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年獻出山海關,引辮子兵入關,聯合多爾袞在“一片石”與李自成激戰。
時隔經年,再次來到山海關前,以前所經歷的種種彷彿昨日之事依舊曆歷在目。
只不過,現在的吳三桂根本就沒有感慨唏噓的心思,而是一手挽着絲繮對身後的心腹說道:“朝關上喊話,就說我有攝政王之調令,是奉命入關,若拒不開關放行,半個時辰之後我就要強行過關!”
“強行過關”絕不是虛言恫嚇,更不是隨便說說。
吳三桂猛一揮手,幾萬關寧軍迅速擺出攻擊隊型,分成大大小小十幾個方陣,馬、步、弓箭錯落有致,沉穩肅穆的殺伐之氣讓人呼吸爲之一窒!
夕陽照耀着雄偉的山海關,同樣照耀着不動如山的關寧軍。
只等了片刻,吳三桂就已有些不耐煩了,用馬鞭遙遙指着山海關大聲呼喝:“上前!”
得道命令的關寧軍發出一聲整齊的的吶喊,聲若驚雷震的倦鳥驚飛,一個個箭上弦刀出鞘邁步向前。
步兵斜挺着長矛,排頭的騎兵已經衝到了關前,紛紛催動戰馬來回遊走。
密集厚實的長槍方陣緩緩前進,長槍密集如林,方陣沉穩似嶽,完全就是一副大軍攻取的氣勢,彷彿一扇巨型的磨盤緩緩的壓了上來。
只有身經百戰的精銳纔有這般雄壯肅殺的氣勢。
這一番動作把山海關的守將嚇的心驚膽寒,雖然他們並不是很擔心吳三桂會真的強行攻打,但只要有一矢落下來,就是重大的政治事件。
作爲清軍一部分的關寧軍竟然要強行過關,這邊卻不肯放行,到時候追究起來必然有很多人的頂戴花翎被打落在地。
吳三桂確實持有攝政王的手令,但大軍入關這種事情不是說只有攝政王的一道手令就能可以的。
必須有朝廷的調令和兵部的批文,否則的話就是私自入關,這是絕對是一件了不起的政治事件,一旦出了紕漏,誰都擔待不起。
經過仔細權衡之後,守關之將知道這種事不是自己這樣的小角色能夠摻和的,索性就隨波逐流了:“開關,放行!”
大軍入關之後,守關的將官馬上前來“拜會”吳三桂,其實就是要趁機索要一個“奉命入關”的書面“憑據”,而且一定要吳三桂親筆簽字。
只要有了這個東西,萬一以後有什麼政治風波,也好當做證據使用。
吳三桂卻懶得理會守關將官的這點小心思,因爲他在籌劃更大的事情。
“全體將士休整一夜,明日卯時開拔。”
“六日之內必須趕赴京城,若有延誤者,斬!”
作爲吳三桂手下第一心腹愛將,夏國相憂心忡忡的說道:“王爺,千里行軍不敗也敗,是不是應該在灤州或者是開平休整一下再去京城?”
從錦州駐地到山海關,四百里的路程只走了五天,這對於龐大的軍隊而言真可謂是神速了。
從山海關到京城還有六百里的距離,繼續保持高強度的急行軍,就算可以在規定的時間內到達,戰鬥力必然會衰減的不成樣子,最合適的做法就在半途之中休整一到兩次。
這個最現實的考慮卻遭到了吳三桂不容置疑的拒絕:“京城大變在即,必須儘快趕到,六日之期不可延誤。”
“是。”
“湖廣那邊有沒有新的消息傳來?”
“暫時還沒有湖廣的最新消息,一切只能推測,末將以爲黃石必然不保。從時間上推算,明軍必然正在攻打黃州,說不準已經把黃州打下來了呢。”
“打下黃州?”吳三桂站起身來,看着懸掛在面前的那副軍用地圖,雖山水阻隔遠在三千里之外,目光卻穿透了空間看到了湖廣的局勢:“若本王所料不錯,明軍的前鋒已經到了武昌府,這武昌是萬萬保不住的。”
阿濟格遠在長江邊上,吳三桂卻在東北,之所以能做出這樣精準的判斷,並非全都是依靠推測,而是由着非常充分的事實依據。
英親王阿濟格掛大將軍銜,橫掃河朔平吞江夏,一舉佔領湖廣,甚至威脅淮、贛一帶,一時兵鋒極銳,但這麼廣大的地盤其實根本就不是阿濟格打下來的,真正的功臣應該是吳三桂。
當年,在陝西擊敗了李自成的主力之後,繼續沿途追擊,雖然主帥是阿濟格,但真正的執行者卻是吳三桂,當年吳三桂就是阿濟格的副手。
轉入荊襄進逼武昌,沿長江進軍一路向東進入九江,死死的控制住整個長江中游,隨時都可以威脅下游的江南,這個戰略的制定者和實施者就是吳三桂本人。
當時的清軍兵分兩路,分別從長江中游和淮揚方向威脅江南,一統天下的大勢已成,各種政治勢力和軍事局面都對清廷非常有利,各地的前明官員和地方實力派紛紛望風而降。
在局勢一片大好的情況下,清廷對吳三桂這個“前明重臣”的猜忌之心也越來越重,雖然屢屢加官進爵其實卻是外示恩寵心存忌憚,當局面變得非常有利之後立刻就把他從前線召回,把他從南方調到了東北的錦州,美其名曰“藩屏龍興之地”,其實就是對他的一種提防和戒備。
自從這以後,清軍凌厲的攻勢也就出現了明顯的回落,緊接着就是多鐸戰死江南,又有了現如今的湖廣之敗。
“聽說明軍中的領軍人物是個叫做張啓陽的?你對此人知道多少?”
作爲前明的重要軍事首領,整個明朝能征善戰的將官吳三桂都很熟悉,但是對這個張啓陽卻沒有多少印象,就好像那是一個憑空出現的人物。
“回王爺,據末將所知,這個張啓陽本是老英國公遺失的次子,後來莫名其妙的回來了……”
“原來如此,怪不得我不知道這個人呢。”吳三桂說道:“這個張啓陽也算是個有本事的,但也就僅此而已罷了。”
攻克九江直逼武昌,打的阿濟格狼狽萬分悽悽慘慘,對於吳三桂而言,其實也不過如此,因爲這一套戰略根本就是他的翻版。
首先攻取九江,掐斷順江而下的可能,然後沿長江一線猛烈攻打,這一套最基本的戰略和當年吳三桂攻佔湖廣的戰略如出一轍,只不過是反過來而已,甚至連其中的很多細節都多有雷同之處。
對於吳三桂而言,湖廣的局勢怎麼樣,那張啓陽又是個什麼樣的人,全都遙遠的事兒,不值得投入太多的注意力。
手指在地圖上虛虛的划着,從山海關一直延伸到了京城,然後在京城的位置上重重一戳,登時就把厚厚的地圖戳出一個大窟窿:“這裡纔是核心!”
夏國相說道:“此次王爺奉攝政王之命入關,卻沒有朝廷的旨意和批文,怕是還有不少麻煩。”
吳三桂哈哈大笑起來,聲音洪亮直震動屋瓦:“大變在即,哪裡還顧得上那些個繁文縟節。我你之輩,同萬千將士蜷縮於錦州苦寒之地,這分明就是兔死狗烹鳥盡弓藏的故事。只有這次進京纔是天賜良機,說不得就是一場潑天的富貴,這天下大勢盡操於我等之手,要說這個機會,還是那張啓陽送上來的。”
若是沒有張啓陽的犀利攻伐,若是清軍敗的不是那麼慘,吳三桂就只能老老實實的繼續慫下去,繼續留在錦州。
在接到多爾袞的密令之時,他明明知道這麼幹有違朝廷制度,還是當機立斷毫不猶豫的率兵開拔。
凡大奸大惡之徒必是大智大勇之輩,吳三桂雖然是天下第一大漢奸,但卻是個目光如炬的能人,最擅長把握機會,當年獻出山海關投靠了清廷就的最好的說明。
現如今,朝廷內部紛爭不休,已都了決出勝負的關鍵時刻,作爲一支關鍵的力量必須要出現在京城這個決戰之地。
若是弄好了,就會局面一新,或者是有更大的局面也說不定呢。
秦失其鹿,天下共逐之,當此明清交替之際,正是英雄輩出之時,吳三桂若是僅僅只滿足於一個區區的王爺,當時直接死心塌地的投靠李自成就好了,又何必冒天下之大不韙頂着第一大漢奸的罵名改換門庭投靠外虜?
不管是明朝還是清廷,當然也包括其興也勃焉其亡也忽焉的李自成,對於吳三桂而言都只不過是一個機會而已。
他從來就沒有想過要終於任何人,他是一個徹頭徹尾的現實主義者和機會主義者。
什麼千古罵名,不過是過眼雲煙,投靠清廷的人多如牛毛,還不是貪圖一身的富貴?
好名聲管什麼用?
清軍動輒屠城,還不是照樣定鼎天下了?
在這樣的世道里,忠孝節義只不過的騙人的鬼話,只有兵強馬壯纔是硬道理!
只要拳頭夠硬,只要刀子夠銳,抓住機會,未嘗就不能效一效隋文、宋祖的當年故智,這天下到底是誰的還說不準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