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透過面紗目不轉睛地看着國王,留下娜希德獨自一人在廣場上,去檢視小販賣的地毯。我並不很喜歡馬球,四周都是賽馬和人羣揚起的塵土。人們爲了更清楚地看比賽,不停地前後移動,爲他們喜歡的選手吶喊。我發現我織的地毯已經不再掛在商店裡。店主告訴我一天前,他把地毯賣給了一個外國人。我回到娜希德的身邊,並告訴她這件事。但是,她的反應急促而且充滿責備。雖然,戴着面紗、穿着查多爾的她不易被認出,但是她絕對不允許出現在種場合中,尤其是單獨出現。她需要我。
娜希德回到比賽中。即使廣場上人山人海,但她仍然希望能從伊斯坎達爾那兒得到一點訊息。他怎麼能從千百個女人中,認出嬌小、裹着白袍的她呢?她站在上次那個讓他瞥見面容的角落裡。那天下午,他連進三球,讓觀衆欣喜若狂。比賽結束後,在觀衆的呼喚中,他騎馬繞場一圈,向觀衆致意。經過我們面前時,他從腰間取出一個皮馬球,扔向空中。球飛向高空,接着落在娜希德伸出的手中。彷彿就像有一個精靈一個火精靈把球帶到了她的手上。
我們徘徊在廣場上,看着選手們慶祝,直到人羣漸少。娜希德仍然把球握在掌心。過了一會兒,一個牙齒歪斜的小男孩走到我們面前,從袖子裡拿出一張紙條。娜希德謹慎地握着他的手,把信滑進自己的衣袖中,接着給了他一枚小銀幣。她把球藏在衣服裡,然後挽着我的手走回家。當我們遠離人羣時,她打開信。我越過她的肩膀偷窺,希望能看到隻言片語。
“說什麼?”我急切地問。
“只有一句話,是匆匆忙忙寫下的。”
她說:“‘在成千上萬的人羣中,沒有人如你般閃亮。你是我心裡最耀眼的星星。’落款是‘愛你的僕人,伊斯坎達爾。’”
我看不到娜希德的臉,因爲她被面紗和查多爾嚴嚴實實地裹着。但是,我可以從她的聲音中聽出她的激動。
“也許,你們的命運是交織在一起的。”我驚異地說。
“我必須知道這是否可能,”娜希德說,“讓考布拉爲我們占卜一下吧!”
考布拉是娜希德家中的一位老僕,在鄰里中以算卦精準而出名。她讓我想起村子裡那些可以從天空或者一把豌豆中看出宜忌的女人們。她有核桃色的皮膚,額頭和臉頰上的皺紋讓她看起來很有智慧。
我們剛到不久,娜希德就把考布拉叫到房裡。考布拉端着兩杯咖啡走進屋,吩咐我們喝時不要弄髒地板。我們三口兩口就把咖啡喝完,以便讓她根據杯中剩下的泡沫爲我們占卜未來。首先,她看了看娜希德的杯子,然後笑了,露出幾乎沒有牙齒的牙牀。她說娜希德將會嫁給一個富有、英俊、身體壯如英雄羅斯塔姆的年輕人,並且兒女成羣。“你雙腳將經常在空中!”她說。
這個預言正是她的小主人所期待的,不禁讓我懷疑起它的真實性。
輪到我時,考布拉盯着我的杯子看了許久。好幾次,她似乎想說些什麼,但是她又回頭看着杯子,彷彿這是一個令人不安的訊息。
“它說什麼?”娜希德迫不及待地問。
考布拉看着地面,喃喃地說,我的未來會和娜希德一樣,然後收起杯子倉皇而逃,聲稱有事要做。
“太奇怪了,”我說,“爲什麼她不說出她所看到的東西?”
“她說了!”
“我的未來怎麼可能和你的一樣?”
“爲什麼不可能?”娜希德說,“你也能嫁給一個英俊的年輕人,也能子孫滿堂。”
“但是,如果是這麼簡單的話,她爲什麼要如此害怕?”
“噢,別理她,”娜希德說,“她老了。也許她想上廁所。”
“也許邪惡的彗星仍然跟着我,”我絕望地說,“考布拉似乎覺得我的未來會很黑暗!”
“當然不會。”娜希德說。她又叫來考布拉,讓她告訴我們她所讀出的信息。考布拉一手放在另一隻手的手背上拍了拍胸前。
“我已經說不出什麼了,”她聲辯道,“但是我可以跟你們說說我看着杯子時想到的故事,雖然我不明白這意味着什麼。”
娜希德和我坐回墊子上,開始聽考布拉的故事。
世間本無物,而後纔有世界萬物。先於真主,萬物皆空。
從前,有一個王子,夜夜睡不安寧。在夢裡,他總是見到一個像月光一般美得無與倫比的女人。捲曲的頭髮擁着一張如牛奶般白皙的臉。在她玫瑰色的絲綢罩衫下,是像甜瓜一般圓潤的胸部。在夢中,他看到這個女人悲傷地哭着,絕望而又無助地向天空張開雙臂。王子在冷汗中驚醒,因爲他不忍心看到她如此痛苦。他渴望能夠幫助她,但是首先他必須先找到這個女人。
有一天,王子出軍征討一個殘忍的軍閥,這個軍閥總是搶劫想過橋進入他的領地的旅行者。王子和他的戰士踏橋而過時,遭遇了軍閥的伏兵襲擊。在正午的日光下,王子與軍閥的部落奮戰了數小時。這時,軍閥舉劍殺死了一個王子最器重的戰士,並把他的身體拋下橋。暴怒之下,王子跳向軍閥,誓死要爲他的朋友報仇。兩人陷入浴血奮戰之中,最終,王子挑去軍閥的劍,使他跌倒在地上。王子坐在軍閥穿着護甲的胸口,掏出匕首,想結束他的生命這個把他最好的戰士像樹葉一樣拋下橋的人。
“住手!”軍閥大叫,“你知道你殺的是誰嗎?”
“所有人在臨死前都祈求寬恕,”王子說,“但是很快,你就會在真主面前祈求了。”他舉起匕首。
“至少,讓我卸去盔甲,讓你知道我是誰。”
軍閥脫去頭盔,露出一張和女人一樣光滑的臉,和一頭烏黑的捲髮。
王子十分震驚:“多麼可惜,如此英俊的年輕人就要化爲塵土!你武藝超羣,我以爲你一定是個成年男子。”
“不是的。”軍閥說。他脫下胸前的護甲,撩起罩衫,露出肌肉發達的小腹和小巧的****。那對****就像陽光下的玫瑰花苞一般美麗。
王子舉着匕首的手猶豫了,接着扔下了匕首。殺人的衝動被另一種衝動所取代。他彎下腰,親吻這個年輕女子溫柔的雙脣。
“你爲什麼要如此武裝?”他問。
她的臉又堅硬起來,恢復了一個武士的模樣:“我的父親是一個軍閥,從小撫養我成爲一個殺手。他死後,我繼續領導他的手下,保護他的財產。”
接下來的幾天,王子開始慢慢了解並且仰慕這個剛毅的女子。她和他一樣擅長騎馬,在比劍時能讓他大汗淋漓,爬山比賽時也能打敗他。她肌肉緊緻,靈敏如鹿。雖然她一點兒都不像夢中常見的那個女子,但是他很快就愛上了她,並且娶她爲妻。
過了一年的幸福生活後,王子又開始被惡夢煩擾。夢中,這個月光般的女人每天晚上都低着頭跪在地上,看起來比以前更悲慘。一天早上,在一夜的困擾之後,他吻別了他的武士女人。
“你要去哪兒?”她抗議地問。
“我必須去尋找一個人,”他說,“如果真主願意,我們會再見面的。”
他騎上馬背,頭也不回地走了。
王子漫遊了幾個月,向所有願意傾聽的人描述他夢中所見,但是每個人都是這麼回答:“這裡沒有這樣一個人。”最終,他來到一個人人都不願意回答這個問題的城市。王子知道自己找對地方了。晚上,在滿月的月光之下,他悄悄地走到城裡的王宮,躲在牆外。不久,他聽到一陣哀怨的哭聲。他翻過宮牆,像貓一樣輕輕跳下,看着那個他朝思暮想的女人。她跪在屋頂上,雙手伸向天空,身體在啜泣中顫抖。她烏黑的捲髮在月光下閃耀着。看着她的倩影,他的心中充滿了渴望。他站在王宮的地面上呼喚她。
“親愛的苦惱的女子,請不要讓雲彩也哭泣。我來幫助你了。”
這位美麗的公主擡起頭,環顧四周,很是驚訝。
“告訴我是什麼讓你悲痛,我會幫助你解決。”王子說。想到這兒,他的肌肉興奮地舒展開來。
“你是誰?”她懷疑地問。
王子走在月光下,告訴公主他的家族和家族中的豐功偉績,並且再次表達了想要幫助她走出悲傷的意欲。
她擦去淚水。“我的女僕是父親的耳目,”她說,“白天,她侍奉我;晚上卻與父親纏綿。她威脅我,她將向父親告發我與父親的首輔大臣合謀篡位。我已經把所有的珠寶和金銀都給了她。如果父親相信了她的謊言該怎麼辦?我將會被驅逐,甚至被殺死。”
王子爬上屋頂,想要帶她離開。王子向公主表達了自己的愛慕之情是讓他魂牽夢繞許多年的渴望。他許諾將體面地迎娶她。他們一起騎着馬逃出了那座城市,當他們到達一個旅館時,王子馬上就在一個毛拉的主持下與公主結婚了。他們倆在適合國王居住的大旅舍度過了新婚之夜。公主就像王子所想象的那樣,圓潤、成熟就像夏天的桃兒一樣。他多年的美夢終於成真了。
王子把他的新婚妻子帶到第一個妻子那個武士女人的家中。在看到王子的新婚妻子時,她十分惱怒。儘管如此,他們三個還是一起回到了王子父親的王宮。他離開王宮之後改變了許多。他現在是一個已婚男人,也是一個英勇的武士,再也不是幾年前那個追着不切實際的夢而去的追夢者。
他的父親邀請王子參加一個慶祝他迴歸的特殊晚宴。武士女人告誡他要小心任何上呈的食物。他聽從了勸告,把食物餵給貓吃。貓吃完後,立刻全身**而死。想把武士女人據爲己有的父親命令自己的心腹挖出兒子的雙眼,並且棄他於沙漠之中。
王子握着自己的眼睛,獨自一人在沙漠中游蕩了數個小時,甚至連哭都哭不出來。當他聽到泉水的聲音時,他一邊拍着地面一邊向前走,直到感覺到泉水的溼潤。他喝足水後,坐下休息。樹葉落在了他的身上,他把樹葉揉碎,擦了擦眼眶,希望能舒服些。神奇的是,眼眶立即不再痛如灼燒。王子把雙眼放回眼眶中,他的雙眼又重見光明瞭!
王子回到城中,在城郊遭遇了一場激烈的戰鬥。即使從遠處,他也能在一羣全副武裝的戰士中認出他的武士妻子柔弱的身軀。她毫不留情地飛劍出鞘,一陣吶喊之下,他立刻加入,與她並肩作戰,擊退了父親的手下。
戰鬥結束後,王子和武士女人,一起回到了城中。他登基爲王,把兩個女人安置在各自的處所,並且對她們一視同仁。他和第一個妻子一起狩獵、比武、討論戰略;和第二個妻子一起探索藝術,心滿意足地渡過了餘生。
考布拉說完故事後,娜希德和我都沉默了。考布拉站起來,回到自己的工作中。
“這是一個奇怪的故事,”我說,“我從來沒有聽過這樣的故事。”
“我也沒有,”娜希德說,“王子一定有一個幸運的護身符,讓他得到所想要的一切!”
她打了個呵欠,側躺在身邊幾個舒服的墊子上,把手放在臉頰下。我有一種感覺,娜希德在想象自己能和那個王子一樣幸運。我難過地想起自己曾經也有這樣的感覺,那是在聽完一個公主的故事後那個公主拒絕了所有的追求者,直到心儀的對象出現。
我也躺下,和娜希德面對着面,學着她把手放在臉頰下。
“你認爲他有告訴第二個妻子他已經結婚了嗎?”娜希德問。
“我希望他有。”
“我討厭那樣。”娜希德說,看起來很生氣。
“做第二個妻子?”
“或者第三個,第四個,”她說,“我的父母一定不允許這樣的事情發生。我要麼做第一個妻子,要麼什麼都不做。”
“這是謙卑的家庭中唯一的好事,”我說,“多數追求我的人都沒有能力娶第二個妻子,甚至無法納一個小妾。”
娜希德揚起眉毛。“富有的男人總是有好幾個,”她說,“我想如果我的丈夫娶了第二個女人,我會讓她沉浸在悲痛之中。”她的笑容裡露出一絲邪惡。
我想起自己家中發生的事情。“我的祖父娶了第二個妻子,也就是我的祖母之後,兩個家庭一直沒有往來,父親和我的伯父戈斯塔罕幾乎沒有見過面。”我說,“但有時也有例外。我們村最富有的商人又娶了一個年輕的女人。他的第一個妻子十分厭惡她。但是,當她生病時,這個年輕的女人卻對她悉心照料,後來她們就成爲了朋友。”
娜希德顫抖了一下。“如果真主願意,希望這樣的事永遠不會發生在我身上。”
“我也不想和別人分享,”我說。“但是,我們不知道考布拉故事裡的兩個妻子後來怎麼樣了。她沒有告訴我們。”
“因爲這個故事不是關於那兩個妻子的,”娜希德說。“哪個男人不希望能同時擁有一個可以一起策馬奔騰的武士女人和一個國色天香的女人呢?”
我們都笑了。我們倆單獨在一起的時候,這樣的笑讓我們更放鬆。
我在娜希德家呆了許久。由於天已經黑了,她堅持要讓一個女僕送我回家。當我到家時,女僕遞給我一個大包裹,說是禮物。包裹裡是三件金黃色、粉色和紅色的棉布長袍,還有配套的襯衣和繡花褲子。這些衣服看起來就像新的一樣。最耀眼的是一件紫色的及膝的厚長袍,長袍的袖口、衣服邊緣和胸口都滾着一圈絨毛。看到這些漂亮的衣服,我高興得手舞足蹈。我把衣服拿給母親看時,她允許我不用再穿喪服,雖然她打算自己在以後的日子裡都穿着喪服。我大喜過望;我不敢相信自己如此好運能有娜希德這樣一個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