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文利一路昏昏沉沉地回到鼓山船廠,他甚至都不知道是怎麼出的林瞎子房的門,
也許是跟那林瞎子爭辯,太過消耗心裡,他對重訂船契之後的許多事情,竟然都映像模糊,只記得一個大概……
以至於,他都要懷疑,是不是真的到過海潭山,真的見過林瞎子,真的把那五艘船賣了出去……
不過,懷裡的兩份契書和身旁跟着的這名叫做杜子欣的漢子和他帶着的那一羣軍士,時刻都在提醒自己,這就是事實!
自己這趟海潭山之行,終究還是把那五艘船賣掉了……
雖然那個價格之低,讓人深感無力;
附加條款之多,讓人心力憔悴……
這份新定的契書,揚波軍以接手未完工船隻的名義,購買這五艘大船;
既然是接手未完工的名義,自然就要先檢查完工程度,按照完工的程度逐步支付船款……
這一點何文利答應得很有底氣,五艘船的船殼都已經大體造完了,
現在正在進行的,是上層建築的建造了,按照這個進度,鼓山船廠可以拿到一半的船款;
有了這筆錢,鼓山船廠當前的困境,就算過去了。
可接下來,揚波軍卻要求在其中的兩艘船上對船上的風帆進行改造:
幾扇主帆被加大了幾乎一倍;而且,被分成了上下兩層;
與之對應的,桅杆也進行了改造:主桅杆兩側都要再加裝輔助桅杆,用來懸掛主帆的下層。
桅杆頂端,只掛風帆的上半截。
很顯然,若是這種方法行得通,這船的速度,必然要提高一大截!
就算行不通,還用原來的帆也是沒問題的……
說到這,何文利才知道,揚波軍從一開始就瞄上了這五艘船,要不然,這樣的方案怎麼可能說拿出來就能出來?
虧了林瞎子把一場戲演得跟真的一樣。
此外,揚波軍還要在船廠派監理,監督船廠建造質量!
而且,施工的最後的步驟,懸掛風帆和佈置纜繩,也需要有揚波軍的參與……
這種條件,在以往是完全不可想象的,結果,何文利盡數答應了下來。
到如今,他只能不住地默唸:賣掉了就好……賣掉了就好……來安慰自己。
何文利賣得心不甘情不願,其實,林瞎子也是買得很不樂意……
何文利說林瞎子在演戲,倒是錯怪他了,林瞎子是真心不想花這麼多錢買這千石船。
就算有演戲的成分,那也是本色出演,與演技無關!
不過,船隻的真正的買家,王延興,卻是很樂意!
只要是在自己的承受範圍之內,能提高船隻戰力一成,或者半成,就是十足十的必要;
征戰之事,很多時候,打的就是錢啊!
所以,他再次來到海潭山島上後,首先就是誇讚林瞎子的精於談判,然後,又看了經過施工改造後的鹽場,對林瞎子的組織能力再一次進行了誇讚!
嗯!真是一員能吏,達到了可與徐武一較高下的水平!
這話說得,讓林瞎子老臉發燙,他在海潭山島上做了無數細碎繁雜的事情,才讓海潭山的生產恢復起來。
這些費盡了心力的事情沒被王延興重視,這兩件自己幾乎沒出力的事,反倒是得了表彰……唉……
其實,自古至今,當官從政就這樣,是不是紮紮實實做事,是最能考驗一個官員的能力的,卻偏偏最難做出突出的政績;
光鮮亮麗的政績工程,特別能表現功績,卻往往不需花費太多的心力。
是爲名、爭利還是爲民爭利?
歷來都是擺在各級官僚面前最大的考題!
王延興暫時還沒意識到自己的疏忽,他現在的注意力都被正在進行煮鹽的生產所吸引:
海水被用牛拉動的絞盤驅動,分級,用翻車的方式自攔海堤石塘提至儲水池。
儲水池的水經過三級階梯曬鹽田後,濃縮成滷水,形成接近飽和的海鹽溶液。
接下來,就開始煮鹽。煮鹽用的木炭是從泉州運過來的:海潭山上有山有樹,也可以用來制炭煮鹽,可若是不加限制地砍伐起來,這島,只怕很快就要禿了!
使用保溫爐和風箱後,煮鹽的效率比此前燒雜草的敞口竈,高了不知道多少倍去了,出鹽的速度,自然也不是當日張武定的奴隸煮鹽場能相提並論了。
試煮的第二天,就有兩石鹽從鹽場運回了水寨。
看到這鹽的量和鹽的純度,林瞎子看直了眼,真懷疑,自己的眼睛是不是又壞掉了。
忍不住用手指頭嚐了嚐,竟然真的是上好的精鹽……
指揮使,是當真有點石爲金的仙法?
“仙法?”王延興哈哈笑道,“這叫物理!呂奇道長現在對這物理頗有心得了,什麼時候,請他給你們講講吧!”
物理?哦!聽了王延興的解釋後,林瞎子這纔想明白前因後果:原來是呂道長傳下來的道法……
爲什麼所有人都會把這些技術的源頭歸結到呂奇身上?分明,他纔是學生啊!
跟這些人,真是無法溝通……王延興放棄進一步解說的打算:
人家都已經把一切歸結與神秘主義,分說更多,不過是描的更黑罷了!
且不說王延興在海潭山島上收穫如何,視線再轉回泉州,林家大宅,一人帶着兩名隨從匆匆而來,到了門前,讓一名隨從上前敲門。
側門開了,那名隨從連忙遞帖子過去:“勞駕請通傳一聲:蘇家家主蘇文合,求見林翁!”
那門房從側門湊出半個腦袋,看到門外的確是蘇家的家主蘇文合,便出來拱了拱手道:“原來是蘇翁,請稍待,某這就去通報。”
說罷,又將側門原樣關好,當真便讓蘇文合站在大街上吃灰等着。
蘇文合自知蘇家家小業小,不得不傍林家這顆大樹,像這種在街頭等待召見的事,實在是太平常不過了,便也不說什麼。
可他的隨從就看不過去了:“阿郎!蘇家和林家好歹也是親家,就這般讓您在外面候着?太過分了!”
“不得胡說!”蘇文合出聲止住隨從的抱怨之聲,心裡卻是一聲苦笑,自家的嫡子,娶了林家的庶女,在自家,覺得林家是親家,林家卻又這般認爲嗎?
等了許久,側門又開了,出來的卻是林家的一名管事,見了蘇文合,打着拱說道:“蘇翁!實在是不好意思,家主不在府內。不知有何要事,不如先和某知會一聲,待家主回來了,某再告訴他?”
“呵呵,林翁即是不在,那就不打攪了!”蘇文合一聽,拱了拱手,轉身就想走。
猶豫了片刻,還是說道,“也不是什麼要緊的事,就是城外孟家邀某幾個小戶人家去吃個便飯,某便想來問問林翁……去得還是去不得啊。”
“哈哈……蘇、孟二家,正是門當戶對,即是孟家有邀,那有什麼去不得啊!”那主事的,哈哈一笑,算是替自家主人做了答覆。
門當戶對?聽到這個詞作爲回答,蘇文合臉上一陣抽搐,勉強拱了拱手,道了聲:“多謝……”轉身便離了林府。
孟家是什麼?不過出身草莽的商賈寒門;竟然跟蘇家門當戶對了?蘇文合只覺得心中一陣好痛:
自己熱臉貼過去,結果人家一個巴掌扇了過來,這一耳光,捱得活該啊!
可堂堂林家管事,纔不會在乎小小蘇家會有何想法。見蘇文合離開,也不挽留,徑自回了府,不忘吩咐門房將門重新關好。
他卻全然不知,這個草率的決定,讓林家,付出的是,將是多麼慘痛的代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