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頭村什麼都不多,就是石頭多,後山幾條小溪,兩岸全是各種亂石,石頭縫裡一蓬一蓬的全都是山韭菜。村裡人吃得都不想吃了,除了偶爾嚐嚐鮮,就只有最懶最窮的纔會去採山韭菜吃。
這玩意有很濃的韭菜味,一定要下很多油來炒纔好吃,最好是用五花肉,或者像龍門飯館那樣用臘肉。村裡人節省,平時吃飯不捨得這樣用油,那就很難吃。
來到溪水邊,邵成龍嚇了一跳,只見小溪兩邊石頭光禿禿的,以往茂盛的山韭菜全都不見了蹤影,只剩下寥寥幾根,葉片又黃又瘦,一看就營養不良。
這是怎麼回事?難怪龍門飯館的老闆說金牛鄉的山韭菜品質不好,要都是這樣的話,那還真是見不得人。
“阿龍?哎,你什麼時候回來的?”一把軟軟糯糯的聲音從背後傳過來,好像是很高興的樣子。
邵成龍回頭一看,見到一個穿着破舊校服揹着一大捆柴火的少女,愣了兩秒才認出來這是他們家的遠房親戚,也姓邵,十代八代之前同一個祖宗,叫做阿紫。至於她全名是不是邵紫,邵成龍就不清楚了,可能中間還有一個字,也可能沒有。
“我昨天回來的。”邵成龍說。
“我說你們家昨天晚上怎麼鬧哄哄的呢,還以爲進了賊。”阿紫說,“原來是你回來了啊。”
鬧了賊你怎麼不報警啊,邵成龍心想,不過他也知道,報警是沒用的,距離石頭村最近的派出所在二十公里開外,村裡本來有自己的聯防隊,後來解散了,年輕人全都出去打工,村裡只剩下老人小孩,邵成龍家裡也沒什麼值錢東西,進了小偷也不會有什麼損失,讓人家小姑娘去拼命也太難爲她了。
“你怎麼一大早就起來了?”邵成龍問。
“砍柴火啊,家裡一天的柴火都要一大早去砍呢。”阿紫氣喘吁吁的,胸口不停起伏,似乎沒有穿內衣,兩個小山包上面露出小豆豆的輪廓。
邵成龍忍不住看了一眼,趕緊把目光移開,“你家不是有沼氣池可以燒沼氣的嗎?怎麼還要砍柴火?”
“早壞了,那沼氣池,修好沒幾個月就壞了,保養維護困難得要死,誰有空伺候它。”阿紫撇了撇嘴說,“阿龍你這次回來是做什麼的啊?”
是因爲沒了工作只好回來,邵成龍不想多說,“回來住幾天。”
“最好住多些日子。”阿紫說,“村子裡全是阿伯阿叔,要不然就是幾歲的小孩,一個能說話的人都沒有,悶死我了。和我差不多年紀的都出去打工了。”
其實邵成龍也不算和她同齡,大了好幾歲呢,不過阿紫究竟幾歲來着,“你怎麼不出去打工?”
“我考上大學了啊,現在放假呢。”阿紫說,“我媽不讓我出去打工,怕我碰上壞人,說好好呆在家溫習功課,免得上大學跟不上別人,哪裡都不許去。”
“啊,你考上大學了,這是大喜事啊!”邵成龍說,那麼阿紫就是十八歲左右吧,他一摸口袋,可惜沒有帶錢出來,應該送個紅包的,“學費解決了嗎?”
“申請了助學貸款。”阿紫說。
“那就好。”邵成龍說,“對了,阿紫,以前這兒不是有很多山韭菜嗎,怎麼都不見了?”
明明過年的時候纔看到漫山遍野到處都是……不對,今年過年他沒看山韭菜,去年也沒看,那是前年看得,千年是暖冬,山韭菜長得特別早,過年的時候就冒出來了,所以邵成龍才能看到。這麼說的話,就是兩年半之前的事。
“以前是很多啊。”阿紫說。
“後來呢?怎麼都沒了?”邵成龍問。
“後來有個老闆來辦了個養狗場。”阿紫說。
邵成龍這纔想起來,的確有這麼一回事。石頭村一向窮得要死,什麼財都沒的發,前兩年忽然跑了個老闆說要租村裡的地做養狗場,把村裡人高興壞了。後來又聽說養狗場出了什麼問題,再然後好像跑了幾隻狗,還咬傷了人,村裡如臨大敵,去找養狗場要賠償什麼的,再後來怎麼樣,邵成龍就不知道了。
“養狗場怎麼了?”邵成龍問。
“養狗場就建在溪水旁邊,他們場的狗屎,溪水不乾淨,山韭菜就長不活。”阿紫說。
“這多可惜啊。”邵成龍說。
“可惜什麼,山韭菜又不是什麼好東西。”阿紫說,“養狗場一年給我們兩萬塊租金呢,要是沒有這筆錢,村委會做什麼都做不起來。他們的狗屎還可以用來肥田。你要是想要山韭菜,往上邊走,山裡還有很多呢。我就不明白山韭菜有什麼好吃的,餵豬豬都不喜歡吃。”
“這是野菜,城裡很流行吃野菜的呢。”邵成龍說。
“城裡人的事我不懂,你要吃的話就沿着溪水一直往山裡走,走過養狗場,上面的山韭菜還好好的。”阿紫說,“我先回去了,家裡還等着柴火呢,我吃完早飯再去找你啊。”
“等一會兒我可能要進城裡去,晚上纔回來。”邵成龍說。
“那我吃完晚飯去找你。”阿紫蹦蹦跳跳的走了。
邵成龍沿着溪水一直往上游走,沒一會兒就聞到空氣中越來越濃厚的味道。再走一會兒,就看到了一個規模很大的養殖場,上頭寫着xx獒園四個大字,前面兩個字已經看不清了。大門原來修建得很氣派,現在已經全髒了,鐵門生鏽。門口擺着兩個石獅子,仔細一看還不是獅子,而是長得很像獅子的獒犬。
聽到門外有動靜,養狗場裡面忽然爆發出一陣巨大的咆哮聲,兩頭巨犬撲到門上,一站起來比邵成龍還高,起碼一米九以上,腿腳粗壯無比,一嘴閃閃發光的尖牙,犬齒像是小匕首一樣。
邵成龍嚇了一跳,趕緊走了。說起來也是奇怪,爲什麼村裡沒有狗呢?昨天邵成龍摸黑回老家,也沒聽到狗叫。
繼續往上游走,慢慢的沒路了,一腳高一腳低的,滿地的雜草,又多石頭,走了不過兩公里多,邵成龍就覺得腰痠腳痛。他可是能打籃球全場不換人的。
過了養狗場以後,山韭菜慢慢多了起來,不過還是稀稀拉拉的,品質也不太好,要麼黃,要麼矮。要是全部採集起來,說不定也有一二十斤,不過邵成龍想要做就得做到最好,不如再往上面走走。
他深入到了完全沒有路的地方,也完全看不清楚雜草下面是泥地還是水坑,只能在石頭上跳躍着前進,溪水越來越清澈,空氣也越來越好。
又走了兩三公里,邵成龍眼前忽然出現了一大片山韭菜。
綠油油的山韭菜,一蓬一蓬的好像利劍一樣葉子刺向天空,裡面肉質很豐富飽滿。邵成龍過去隨便摘了一片葉子,濃烈的味道散發開來,這是一種很奇特的香味,有點像是韭菜,又有點像蔥。這就是最高品質的山韭菜,和邵成龍記憶中一模一樣。
總算是找到了,邵成龍鬆了一口氣,他解開蛇皮袋,挑着最肥嫩山韭菜,連根拔起——自己採來吃的話,是不要根的,只要葉子就好了,不過要運出去賣的話還是帶着根比較好,倒不是貪圖這點重量,而是山韭菜發蔫很快,光采葉子的話,半天就變得皺巴巴。
這兒山韭菜很多,邵成龍很快就採滿了一大袋子。就這樣回去大可惜了,邵成龍往小溪兩邊找了找,在灌木叢裡面扯了幾根白藤,採了山韭菜用藤條綁起來,背在背上。
一口氣採了好幾十斤,邵成龍覺得不太扛得動了纔回去。
回去的時候可真是遭罪了,路上坑坑窪窪的,空手走都費力,別說扛着這麼大一堆東西,路上有好幾次藤條沒綁好散了開來,邵成龍還得辛辛苦苦綁回去。
開始的時候走兩三百米休息一下,後來幾十米就撐不住,得把東西放下。要不是人家答應五十塊一斤來收,邵成龍絕對撐不下去。
好容易回到家,邵成龍喘着氣,趕緊倒了水來喝。下次再去那麼遠的地方,可要帶着水去才行,小溪看着乾淨,其實裡面的水不能直接喝,下游被養狗場污染了就不說了,上游也有很多野生動物在裡面吃喝拉撒,只有長着山韭菜的河段才能確認是乾淨的。
氣都還沒喘過來,一看時間已經不早了,邵成龍趕緊給山韭菜換上袋子,提着袋子跑到公共汽車站,好險趕上了。一樣的車,一樣的司機,邵成龍扔下十塊錢,找了最裡面的位置坐下。三大袋山韭菜,佔了好大一塊地方
車子發動起來,整個車廂空空蕩蕩的,只有邵成龍一個乘客。很快到了第二個村子,有幾個人上車,都和邵成龍一樣大包小包的。車子不斷前行,人慢慢多了起來,把車廂擠得密不透風。
邵成龍早上跑了好幾公里去摘山韭菜,又扛着好幾十斤東西走回去,爲了趕車沒洗澡,衣服皺巴巴的滿是汗跡,要多鄉土有多鄉土。終於到了城裡,人一鬨而下,邵成龍的蛇皮袋都擠破了。
叫了一輛摩托車,邵成龍就往龍門飯館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