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然,不管是白石,還是赤石,本質上是一樣的,我可以使用赤石,你們的祭司也一定可以使用我的白石。”
林鬱給出肯定回答。
雖然是意料之中的回答,阿水的臉上仍然浮現出極複雜的神色,有些驚訝,更多的是凝重,還有些許不易察覺的欣喜……她低下頭,陷入思索之中。
關於山上部落與山下部落的起源,張天完全瞭解了。
火山噴發的當下的確會給附近的生物造成滅頂之災,但噴出的礦物質也會在一定程度上增加土壤的肥力,等到岩漿冷卻,大地歸於平靜,生命會從灰燼裡復甦,更加茁壯地生長。
也因此,物資豐富的火山區很受原始先民的青睞,長白山一帶就曾經挖出來不少史前遺址。
很顯然,阿水的祖先在山裡定居的時候,火山仍然處於休眠期,後來火山恢復活動,他們不得不離開山林,到草原上求生存。
那次噴發的規模應該不大,否則就算他們擁有掌控火焰的能力,不至於被燒死,大量的火山灰埋也把他們活埋了,後世的龐貝古城就是在一夕之間被火山灰洗了地,城中數以萬計的居民全部成了人體塑像。
“所以,”張天晃了晃手裡的黑曜石飾品,“你還是沒有說清楚這東西的來歷。”
阿水從思索中回過神來,說:“我們的祖先在火焰流經的地方找到了這種烏黑髮亮的石頭,它們在火焰中誕生,和浴火重生的我們一樣,火焰沒有讓我們滅亡,反而令我們更加強大。”
“嘁!”
阿牛發出嗤笑,見虎頭冷冽的目光掃來,連忙收聲,掛上討好的笑容。
“阿紅擔任祭司後,人們用聖石打磨出這枚祭司令,它是祖先一代代傳下來的聖物,歷來只有大祭司能夠佩戴。”
說白了,這玩意兒是大祭司身份的象徵,對於山上部落意義非凡,但對於逃跑者毫無用處,如果只是單純的跑路,何必偷這麼個無用之物,拉高仇恨?
“這麼重要的東西,爲什麼會在你身上?”
“因爲……唉!”阿水幽幽地嘆口氣,“我還是從頭說起吧。”
……
“祭司大人!”
“阿水,我說過多少次了,沒人的時候叫我名字就好,就像小時候那樣。”
“嘿嘿,這不叫順口了嘛,紫煙大人~”
阿水笑嘻嘻地走進紫煙的營帳,手裡捧着一個木碗。
一瞧見碗裡的東西,紫煙的眉毛立刻擰了起來,下意識退開半步。
“暖天來了,部落裡的母羊開始產崽了,這是新鮮的羊胎盤,還熱乎着呢,伱趁熱吃了吧。”
阿水說着,拉起紫煙的手,看似溫柔實則強硬地把木碗塞她手裡。
紫煙瞪着碗中血淋淋的肉塊,苦着臉說:“一定要吃嗎?”
“這可是大補之物,有助於女人懷孕和生產,一般人想吃還吃不到呢!你是大祭司,孕育後代至關重要,更應該多吃。你放心,部落裡待產的女人和母羊多着呢,胎盤管夠。”
紫煙的臉色更難看了,但她知道阿水所言不虛,她必須儘早孕育後代,不然祭司一脈就要在她手裡斷絕了。
“不能煮熟了再吃嗎?”
“不能!煮熟了哪裡還有作用呢?”
“好吧……”
紫煙的手懸在木碗上方,遲遲無法下爪。
阿水見狀,便抓起碗中的羊胎盤,用骨刀割成小塊,遞給她。
“昨晚有按照我教你的做嗎?感覺怎麼樣?”
她例行詢問昨夜交配的情況。
紫煙的祖祖輩輩都是大祭司,但不知爲何,歷代的大祭司都難以懷孕,爲了不使傳承斷絕,人們千方百計地尋求助孕的方法,漸漸積攢下與之相關的知識。
每一任大祭司的背後,都有一個勤勤懇懇的“催產員”,負責記錄大祭司的生理狀況,烹飪助孕的食物,傳授有助於懷孕的交配姿勢。
阿水還是學徒的時候,她的老師就教過她,某一任的祭司正是在食用了胎盤後成功懷孕,所以胎盤是有益於孕育的補品。
這不難理解,胎盤本來就是生命的溫牀,吃啥補啥是非常直觀的邏輯。
紫煙強忍着噁心嚥下血肉淋漓的羊胎盤,想到今後很長一段時間都要以此爲食,她的“厭食症”更嚴重了。
自打她成年以後,各式各樣的補品吃了不知多少,味道都一言難盡,所以到底什麼時候才能懷孕啊!
她是部落裡最受尊敬的大祭司,卻也是最受拘束的人,她不能隨心所欲地享用美食,不能像其他的年輕人一樣滿山遍野亂跑,不能按照自己的喜好挑選交配對象,甚至連姿勢和時長都必須按部就班……
她對這樣的生活感到厭煩。
可是她沒有選擇,誰讓她的媽媽是大祭司呢?在她出生的時候,一切便已經註定,在孕育出繼任者之前,她的身體不屬於她自己,而屬於整個部落,屬於全體族人。
“該去聖火下聆聽祈禱了,祭司大人。”阿水說,“採石營地送來一批上等的聖石,等着你去驗收呢。”
“讓赤焰驗收不就得了。”
紫煙抻個懶腰,很想睡個回籠覺。
“你纔是大祭司,赤焰已經替你做了很多事,甚至不歸他管的事,他現在也要管,這樣真的好嗎?
“有什麼關係?他管得越多,我越輕鬆。”
“我不懂這些,你覺得沒問題就好……不過這次赤土也來了,說有事要向你彙報。”
這下紫煙想偷懶也不行了。
赤土是部落裡最資深的石匠,素有威望,他難得來營地一趟,想必確實有要緊的事要彙報,身爲大祭司的她於情於理都該見他一面。
她穿戴上各式各樣的聖石器物。
“你陪我一起吧!”
“我還得去給羊接生呢。”
“哼,羊哪裡用得着你接生了?分明是想去找那個牧羊人吧!”
阿水嘿嘿地笑起來,並不否認。
“有了男人忘了朋友!”
紫煙笑罵一句,隨後又嘆氣道:“真羨慕你啊!”
她將媽媽臨終前交給她的那枚祭司令佩戴在腰間,獨自走出營帳,朝那座供奉着聖火的石塔走去,路上遇到的人無論男女老幼,不管正在做什麼,立刻放下手裡的活計,恭敬地向祭司大人問好。
紫煙板着臉,在走出營帳的那一刻,她就變成了不苟言笑的大祭司。
她衝族人們輕輕頷首,算作回禮。
……
烏鴉老老實實的在聖火底下等候。
山上部落的營地他來過多次了,以往只在外圍遠遠觀望,這是頭一回離得如此之近,更能真切地感受到這座石塔的龐大,塔頂上供奉着長燃不滅的聖火,據說取自山裡噴出來的火,正是這團火,造就了現在山上部落。
石塔下守着兩名祭司,年輕的男人叫赤焰,烏鴉被巴布押送上來交換時,見過赤焰一面。
另一個年邁的老人叫青焰,赤土與他是多年的好友,兩人許久不見,相談甚歡。
來之前,赤土告訴過他,真正具有才能的祭司既不是赤焰,也不是青焰,而是一個名爲紫煙的女人。
烏鴉記得那個女人,當時還覺得奇怪,爲什麼讓一個年輕的女人站在中央。
現在仍然覺得奇怪。
只有她具備的才能……是指知識嗎?
“祭司大人!”
“祭司大人!”
聚集在石塔下的人羣騷動起來,問好的同時向兩側退開,讓出一條路,以便來者通過。
烏鴉悄悄打量着這位盛裝登場的年輕祭司,之前天色太暗,他沒能看清楚,這回終於看清楚了。
最吸睛的當屬她身上佩戴着的聖石飾品,毫無疑問都是上等聖石,在陽光的映襯下黑得發亮,做工之精緻,每一件都不在他懷裡的那面聖石鏡子之下!
就連她本人也儼然一尊孤高的聖石,她的神情就像聖石一樣冰冷,長髮也如聖石般烏黑髮亮。
忽然,對方扭頭朝自己這邊看過來。
烏鴉立刻收回打量的目光,略微低下頭。
“祭司大人!”赤土上前行禮,“前幾次送來的石器,祭司大人可還滿意?”
紫煙微笑道:“你是我們部落最出色的石匠,你製作的石器,自然是最好的。”
赤土搖搖頭說:“祭司大人,我正要告訴你,前幾次送來的石器,並非出自我手。”
“哦?”
不僅紫煙,一旁的赤焰和青焰也都吃了一驚。
赤焰說:“前幾次的石器是我驗收的,質量和以往的石器相當,竟然是其他人制作的麼?看來你收了個好徒弟啊!”
青焰也撫須而笑,送上祝賀,他知道赤土一直在爲後繼無人而發愁,怪不得今日見他莫名興奮,原來是找到傳承者了。
赤土卻說:“他還不是我的徒弟。”
頓了頓,又說:“我正是爲此事而來,烏鴉——”
在三人詫異的目光中,烏鴉走上前來。
赤焰仔細端詳他幾眼,皺眉道:“我記得你,你是山下人抓住的其中一個野人。”
“我叫烏鴉,見過祭司大人!”
烏鴉十分恭敬地自報家門。
他察覺到有道冷冽的目光一直在自己身上逡巡,擡頭瞄了眼,見是大祭司,立刻低下頭,心裡頗有些惴惴不安。
“赤土,你把野人帶過來做什麼?”
赤焰面露不悅,語氣裡帶着幾分責問。
“他雖然是野人,但具備其他人沒有的才能!他是天生的石匠!前幾次送來的石器,有很大一部分都是他製作的!”
赤土不吝讚美之詞。
他看向紫煙,徑直表明來意:“祭司大人,我想要收烏鴉爲徒,希望你准許。”
“不行!”不等紫煙開口,赤焰當即否決,“他是野人,你怎麼能收野人爲徒?你擅自把他帶來,已經是違反規矩了,念在你製作石器的功勞,我可以不罰你,收他爲徒這件事,我也可以當作沒聽見,你以後不必再提了。”
“赤焰大人,我和烏鴉相處了一個冷天,我可以向你保證,他雖然是野人,但絕不是惡人。而且,他向我承諾過了,他會像我一樣,一輩子待在採石場,開採並製作石器,不參與部落裡的任何事情。”
烏鴉也說:“別的我也不懂,我只會製作石器,也只喜歡製作石器。在以前的部落裡,我就是一名石匠。”
“那你怎麼成野人了?”
“我們是從非常遙遠非常寒冷的地方遷徙過來的,這是一段艱苦的旅程,我的族人幾乎都死在了路上,只剩下我們三個。”
說辭他早就和豹皮、豹肝串通好了,同赤土也是這麼說的,反正天高地遠,誰還能向有鹽部落求證不成?
赤焰卻不是那麼好忽悠的,冷聲道:“你不會以爲,你這樣說,我就會信吧?”
“我說的是實話。”烏鴉面不改色。
“不管他說的是不是實話,至少他在石器製作上的才能是做不了假的。”
赤土替他解圍,對三位祭司說:“他有才能,又願意爲部落做貢獻,爲什麼不給他一個機會呢?祭司大人,你們也知道,我的學徒盡是些蠢蛋,根本無法學會我的本事,但烏鴉不同,他學得很快。”
“烏鴉,把你打磨的那面聖石鏡子拿給祭司大人看看。”
烏鴉從外衣褶層裡取出那面不足巴掌大的聖石鏡子,遞給全場地位最高的大祭司。
紫煙伸手欲接,忽然間,大地猛地震動起來!
突如其來的強烈震動讓所有人腳下趔趄,幾乎站立不住!
三位祭司霍然變色。
立刻有人驚慌失措地大喊:“地震了!”
大地的震動越發強烈!
烏鴉生平頭一回經歷地震,只覺得腳下踩着的似乎不再是地面,而是起伏的波浪!更恐怖的是,他看見正對着自己的那座高聳的石塔劇烈晃動起來,彷彿隨時都有可能傾覆!
剛冒出這個可怕的念頭,塔頂的一塊石頭便順着傾斜的塔身砸落下來,直直地朝他和大祭司砸來!
“祭司大人!”
衆人齊聲驚呼。
紫煙背對着石塔,全然沒察覺到身後的危險。
烏鴉想也沒想,立刻縱身撲上去,一把推開對方。
推完就後悔了。
我在幹什麼!這時候應該躲避纔對!
後悔也已來不及,從天而降的石塊狠狠砸在他肩背,烏鴉“嗷”地慘叫一聲,只覺得兩眼一黑,險些痛暈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