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到太子繼承大統的消息,安寧公主頓時感覺天旋地轉,好像被抽去了脊樑骨一般軟軟的癱倒在地,好半天才回過神兒來。
再擡頭時臉上已滿是磅礴的淚水。
此時的安寧公主早已泣不成聲,又哭又笑的好像瘋了一樣。
又過了約莫五七個呼吸的時間才逐漸恢復正常,腮旁帶着亮閃閃的淚珠兒,將一身宮裝整理的妥妥帖帖,面色鄭重的趴伏在地上不住的望空而拜:“先皇在上,後世子孫惶恐難言,謹告我大明列祖列宗。
自父皇登基御極以來,勤勉國事撫慰臣民,事事如臨淵履薄,時時戰戰兢兢,奈何我大明當有此劫。
賊虜環逼之下,先皇壯烈殉國,祖宗百戰而來的基業先是淪於賊手後又爲東虜所竊。
當此社稷崩壞之時,我等不肖子孫本應追隨先皇同殉社稷。
每念及太祖洪武皇帝創業艱難,歷代先皇守業不易。
雖遭奇恥大辱扔腆顏苟且偷生,隱形藏匿如喪家之犬,然胸中血氣未曾有一刻消磨,時時抱定復國之堅定信念,時時謹記喪家破國之恥,不曾或忘君父之仇。
自北都而淪淮右,終得方寸之地,而今轉戰淮揚而臨南都,萬千將士用命億兆生民景從,此皆先皇之遺德餘蔭。”
“先皇所立之國儲已身登大寶,內有文武團結如一,外有忠勇強兵,民心士氣已至極巔。今虜兵過江,國祚存亡氣運斷續在此一戰,萬望歷代先皇保佑,擊退虜兵收拾山河,再現我大明煌煌盛世……”
南京城裡邊的老百姓紛紛擁戴,文武大臣爭相闕迎,自己的太子兄弟已經登基稱帝,這個消息讓安寧公主喜不自勝,立馬進行一場神聖莊嚴的意識般,祭告了大行崇禎皇帝和大明朝的歷代先皇之後,毫不猶豫的在第一時間找到了張啓陽,剛一見面就行了個跪拜大禮。
雖說張啓陽從來就沒有真的把這位公主殿下太當回事兒,可這君臣尊卑之別還是要顧忌一下的。
安寧公主行此大禮,張啓陽情知受不得,正要起身避開,卻聽她說道:“這一禮是代先皇拜謝張壯士託付之效。”
既沒有稱“張侍講”,也沒有用“張大帥”這樣的稱呼,而是用了一個“壯士”的稱謂,看起來好像有些不倫不類,其實暗含深意。
當初崇禎皇帝大行殉國之前,曾將太子、公主等人託付給了張啓陽,這叫託孤。
張啓陽不僅保着太子在萬馬軍中殺了出來,並且一路護送到了南京,現如今太子已經脫離險境,張啓陽完成了當初崇禎皇帝的託付,保住了太子等幾位殿下。
就算不談君臣的上下尊卑,僅僅只是以家長的身份,崇禎皇帝和周皇后也應該對張啓陽表示一下謝意。
只可惜帝后二人早已不在人世,安寧公主就代替自己的父母表達對張啓陽的感激之情了。
這一拜,張啓陽受得起!
安寧公主再拜。
“這一拜,是拜先皇識人之明!”安寧公主終於說出了隱藏在心底是那句實話:“一直以來,我都以爲張大帥是跋扈之臣,今日方知大錯特錯。才真正知道當初先皇囑以託國之重是何等的英明,方知張大帥是何等的忠誠良直!”
一直以來,張啓陽都表現的相當跋扈,屢次頂撞甚至是忤逆太子,將權臣本色表現的淋漓盡致。
包括太子和安寧公主在內,同時也包括許文才、蔡楓華等人,都擔心張啓陽會成爲曹孟德那樣的奸雄,擔心他會做出“挾天子以令諸侯”的勾當,但卻沒有一點辦法。
畢竟毅勇軍是太子唯一可以倚仗的力量,張啓陽表現的再怎麼跋扈他們也只能捏着鼻子忍耐下來。
但是現在,在太子繼承大統的關鍵時刻,張啓陽卻沒有率領毅勇軍進城,更沒有趁機“把持朝廷”或者是做出以武力“脅迫天子”的事情來,而是把毅勇軍主力留在城外,隨時準備和洶洶而來的清軍決一死戰。
用鐵一般的事實證明自己不是大明朝的曹孟德,而是扶危定難的周公旦。
這份忠誠之心,可昭天地日月,也徹底打消了安寧公主的擔憂。
換做是旁人,早被安寧公主的這番言行感動的一塌糊塗了,但張啓陽卻表現的非常冷淡,只是淡淡的說道:“福藩不得民心,太子爲天下正統國之儲君,身登大寶不過是順應民心的事兒,我也不敢居功。”
民心?
民心這個東西說起來好像很重要,其實只不過是一個虛的不能再虛的概念而已。
若是沒有張啓陽事先安排佈置攪動風潮,哪裡有什麼民心?
誰還記得一個前朝太子?
若是沒有毅勇軍在外苦戰打下的赫赫威名,又怎麼會如此輕易的登上皇帝寶座?
所謂的萬民擁戴,不過是張啓陽帶起來的節奏罷了。
如果沒有強悍的毅勇軍,那些個弘光朝的臣子會擁戴一個毫無根基的前朝太子?
武力纔是決定一切的關鍵。
理解了這點的安寧公主又要做勢再拜,張啓陽卻有些不耐煩的擺了擺手,很不客氣的說道:“我說殿下呀,收買人心的那一套做派還是收起來吧。”
安寧公主對張啓陽的尊重固然是出於真心發於肺腑,但這其中未必就沒有收買人心的意思。
張啓陽如此直白的說出來,讓她顯得非常尷尬。
“我知道,有些人始終認爲我是大明朝的曹孟德,隨便他們怎麼想好了,我不在乎!而且我也沒有那麼多的時間和精力去辯解,是忠是奸不在於說了什麼,而在於做了什麼。”
張啓陽還是那副跋扈的嘴臉,他的言語顯得有些太過於簡單粗暴了:“清軍已經渡江,南京保衛戰一觸即發,我可沒有心思聽殿下說這些好聽的話兒,只有打勝了這一仗纔是最實在的事情,其他的一切都是無關緊要!”
若是在以前,這樣的話語肯定會讓安寧公主感到很刺耳,甚至會生出厭惡之心,但是現在反而當做是一種坦誠和直率。
眼下這個局面,南京城能不能守住不僅是一城一地的得失,還關係到大明朝的存亡興廢,這一戰的意義無論怎麼強調都不算過分。
這一戰要是勝了,自然是局面爲之一新,光復故土收拾殘破的大明朝就有了一個非常穩固的基礎。
若是打敗了那就是真的一敗塗地再也沒有希望了。
親身經歷過揚州之戰,見識過毅勇軍的戰鬥力之後,安寧公主深知誰纔是這一切的關鍵。
“國仇家恨全都系在這一戰當中,南京雖有泱泱十萬人馬,但真正可以依賴者唯有張帥的毅勇軍。這半壁河山,還有復國之希望,就全都託付張大帥了。”
“打仗的事兒你就別管了。”
“安寧深知李帥之能,從未想過插手軍務。”
“眼下還真的有點緊要的事兒……”
“請張大帥吩咐,我一定會轉告太子……皇上。”
“其一,城外的百姓泱泱百萬之衆,必須儘快撤到城中,無論遇到什麼樣的阻力,都必須這麼做。”
“安寧謹記。”
“其二,潁州、壽州、鳳陽一帶的百姓必須儘快遷徙過來,那纔是咱們的根基。”
遙望着巍峨的南京城,張啓陽說道:“雖說殿下已成爲江南之主,但我總覺得還不是很穩固。一旦有變,還是咱們的自己人最可靠!”
停留在淮西的百姓,絕大多數都是張啓陽從北邊帶過來的,忠誠度自然沒得說。
只要把那幾萬人口遷徙到南京來,才更放心。
“左翼的高起潛部雖有近四萬人馬,但戰力恐怕不行,最好儘快把韓贊周部調過來加強左翼的防守。”
三大營的人馬當中,高起潛部的人數最多,當初就被弘光帝作爲江防的主力。
但高起潛部的人馬當中,有一半是從巡防營和守備營中抽調出來的,只能算是治安軍,要是野戰的話,恐怕頂不住氣勢洶洶的清軍,最好的辦法就是把後面的韓贊周部調上去。
說起韓贊周,還有個小故事。
馬連超本來是想調三大營的兵包圍南京,卻在半途中聽到了太子“奪宮”的消息,馬上改變了主意,讓韓贊周率兵進城“平亂”。
雖說韓贊周是弘光朝的人,但這位大太監卻嚴詞拒絕了,而且理由非常充分:“我韓贊周奉命守江,今敵軍渡江而來,當與敵決戰。城內之事絕不參與,馬大人也不要想從這裡調動一兵一卒!”
雖然我韓贊周是個宦官,但卻是軍職。軍人的使命就是殺敵,不參與你們的政治爭鬥,這就是韓贊周的態度。
其實這也正是韓贊周的精明之處:三大營當中,實力最強的高起潛是崇禎舊臣,肯定會傾向於太子。
若是他韓贊周帶兵進城“平亂”,有可能會引起和高起潛部的激烈火拼。
到最後不論勝負如何,都會便宜了三大營的另外一個巨頭:盧九德!
自己冒天下之大不韙去參與到馬連超和太子的政治爭鬥中,到了最後便宜卻是別人的,韓贊周沒有那麼傻。
還不如遠離政治漩渦,不參與此事,到了最後誰也不會得罪。
萬般無奈的馬連超正準備再去找盧九德,還沒有進軍營呢就聽到了高起潛奉命進城的消息,頓時就知道大勢已去,毫不猶豫的帶着兩百多個親信朝着南邊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