樣的場合說這些話並不用負責任,衆人七嘴八舌的,將茶樓變成了臨時辦案的場所。
因爲死了人的緣故,所死的又是在徽州這邊有影響力的人物。所以,這幾日的氣氛也有些不同。晚間衙差們會在一些熱鬧的場合出沒。茶樓之類的地方人流匯聚,所以是需要重點關注的地方。衆人見衙差上來的時候,就放低聲音,或是做些別的事情。等對方走離了,便又紛紛接續起先前的議論來。
衙差們這幾日比較辛苦,但是好在父母大人仁慈,給了不少貼錢,要不然可是不幹的。他們眼下的舉動,若說目的其實也沒有,大抵官府爲了穩住人心,向民衆們傳遞一個官府已經在重視這事,大家放心之類的訊號。另外,這些沒有章法的巡邏,若真能遇見一些可疑人物,那也是好的。
每日發生的事情太多了,錢有的事情引起的關注比較大,衆人集中說了一陣,隨後便也有些倦怠。話題就轉開了。也有人提起錢家晚宴上的詩詞,許宣倒是聽到自己的名字。對於那首醉落魄,有些人對作者的身份表示懷疑,有些人是相信的,還有謹慎一點的,就只是就詞論詞。但無論如何對作者持怎樣的態度,對詞的質量都是認可的。
他們自然不會知道,眼下當事人其實就在他們中間,面無表情地聽着他們議論自己。
等新奇感或是自己的閒適心情得到了滿足,許宣便起身離開。路上行走的時候,遇到兩個衙差迎面過來,雙方照了個面。那邊到不至於把許宣當做惡人。擦身而過的時候,可以聽到其中一人在抱怨,另一人安慰他說早點做完,走個過場就回家抱婆娘。
他走走停停,等反應過來的時候,發現離自己家已經不遠了。這麼多天來,一直沒有回去,便也起了去看看的想法。
門一直都沒有鎖過,他信步過去推開。這時候,院裡的草兒已經全黃了,星光月色下能感受到幾分寥落的氣息。另外,破門發出些讓人有些牙酸的難聽聲音,倒是將這種寥落的氛圍又朝深處推了推。
僅憑感覺,這個自己原先的家其實有不少人有來過的。他記得一些東西原先擺放的位置,而眼下都不一樣了。
既然來了,就住一晚罷。他這般想着,隨後走進屋裡,依照記憶摸索到了火摺子,將古舊的油燈點燃。叫《金瓶梅》的書擺在桌角的地方,兩個角翻成的狗耳朵,殘破的厲害。他拿過來翻了一陣,其實什麼也沒有看進去。油燈將他的身影映在地上,因爲房間不大的緣故,影子在牆根處折了一道,上半身在牆壁上立起來。
無事可幹,他準備洗洗睡的時候,發現水缸裡也是空的。隨後苦笑着,合衣在老牀邊靠着坐下來。這般過了不久,等睏意稍稍上來的時候,有人推門進來了。
“漢文,你果然在這裡。”
說話的聲音很熟悉,許宣驚醒過來之後,後腦在牀邊的稍稍磕碰了一下,並不是很重,不過也徹底清醒過來了。
來人是方元夫,依舊是一身書卷氣十足的打扮,見到他之後,面上露出鬆了口氣的神情,隨後絮絮地說道:“你今天沒有回去那邊,倒是讓我好找了一番。許家也去問過了,平素你低調,實在不知道你去了哪裡。隨後便想着過來看看,見着有燈亮着,便猜你是在的。”
方元夫輕鬆地說着這些,但是話語裡的一些擔憂以及關切還是遮掩不住。眼下徽州府這邊表面波瀾不驚,但其實並不算太平。許宣也是捲進去一些事情裡的,今日不見了他的蹤影,怕他出了意外,方元夫倒是頗爲擔憂了一番。
對於方元夫找過來,許宣也有些意外。有些事情,他原本是準備明日找方元夫商量的,眼下見着對方忽然出現,一時間居然不知道如何開口。
“我知道了,我已經知道了。”方元夫似是知道他的猶豫,朝他擺擺手,隨手在屋內扯了一張凳子坐下來:“那個叫令狐楚的一定找過你罷,他原先是想要家師出手幫忙的,但是對這些勾心鬥角的事情,師父已經很多年不碰了。所以……”他說到這裡,稍稍頓了頓,隨後笑起來:“呵,這些事情,令狐楚那邊大概以爲師父是拒絕的,但是卻不知道師父其實想要我接觸一下。所以,我來幫你。”
方元夫開門見山的說出來意,許宣先是有些愕然。隨後稍稍思索了一番,便也有些明白過來了。他的師父羅長生,便是令狐楚口中的長生公,因爲退隱多年的緣故,對這些血雨腥風的事情已經不熱衷了。但是方元夫是他的弟子,這傢伙對仕途不熱衷,但是老人家大概也不想他這輩子陪着他耗着,橫豎方元夫還年輕,做師父的替徒弟考慮一下前程也是應該的。幫錦衣衛做點事情,那邊記着情分,以後也總有用的上的地方。而且,方元夫是羅長生的弟子,是代表他出面的,令狐楚那邊大概也不至於太過怠慢。
“這個……呵。”想明白這些之後,許宣有些失笑起來。令狐楚煞有介事地來找他,東拉西扯地說了一堆東西,甚至連敲帶打的連威脅都用上了,無非是希望能通過他接上羅長生的線。但是不曾想到,那邊其實原本就存了些心思的。
許宣原本其實不願將方元夫拉進來,他現在甚至不能判斷對方願意過來,到底是因爲羅長生的原因多一些,還是因爲把自己當朋友,才願意出手。
不過既然對方已經決定這麼做了,自然也是皆大歡喜的結果了。許宣心中琢磨着,眼下要做的,便是如何在這件事情裡面將利益做到最大化。
“看來有些事情,我們要合計一下了。”睏意已經全無了蹤跡,許宣站起身來,在屋裡來回踱了幾步,正準備說什麼的時候,那邊方元夫似是想到什麼了:“對了,漢文,偏院隔壁的青衣女子,已經搬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