轉眼間,便要到了顧硯齡的生辰,在府中正籌備時,一個更爲意想不到的生辰禮卻是馬不停蹄地送往了定國公府。
當顧正德得知建恆帝的聖旨即將出宮時,當即令人打開正門,收拾好領旨的正廳,於廳中設好了香案,同下面的三個兒子換上了朝服,傅老太太則身着一品蹙金繡雲霞翟紋霞帔,攜着同樣着三品金繡雲霞孔雀紋霞帔的謝氏,領着一衆着正服的孫子孫女等候在正廳。
待外面傳報聲再一次響起,顧正德率先站起身來,傅老太太也被袁氏扶着起身,不過片刻,一位身着麒麟袍,腰配犀角帶的人走了進來。
只見此人面色白皙而乾淨,看起來年過四十,隱隱的卻能透過紗帽看到斑駁的白髮。當眸光略過廳內等候的一衆人時,率先浮起平和的笑意,領着身後的兩個內侍朝顧正德走去。
“顧閣老。”
顧正德見眼前的人微微彎腰,眉目間也淡淡浮笑,略微行了一個平禮。
“魏廠公。”
待二人相扶而起時,顧正德看向魏安道:“魏廠公一路辛苦了。”(注:魏安爲司禮監之首,且又掌管東廠,所以權勢很大,與內閣是互相牽制,所以顧正德行平禮。)
魏安聞言笑然道:“顧閣老言重了,老臣也不過是爲聖上跑腿罷了。”
說到這兒,魏安擡眸朝顧正德身後掠過,隨後落在謝氏身旁的少女身上,眸中的笑意更爲溫和親近了些。
“這便是貴府大姑娘了吧。”
顧正德聞言望了過去,衆人也不由看向了顧硯齡,感受到衆人的目光,顧硯齡得體的走了出來,不卑不亢的斂衽行了一禮。
“魏廠公。”
魏安見到眼前頗有氣質的少女,眸底不易察覺的浮着光芒,隨即笑道:“大姑娘快請起。”
說到這兒,魏安轉而看向身旁的顧正德,頗有幾分豔羨道:“閣老府中好教養啊,大姑娘的好名聲,便是宮裡的幾位貴主都交相稱讚,都傳到聖上的耳邊了。”
顧正德聞言眸中微微一動,自然知道魏安口中的幾位貴主是誰,也不輕易接話,只打着太極道:“哪裡,哪裡,都是承蒙聖上隆恩。”
終究,不論是哪一宮的娘娘,都是不宜輕易生了過節的。
魏安脣角微微一咧,心底暗笑一聲老狐狸,隨即將身直起來道:“那,我便先宣旨了,免得錯過了好時辰。”
顧正德聞言看了眼身後,傅老太太當即攜着一衆人上前來,魏安從身後內侍手中的托盤中捧出聖旨,隨即揚聲道:“接旨。”
一衆人當即跪下身去,行叩拜禮,跪請聖旨,魏安這才緩緩展開,一字一句的照着聖旨念讀下去。
顧硯齡跪在其間,聽着聖旨並不意外,這個所謂的好消息,早在幾日前府中便接到了,然而前一世,卻並沒有這一出。
可見,多半是成貴妃的主意了。
前一世對於和蕭衍的聯姻,無論是顧家,還是謝家,都是持默認的態度,所以成貴妃毫不擔憂。可這一世,眼看着她與謝氏隱隱推卻的態度,她到底,是坐不住了。
這樣也好,她處在宮外,便是想要快刀斬亂麻,也伸不得那麼遠,如此,倒是替她行了個方便了。
顧硯齡脣角幾不可察的輕輕一揚,隨即耳畔便聽得魏安恰好讀完了聖旨,因而從容的隨衆人叩拜下去,跪謝隆恩。
“大姑娘,領旨吧。”
當魏安的聲音響在近前,顧硯齡從善如流的雙手奉於頂,莊重而小心的接過聖旨,再一次叩謝聖恩。
“諸位請起吧。”
魏安笑然面向衆人,顧正德這才領着衆人起身。
“寧娘娘已經向聖上請了旨,姑娘入宮時,可直接入如意公主的絳雪軒,與公主相伴。”
少女聞言脣角抿着恰如其分的笑意,隨即行禮道:“謝娘娘恩典。”
魏安凝眸看了少女一眼,笑意越發深了些,一邊說着話,一邊將目光從少女那轉向顧正德。
“今日聖上委派我來宣旨,便是我與大姑娘的緣分,待日後姑娘進了宮,若是有何事,大可來尋我。”
顧正德眸中微微一閃,平日裡連張首輔尚且也要賣上幾分薄面的魏安,今日卻是如此照顧阿九。
難道,只因爲將來的阿九必會嫁入皇室?
還是說,現在的魏安,想要提前靠攏東宮,做好將來侍奉新朝的準備。
可不論是太子,
還是太孫,
身邊可不缺一個魏安。
顧正德心下沉吟,卻並未顯露在臉上,只客氣道:“承蒙魏廠公照顧了。”
“噯。”
魏安笑着擺了擺手,在顧正德的示意下,顧硯齡已然再次向魏安行了一禮。
“謝魏廠公。”
魏安又禮貌地推拒了一下,這纔在顧正德和傅老太太等的挽留下,略坐下飲了一盞茶,只留了一半的謝銀分給了隨行的內侍,自己卻是一分不取,便轉而回去覆命。
傅老太太命人將聖旨小心供起,再看向顧硯齡,眸中卻多了幾分期盼與喜意。
雖說早已知曉少女將來的去處,可眼看着,這日子是越發靠近了。
按照入宮的時間,顧硯齡只能在府中再呆上三日了,因而在顧正德及傅老太太囑託後,當夜謝氏便去了琉璃院。
顧硯齡坐在燈下,聽着謝氏細密的囑咐,看着許嬤嬤指導着醅碧她們幾個丫頭拾掇隨行入宮的東西。一時,竟有些恍然。
自前世默然死在上陽宮,她離開也不到一年的時間,可如今,竟生出了隔世的感覺。
前一世,她是皇后,是太后,是整個大興的掌控者,世人皆要向她跪拜。
這一世,她卻是以伴讀的身份,將從前的路,重新走一遭。
顧硯齡知道,一旦她徹底斷了成貴妃聯姻的後路,後面將會是更爲激烈的陰謀與算計。
一個小小的定國公府的後宅,便實在是算不得什麼了。
當夜深人靜時,謝氏已然離開,顧硯齡換下了寢衣,剛起身要走向睡榻,卻是見懷珠走了進來。
“怎麼?”
對上少女疑惑的眸子,懷珠走上前,將一張疊好的信箋遞了出來,顧硯齡當即明白了些什麼。
素手輕輕打開信箋,上面的字跡端穩利落,頗有幾分腕力。
“萬事可尋懷珠。”
燈影微微搖晃,少女臻首峨眉,脣角淺淺浮起,隨即淡然出聲道:“懷珠下去了準備準備行禮,到時與醅碧隨我入宮,留絳朱在府中看守。”
懷珠聞聲並不意外,只順從的抿首道:“是。”
當懷珠退了出去,顧硯齡將那信再看了一眼,便起身至炭盆前,信手丟了進去。
看着那紅茵茵的炭火,顧硯齡漸漸感受到了一絲溫暖。
她,倒也不算一個人。
不過,如今的蕭譯爲了婚事得罪了昭懋長公主,不久的她又要爲了婚事得罪了成貴妃,到時候少不得便要等着這二人雷霆般的反撲了。
說起來,她與蕭譯,倒越來越像是同病相憐了。
念及此,顧硯齡脣角微微浮起。
兩個人聯手,總比一個人孤軍奮戰更有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