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世上的很多事情,最困難的部分其實都是在決定去做之前。大部分的時間,其實都在反覆權衡中消耗掉的。而一旦決定去做了,其實本身不至於特別困難,另外的,便是既已決定上路,那麼最困難的那一部分便已經完成了。
從許家出來後,許宣便開始了自己的計劃。說起來,真正複雜的東西其實在後面,而眼下,他需要做的便是找一處不算很貴的酒樓,將之盤下來。巖鎮雖然不算那種頂大的城市,但是阡陌交通,也比較繁華,走街串巷倒是頗費了一番功夫的。
一些人流量大的地方,他就只是看看,並沒有特別的想法。這些地方的酒樓生意向來比較好,很少有人會願意將其盤出去。另外的,便是即便他有想要買的想法,對方也賣,但是這樣一來,資金上的壓力就很大了。他的錢並不算很多,又是在最開始的時候,一切都要精打細算。所以,目標就放在一些人流量不多,但也不至於太過偏僻的地方。這樣的地方其實並不少,所以一兩天的時間都耗在這些地方了。
因爲生意並不好的緣故,很多酒樓,小二們懶洋洋地守在裡頭,許宣過去的時候,他們正秋困的厲害,迷離着雙目,用手撐着臉,扒拉着腦袋不住地點着。有些大概還在做美夢,口水順着臉頰慢慢滴在桌沿上,將他們的袖口打溼了一大片,不過也不曾覺察。見有人來,他們便會在第一時間警醒過來,左右看看,待發現不曾被掌櫃的發現之後,纔會放下心來。
許宣就會和小二們閒談幾句,對方起初當他是顧客,表現的還會稍稍熱情些,待到弄明他的來意之後,興致就不太高了。有些時候他就和一些小酒樓的掌櫃們商談,排除掉其間一些因爲是祖上傳承的關係,寧可死撐着面臨歇業關門也不願盤給他人的酒樓之外,剩下一些有轉讓意向的,他便會在心中留心一番。
雨後的這幾天,溫度雖然下降了一些,但是陽光卻很好,特別是到了午後時光。流轉的日光斑斑駁駁的,樹木房屋的影子在街道的上被拉長,往來行人的影子就不斷在其間穿插。許宣走過屋舍的一片陰影之下,待到了某一處轉角,日光便會從偏西的地方斜斜地照在他的臉上。這個時候,他的眼睛會不由自主地眨一眨,但其實並不是因爲刺眼的緣故,更多的或許是身體對這種隨處可見又常常爲人所忽略的恬淡趣味的一種本能的反應罷。
慵懶的秋日午後,連帶着很多東西都被染上了愜意的色彩。白頭的鳥兒在屋檐上梳理羽毛,有腳步聲路過的時候,就振翅飛起來。有些時候,也會落在行人的肩頭落下一抔白花花的物事,惹得行人一陣喝罵。當然,這些也不會起作用,待腳步悻悻過去之後,它們還是會回來的。
一家叫李記的布行裡面,有人在吵架。大概是同時看上了一款布匹,雙方客人不依不撓地針鋒相對着,互相自報着家門身份,這個時候布匹其實早就扔在一邊了,之所以還在爭執,大概都是爲了面子。李記的小二比較年輕,許宣路過的時候看他的面容,竟還是一個孩子,怕是窮苦人家過來做學徒的。在這樣的場合,那孩子表情幾乎要哭出來了。
偶爾也有小孩子追逐着狗兒跑過去,那狗夾着尾巴在街上亂竄,小孩子不依不撓,不時扔一塊石子。許宣在路邊看了,笑了一陣。往前走不多時,那孩子回來了,後面竟追了一羣狗兒。爲首的大概是附近的狗王,塊頭比那孩子要大,也夠兇悍的。那孩子“哇哇”哭着喊着他娘,手裡的石子早就不見了。過得片刻,有婦人急匆匆地從買着胭脂水粉的店鋪裡出來,急急地提着他衣服後頸的地方將他提進去,順勢還在他的屁股上狠狠地拍打幾下。
不時也能見到一些飛馳過去的馬車,在一些商鋪門口,馬車放慢速度,隨後簾子微微掀開一些,日光透進去,許宣便能一襲看見一些女子的容顏。大抵是大戶人家一些耐不住小姐們,出來逛街。
街上偶爾有衙差走過,錢有被殺的事情,官府在明面上還是做出重視的樣子。挨家挨戶地搜了一番,不過大概因爲劉守義有過命令,這些衙差也是巖鎮本地的人,倒是沒有雞飛狗跳的事情出現。
一些鄉里人早晨進了城,將東西在集市上賣掉,有換了一些生計所需的用品之後,到得這時,就心滿意足地朝城門方向過去。茶樓上,說書人的驚堂木“啪、啪、啪”的聲音也不時能聽見。還有人交頭接耳地交換着一些消息,說道重要的地方,就刻意壓低聲音,惹得一旁的人不住地探頭去聽。
在東巷那邊,許宣先前已經商量好的釀酒作坊裡,用金葉子付了錢之後,一筆生意也已經正式談成了。這是前些天就定下來的,先前商量的轉讓費有些偏高,其實還沒有完全確定下來,原本是要等到今日進一步商量的。但酒坊的老闆等了幾日不見許宣到來,心中其實有些焦急,今日見到許宣,便有些喜出望外,許宣稍稍壓了壓價,對方也就欣然同意。
隨後雙方簽了類似協議的東西,又在巷口那邊找附近一帶比較有名望的老者做個公證。這些也是原本就定好的,在法律不完善的明朝,這些事情做得細緻一些總不會有壞處。當然,許宣免不了也要付些酬勞,請對方吃頓酒什麼的,這些也都是應該的,沒有什麼好計較。
幾方人按了手印,也就是從這一刻開始,這間格局不大的酒坊,便正式歸許宣所有了。當然,因爲酒坊本就已經虧得不剩什麼,所有他暫時也沒有因爲身份改變而覺察到什麼自豪。一切,都只是按照原本的步驟平穩向前罷了。
……
日頭偏西的時候,許宣將酒坊的門鎖好,古舊的門板上也都是劣質酒水的氣息。這時候,距離令狐楚的三日之約,只剩下最後一日了。
他朝着西天酡紅色的日頭深了個懶腰,隨後腳步隨意地出了巷子,身影在身後被夕陽朦朧的日光拉長。今夜肯定又是一個晴朗的夜,會有月亮的。他這般想着。
呵,終於……要開始做生意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