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看石塔搖搖欲墜,聚集在塔下的衆人頓時作鳥獸散,青焰扶起驚魂未定的紫煙,帶着她遠離這片危險的區域。
“沒事吧?”
“我沒事……那個野人救了我。”
紫煙嚇壞了,這時才稍微緩過勁來,回頭看了眼,見赤土拽起那個名叫烏鴉的野人,緊跟在衆人之後,不禁鬆了口氣。
所幸,大地很快停止了震動。
石塔沒有傾覆,也沒有人因此喪命,只有一個無關緊要的野人受傷,本來不會有人關心一個野人的死活,但想到在那樣的情況下,這個野人不僅沒躲,反而奮不顧身救人,連赤焰也不得不高看他一眼。
真正關心烏鴉的,除了赤土,就只剩下豹皮和豹肝了。
“烏鴉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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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人衝上來關切他的傷勢。
烏鴉瞪了兩人一眼,板起臉說:“別用那種眼神看着我!我死不了,這個冷天我都熬過來了,這點小傷算得了什麼?”
話雖這樣說,但其實他比任何人都要擔心自己的傷勢。
他左肩疼得厲害,連帶着整條手臂都使不上力。
千萬別是殘廢了……獨臂別說製作石器了,連搬運石頭的效率都要大打折扣。
沒有價值的野人會是什麼下場呢?烏鴉用腳趾想也知道。
他表面上故作淡定,心裡追悔莫及,當時那個情況,眼看着石頭砸向年輕的大祭司,那個距離只有他夠得着,於是下意識就那麼做了。
蠢死了!但凡動動腦子,就絕不會拿自己的命去冒險!
烏鴉看見大祭司朝自己這邊走過來,身旁跟着一個年輕的女人。
“祭司大人,你沒事吧?”
“祭司大人,爲什麼突然地震了?”
“祭司大人,不會是大山又要噴火了吧?”
大地雖然停止了震動,但人心裡的震動纔剛開始醞釀,他們七嘴八舌地詢問,不無恐慌。
紫煙沒有理會他們,徑直走到烏鴉跟前,說:“你肩上的傷,讓阿水給你看看。”
阿水替烏鴉檢查傷勢。
烏鴉有些忐忑,生怕對方來一句沒治了,這跟當場宣判他死刑也沒什麼差別。
紫煙見狀,緩和了神色和語氣,寬慰他說:“你放心,阿水最擅長治療這種外傷,她一定會治好你的。”
她頓了頓,看向赤土,吩咐道:“你跟我來。”
事情很嚴重,在大地開始震動的那一刻,赤土就知道了。
部落的營地距離火山口還有很長一段距離,而他常年居住的採石營地就在火山腳下,他比任何人都要了解火山的情況。
火山從來沒有停止過活動,由此引發大地震動經常上演,只是大多數時候,這種震動都非常輕微,部落裡的人很難察覺到,採石場的石匠們也都習以爲常,不當一回事。
但這一次的地震格外強烈,赤土在採石場生活了這麼多年,經歷過的地震沒有一百次也有好幾十次,全部加起來都遠遠比不上這一次!
三個祭司同樣面色凝重,身爲祭司,他們自然要比其他人懂得更多。
火山噴發之前會引發地震,震感越強烈,噴發的規模也就越大,這是祖先傳下來的知識。
第一任祭司逝世後,火山又噴發過幾次,但規模都很小,在歷代大祭司的掌控下,沒有引發火災或別的次生災害,也沒有造成任何傷亡。
這次的地震是如此強烈,這個不詳的徵兆預示着在不遠的將來很可能會有一場大規模的噴發!
赤土擔心的卻是另一件事:“祭司大人,我希望你能多派一些人前往採石營地,那裡的情況一定很糟糕!”
採石營地本身就處於震中,山裡又堆積着大量的岩石,剛纔的劇烈震動,連石塔都險些傾覆,山裡的亂石一氣砸落下來,採石場的工匠、獵人和搬運工只怕難以倖免。
紫煙說:“我已經讓阿猛帶人去了,在大山的怒火平息之前,那地方不適合居住,阿猛會把所有人都帶回來。比起這個,我有更重要的事要交給你做,我需要更多祭祀用的聖石石器,越多越好!”
“我明白。”
赤土幹了一輩子的石匠,祭祀用的石器大半都出自他手,他知道的事情不比祭司少。
部落裡的傳統,每年暖天來臨之際,祭司便會率領族人祭祀火靈。其中,用上等聖石製作的石器是最重要的祭器,在祭祀之時,大祭司會將這些祭器扔入火山口,以祈求平安。
通常而言,只要虔誠地祭祀過火山,並且投餵了足夠多的祭器,火焰就不會從大山裡噴發出來,焚燒森林,毀滅他們的家園。
但凡事總有例外。
如果火山出現了要噴發的徵兆,就說明它對大祭司投喂的“食物”並不滿意,它在抱怨,它在索取更多的食物,這時就需要進行額外的祭祀,準備更多的祭器。
這次的徵兆是如此強烈,可以想見,火山的不滿有多麼的深!
紫煙眉頭緊鎖,她擔任祭司的時間不長,還不曾遇到過這種情況。
她畢竟還很年輕,雖然大祭司的重任讓她不得不在族人面前表現得堅定、強大,但面對這突如其來的變故,她再怎麼強裝鎮定,也難以掩飾內心的焦慮和憂愁。
她想不明白,明明在上一個暖天,她很認真地祭祀過大山了,他們準備的祭器也不比以往少,爲什麼大山還會發這麼大的火呢?
是哪裡出了岔子嗎?
她輕輕搖頭,將不必要的念頭甩出腦袋。
事到如今,再想這些已經沒有意義了,現在必須抓緊準備足夠多的祭器,在火焰噴發之前舉行祭祀儀式,或許還有機會平息大山的怒火。
阿水早已給烏鴉檢查完傷勢,得知並不嚴重,烏鴉的心總算落回肚子裡。
阿水雖然不懂草藥知識,但她從老師那裡繼承了一套按摩術,有助於活血化瘀,應付跌打損傷十分有效。
就是施展起來有點累,一般人她纔不管呢,任其自愈便是,不過烏鴉救了紫煙的命,阿水自然要竭盡所能治好他。
阿水替他按完,囑咐他說:“明天我再給你按按,過段時間應該就沒問題了。在痊癒之前,儘量不要過於用力,以免加重傷勢。”
烏鴉活動活動肩膀,疼還是很疼,不過已經沒那麼僵硬了。
這個阿水果真有點本事,說不定比穴獅部落的祭司還要厲害!
烏鴉在祭祀雪靈的儀式上就被放逐了,沒能見到大河部落的巫師大顯身手的場面,但穴獅部落的祭司懂得治病療傷,他是知道的。
等到夜裡,阿猛率隊歸來。
三個祭司的臉色更難看了。
如赤石所料,採石營地遭受了重創,石匠的傷亡尤其慘重,大地劇烈震動之時,他們正在採石場開採石料,於是首當其衝,當場就被亂石砸死好幾個,活下來的大多都負了傷。
要在短時間趕製更多的石器本來就不是一件容易的事,現在石匠又死的死傷的傷,這讓原本就難以達成的目標直接變成了不可能。
赤石仍然招呼他的學徒們賣力地打磨祭器。
得知事情的來龍去脈後,烏鴉、豹皮和豹肝立刻加入其中。
此時不好好表現一番,更待何時?
阿水阻攔道:“你肩膀上的傷還沒好呢!這時候應該多休息,而不是勉強自己,做這種辛苦的體力活。”
烏鴉大義凜然地說:“現在正是需要人手的時候,我怎麼能縮着手在一旁觀看呢?我不會別的,只會製作石器,我幫得上忙!也必須這樣做!哪怕肩膀斷掉也沒有關係!”
此言一出,衆人看向他的目光立刻變得肅然起敬。
就連紫煙也不由得多看了他了幾眼,心想這個野人不僅心地善良,覺悟還挺高,等這件事結束後,別說赤土想收他做徒弟了,就算接納他成爲族人,也不是不行。
烏鴉想的卻是,少了這麼多石匠,短時間內又要趕製出大量的石器,就算我不主動提出,這羣蠻子也一定會逼迫我就範,畢竟我只是個野人,野人表現得再好,終究不是自己人,就算死了,又有什麼所謂呢?
倒不如我主動提出,還能博取一點好感。
即便如此,人手仍然遠遠不足。
三個祭司都沉默下來。
許久,赤焰說:“這樣下去肯定來不及。要不,讓所有人都製作石器吧?”
青焰搖搖頭說:“用於祭祀的石器可不是隨隨便便就能製作出來的,若是質量不夠好,不僅不會令大山滿意,反而會激怒大山,導致火焰噴發得更加猛烈!”
“或許這一次,我們真的無能爲力了。”青焰無奈地嘆口氣,“大地的震動是這樣劇烈,大山一定十分憤怒,它噴出的怒火會把這片森林燒得乾乾淨淨!我們不能再待在這裡了,這裡離森林太近,太危險,我們必須去更遠的地方躲避!”
赤焰不以爲然,反駁道:“我們應該想辦法平息大山的怒火,而不是一走了之。如果我們現在離開了,大山只會更加惱怒,它的怒火會持續燃燒,以後我們都別想回來了。”
“那就不回來了。”青焰說,“我們可以去尋找新的家園,就像當初的山下部落一樣,這片草原足夠廣闊,總有一個地方,大山的怒火燃燒不到。”
“你竟然拿山下人和我們相比?”
赤焰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口吻也變得不客氣起來:“青焰,你真是老糊塗了!我們可是火焰的後代,我們怎麼能因爲懼怕火焰而逃跑呢?何況我們還有紫煙,就算大山的怒火十分猛烈,紫煙也可以控制住。對吧紫煙?”
赤焰和青焰的目光落到年輕的大祭司身上,等待她拿主意。
兩人的目光就像兩座大山壓在紫煙身上,令她胸口發悶,喘不過氣來。
分明早上的時候,部落裡還是一派祥和歡樂的氛圍,她嘴裡甚至還殘留着羊胎盤的血腥味,怎麼突然就變成這樣了呢?
如果是媽媽,她會怎麼做?
紫煙閉上眼,回憶媽媽的教誨。
等她睜開眼時,已經有了主意。
“你們說得都有道理。我們是火焰的後代,不能就這樣退縮。但這一次,大山的怒火比以往更加猛烈,就算是我,也不一定能夠平息。”
“你們帶上族人和羊羣,暫時離開這裡。我和石匠留下,祭祀火山,等我們完成祭祀,平息了大山的怒火,你們再回來。”
這是折中的方法,目前的情況,或許也是最好的方法了。
青焰說:“這樣的話,那我也留下吧,雖然我沒有大祭司那樣的才能,但我畢竟也是火靈祭司,理應留下來。”
赤焰遲疑片刻,也說:“那我也留下。”
“不,赤焰,族人們需要有人帶領。我老了,走不了太遠的路,你還年輕,這個人只能是你。”
青焰語氣平靜,彷彿只是在陳述一個事實。
赤焰忽然明白了,青焰提出離開的建議,只是爲了族人的安全考慮,這個老人打從一開始就沒想過要離開。
他忽然有些羞慚,他自認爲覺悟很高,直到這一刻他才發現,自己的覺悟遠遠比不上青焰。
赤焰握緊了拳,隨後又無力地鬆開,略顯頹敗地說:“我知道了。”
他不再多言,立刻吩咐下去。
消息傳開後,營地裡頓時陷入恐慌之中。
山上部落世世代代定居於此,從來沒有發生過這樣的事,很顯然,大山這次動了真火,它的怒火連大祭司都未必平息得了。
他們是聽着火山噴發的故事長大的,在這些故事裡,火山噴發總是被描述成末日一般的場景。
想到那樣可怕的場景即將發生,毀天滅地的火焰即將吞噬一切,他們便恐懼到止不住地顫抖。
衆人忙不迭地收拾行囊,恨不得立刻逃離此地,逃得越遠越好。
第二天一早,辭過紫煙、青焰等人,赤焰帶着大部落驅趕着羊羣朝遠方而去。
偌大的營地頓時變得空蕩蕩的。
紫煙看向留下來的人,除了青焰、阿水和一衆石匠,還有一些自願留下的獵人。
所有人都看着她,她從他們眼睛只看到一種情緒:信任。
他們並非不害怕,但對大祭司的信任讓他們戰勝了恐懼。
紫煙明白,這個時候誰都可以露怯,唯獨她不行。
她深深呼吸,用盡可能平靜的口吻說:“我們去採石營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