科考弊案一出,舉世譁然。
雖然底層的老百姓還不清楚到底發生了什麼,卻知道肯定出事了,而且是出大事兒了。
一個主考官和兩個副考官在衆目睽睽之下被帶走,同時封鎖考場,隔絕內外交通,任何人不得出入,明顯就是爆出了科舉舞弊的驚天大案。
科舉取仕是朝廷選拔人才的最重要手段,一旦爆出舞弊案,必然要徹查到底。
科舉弊案從來就不是什麼新鮮事兒,歷朝歷代都有發生,最近的一次發生在天啓三年。
雖然已經過去了二十多年,很多人依舊記憶猶新。
當時正是魏忠賢專權時期,利用這個事情殺的人頭滾滾,光是正五品以上的官員就查出來百十來個,砍頭的砍頭抄家的抄家,再加上囚禁、流放的涉案人員,幾乎席捲半個官場,搞的風聲鶴唳人心惶惶,現在想起來依舊心有餘悸。
當時正是閹黨和東林黨的鬥爭達到白熱化時期,作爲底層的讀書人,本應該反對閹黨站到東林黨的陣營當中。
但那些個底層的書生們卻大多爲閹黨高聲叫好,極力贊同徹查重判。
科舉舞弊,等於是壞了無數貧寒學子的大好前程,觸犯到了底層讀書人的最大利益,他們當人會極力維護自己的利益。
現在的局面和當初幾乎完全相同,弊案一爆出來,最憤怒的就是這些讀書人了。
幾乎所有的讀書人都選擇支持葉黥,高喊着“嚴懲國蠹”“刷新科舉”的口號。
從各地來的聯名摺子如同雪片一般,全都是一個要求:查,一查到底,所有涉案人員一律重罰。
科舉舞弊,不僅壞了很多底層讀書人的前程,更動搖國家根本,要是不查個清楚,如何對天下人交代?
“不管查出多少人來,我都不覺得奇怪。”劉乾龍笑嘻嘻的說道:“就這個事兒,光是扳倒幾個部堂大員可不夠,怎麼也得洗下來一兩個內閣成員來吧,你說呢我的張大帥?”
科舉這麼大的事情,牽扯到的利益太大也太多,肯定會掀起天大的風波。
至於這樁驚天大案到底是怎麼回事,其實張啓陽並不是很在意,他在意的如何利用這個事情來實現自己的目的。
從表面上看,恩科舞弊案是葉黥最先揭發出來的,並且由他負責清查、審理事宜,其實真正的操控者根本就是張啓陽。
根本不出面,而是躲藏在幕後遙控指揮,葉黥不過是個具體的執行者而已,體現的還是張啓陽的意志。
“你想辦法告訴葉黥,讓他給我好好的查查吏部和戶部,國子監和都察院也要動一動。尤其是國子監和吏部。”
這種事情,牽扯的範圍極大,很多直接的相關衙門,不論有沒有參與到舞弊案當中,都不可能獨善其身。
比如說此次恩科的那位主考官和兩個副考官,就算他們沒有犯罪,也肯定會被一擼到底,能保住性命就算是不錯的了,丟官罷職是一定的。
科考大案,考題就在鬧市之中販賣,你們卻還在裡邊考試,這個“監察不力”“玩忽職守”的罪名是跑不掉的。
這和有沒有犯罪關係不大,單純就是因爲職責所在。
再比如說國子監,雖然不是直接的相關方,但各地的考生都在地方上報給國子監,經由國子監匯同確認之後才能進考棚的,裡邊有那麼多事先購買了考題的舞弊者,國子監還能說自己沒有責任嗎?
人證和物證全都捏在張啓陽的手中,由是他的人負責查辦此案,只要是他想把誰牽扯進來,他就跑不了,一定會和恩科舞弊案有所牽連。
關鍵之處就在於,張啓陽到底想拿誰開刀了。
經過幾天的徹查之後,已經有了最初的結果:很多證據表明,宮裡的某幾個侍衛和御書房的雜役太監有重大嫌疑!
這個初步的結果,符合絕大多數人的猜測:皇帝本人出的考題,莫名其妙的就泄露了出去,必然就是身邊的內鬼作祟,要是沒有這些人,考題根本就出不了皇宮。
雖然這僅僅只是最初的結果,並沒有完全證實,而且還有證據不足的嫌疑。
但是,在張啓陽的授意之下,馬上就出現了擴大化的趨勢。
皇帝的身邊本來就有一批侍衛,這些人大多是從北京跟隨太子過來的,新朝建立之後,作爲太子的貼身之人當然會大加封賞成爲內廷的骨幹力量。
趁着這個機會把這一批人清洗出去,換一批新人上來,這正是張啓陽的潛在動機之一。
二十多天之後,恩科舞弊一案已初步查明,牽扯到大大小小十四個衙門,直接參與者六十多人,捲入其中的官員在兩百人以上。
如此驚天大案,皇帝是真的惱了,本着“重罰重判”的原則,一口氣就欽定了三十多個死刑判決。
最輕的也是一個“斬立決”,稍微重一些的則是“棄市”“腰斬”,甚至還有十三個“凌遲”。
至於說“流放”“扙刑”和因此被剝奪出身的,多的已經數不過來了。
這樣的案件,歷朝歷代都會有非常殘酷的處罰,之所以判的這麼重,也是爲了給天下的讀書人一個交代,同時也可以趁機收拾民心。
殘酷的懲罰確實起到了很大的作用,尤其是那些讀書人,紛紛爲此大聲喝彩。
但是,在這個關鍵時刻,與此事“毫無關聯”的張啓陽卻第一次站了出來,爲那些犯罪的官員說起了好話。
“我朝素以寬仁治天下,一應罪員雖是罪有應得,本着寬仁之意,臣請從輕發落。”
按照張啓陽的說法,“棄市”太不人道,“腰斬”則過於慘烈,還有那十三個被凌遲的傢伙,則是過於血腥。
不如從輕發落一下,原本的“凌遲”改爲“斬立決”,“腰斬”改爲“絞刑”,“斬立決”改爲“賜死”。
如此一來,不僅可以彰顯朝廷的“寬仁”,還能少些血腥。
雖然同樣是難逃一死,但是死和死不一樣。
“凌遲”和“腰斬”這樣的慘烈死法就不必說了,那些個已經被判了死刑的官員誰也不希望自己的死的那麼慘,能夠改成“斬立決”至少還能少受點活罪落一個痛快的死法。
至於那些被改爲絞刑的,則對張啓陽感恩戴德。
對於當官的大老爺們而言,被砍頭其實是一個很不體面的死法,改成了絞刑之後不僅可以落個囫圇屍首,還能死的更體面些。
至於那些個被改判“賜死”的罪員,則是對張啓陽萬分感激:賜死就是自盡,這是所有死刑中最輕的,同時也是最有尊嚴的,意味着有機會和家人見最後一面,然後很體面的結束自己的生命。
接連死了三十多個大大小小的官員,但這絕不意味着結束。
除了死去的這些官員之外,還有更多的間接參與者被判處各式各樣的刑罰,光是流放的就有七八十個之多。
除此之外,各堂各部,國子監、都察院都有不少人因此丟了官職。
內閣雖然和這事沒有直接的關係,但是出了這麼大的弊案,是一定有人出面負責的。
恩科之事本就是內閣的總攬,出事之後,在輿論的壓力之下,內閣次輔不得不引咎辭職,直接回老家抱孩子去了。
作爲內閣首輔大臣的蔡楓華,不得不接連上了三份請罪的奏疏,半真半假的說出了“自去其職”的言辭,終究是內閣第一人,又有“帝師”的光環,在受到皇帝的一番書面申斥之後,終究還是暫時留任了。
雖然科舉舞弊案還在清查階段,並沒有真正結束,但大的影響已經顯現出來:復隆朝的官員,直接被清洗下去三分之一,別說下面的部堂衙門了,連內閣都不完整。
雖然“緊急提拔”了一部分官吏,但朝廷的總體架構已經元氣大傷,在這種情況下,馬上進行第二次考試已是迫在眉睫的當務之急。
現在的朝廷不僅缺錢,而且缺人,只有通過科舉再選拔一批官員才行。
但第二次恩科大考卻被迫延後,而且是無限期的延後了。
這樣的驚天大案,不是說嚴厲處置一批人就可以的,雖然最大的風潮已經過去,但卻餘波猶存。
不徹底消除影響怎麼能夠再次開考?
若是再出了什麼岔子,朝廷一定會顏面掃地,直接淪爲千古笑柄。
原本寄予厚望的恩科大考就因爲一樁舞弊案弄的熄火塌架狼狽收場,但朝廷還必須得繼續運轉,只能暫時提拔下層官吏先頂上去。
提拔什麼樣的人,提拔到什麼樣的位置上,雖有這些都需要仔細商議慎之又慎。
明明知道其中的很多人和毅勇軍有着千絲萬縷的聯繫,也不得不暫時放下“制衡毅勇軍一系”的想法,先湊合着啓用這些人了。
最典型的例子就是葉黥。
在恩科舞弊案中,葉黥的作用舉足輕重,在偵辦、處理案件的過程中表現出了非常不錯的能力。
明明知道他是毅勇軍的人,也不得不本着“賞罰分明”的原則,升任禮部尚書一職。
這意味着葉黥正式成爲朝廷重臣部堂大員了。
作爲歷史的記錄者,前任毅勇軍監軍,現在的文翰館編修路恭行,如實的記錄下恩科舞弊一案的全過程:“……復隆元年,國朝施恩開科,出舞弊大案,世皆譁然。帝委葉氏黥者偵辦之,株連者衆,朝堂爲之空。新任吏員者多出毅勇軍部,或與其有舊,計有一十一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