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日後,趙姨娘的丫鬟小鵲打碎了賈政送給趙姨娘的鈞紫印花瓷杯,又蓄言頂撞,被急火攻心的趙姨娘揪着頭髮趕出了門。這事鬧到平兒處,小鵲最後卻被珍珠討了過來,順手轉給了寶玉。珍珠便也安排她和佳蕙一處做事,小鵲知道是珍珠設計出手幫她,當下也感戴不盡,連連說道謝謝襲人姐姐,珍珠心知不過是恭維而已,也只淡淡聽着,並不放在心上。寶玉一時興起,給小鵲改了名叫昔烏,比“鵲”字少去一點,意指小鵲脫離趙姨娘處四面包圍之勢,可以自在生活了。
昔烏來到怡紅院之後,千伶百俐,又兼手腳勤快,人也機靈,倒是在珍珠和寶玉跟前討喜,只是秋紋綺霰幾個未免有被搶了風頭之感,更有秋扇見捐之慮,隔三差五沒有個好聲氣的,昔烏卻也不抱怨,仍舊樂樂呵呵地把本職工作做好,倒是更加殷勤地幫着她們幾個跑前跑後,大家也就無話可說。
日子在平靜中度過,平靜如一江春水,底下不免翻涌着不爲人知的暗流。
且說這一日,馮紫英打發人來請寶玉去府上赴宴,寶玉好生收拾着去了,及至回來,寬衣吃茶之時,珍珠晴雯上前來服侍。晴雯眼尖,一眼瞧見寶玉摺扇上的扇墜子沒了,便用手肘暗暗捅了捅珍珠。珍珠便問,寶玉只道馬上丟了,拿話敷衍了過去。至夜爲寶玉更衣時,只見腰上一條血紅的汗巾子,珍珠這才恍然,心知必是寶玉必是和那名優伶蔣玉菡相見了,送了扇墜,又交換了各自的汗巾,以示親密之意。
珍珠在心裡計較着,嘴上卻不好多說,服侍寶玉更衣躺下了,自己也依舊收拾着打算裝糊塗睡了。哪知這件事一發生,自己倒是睡不安穩了。
《紅樓夢》中有交代,襲人的判詞是“堪慕優伶有福,誰知公子無緣”,最後是嫁給了蔣玉菡。如今自己稀裡糊塗穿越過來,一舉一動和之前的襲人不同,怡紅院的很多事已經悄悄發生了改變。比如提拔了佳蕙,四兒卻不曾出現。比如新來的昔烏,再比如,自己保護晴雯的態度……卻不知自己的命運會不會因此而發生改變。如果會,那麼自己在紅樓中的歸宿又會在何方?是寶玉,蔣玉菡,抑或其他有名字的沒名字的人?
心裡胡亂猜疑着自己的命運,珍珠想來想去卻恐慌起來——自己和時代開了一個玩笑,時代又會和自己開一個什麼樣的玩笑呢?珍珠在忐忑中沉沉睡去,早晨醒來時天已大亮,寶玉坐在牀邊笑道:“夜裡失了盜也不曉得,你瞧瞧褲子上。”珍珠低頭一看,卻見蔣玉菡那條茜香國的大紅汗巾子系在自己腰上,便知是寶玉弄了鬼,一時心中又羞又惱,把汗巾子解下來往地上一摔,推開寶玉奪手便走。
摔了簾子出到門外,珍珠忽然想到了什麼,當下又連忙折回來,進屋裡重新撿了了汗巾在手上,一併帶出去。寶玉只當珍珠是回心轉意了,心裡也輕鬆起來,見珍珠出去也不攔着,只揚聲叫了晴雯綺霰進來服侍。
這時珍珠心裡打的卻是另一番主意。你道如何?原來珍珠站在簾外忽然想起,當日寶玉捱打卻,是與忠順王府的人舉報他和琪官親近有莫大關係,罪證便是寶玉腰上系的大紅汗巾子。今天若是自己把汗巾仍在屋裡,保不準寶玉心裡憐香惜玉便自己拿起那汗巾子來用了,到時候果真有人來舉報時抵賴不掉。
另一層意思卻是退了一萬步的考量。蔣玉菡和寶玉相交後卻是大力在郊外置辦田宅,過後更逃出忠順王府來,只想自己過活。事情雖然做的機密,然而到底還是在寶玉這裡露了餡,最後還是被忠順王府的人給捉拿了回去。珍珠心裡雖然不相信天命一說,卻也只怕自己陰差陽錯,來日當真嫁了蔣玉菡,不管怎麼說,今日幫上一幫,來日相見,也好多些資本。這樣想着,珍珠終究是把汗巾子好好摺疊了起來,收藏在自己的箱子裡。
珍珠在自己房裡梳洗了一會子,無事可做,只好悶悶地又出來,寶玉已經洗了臉出去給賈母請安了。珍珠躺在美人榻上睡了一個回籠覺,朦朧間被人推醒,眼睛還沒睜開,便聽見寶玉的聲音問道:“明兒到了初一,老太太和鳳姐姐去張道士的清虛觀打醮,吩咐園子裡的人都跟着逛去,你陪着我去好不好?”
簡直和穿越前閨蜜拉人逛街一副德行,珍珠伸一個懶腰,有些口齒不清地說:“你們去就是了,別來鬧我。”說着換一個姿勢又準備繼續睡。
寶玉見她淺淺蹙着眉,嘴輕輕地嘟起來,那一種不耐煩要睡的樣子甚是可愛,不覺忘情地伸手拍拍她的臉,湊近耳邊笑道:“都老大日頭了還睡,都快睡成貓了。”見珍珠終於迷濛睜眼,連忙抓緊機會曉以大義,“我和你說,你們整日呆在園子裡也出不去,趁着這個機會出去逛逛倒不好?明兒出去了,我帶着你偷偷溜出去,另叫一臺好看的戲給你看如何?保管你平日在家裡再看不到的。”
珍珠一聽也來了興趣,心裡蠢蠢欲動,嘴上卻還想嘴硬,只嘟囔着說:“什麼好看不好看的,若是不好看了,明兒回來問着你。”
寶玉存心要帶珍珠出去逛逛開開悶,此時見她鬆了口,連忙滿面笑着,連連答允,初一那日果然帶了珍珠一起出門。
這一日榮國府門前車馬紛紛,好不齊整。賈母乘一輛八人大轎,寶釵黛玉合坐一輛翠蓋朱纓八寶車,迎春探春惜春三姊妹坐了一輛朱輪華蓋車,鴛鴦、琥珀、珍珠、紫鵑、鶯兒、待書、司棋、入畫等一起坐着一輛,烏壓壓佔了一街。
一時來到清虛觀又好一陣鬧騰,好不容易上了戲樓,丫環們站在離得遠些的西樓。珍珠身旁站着翠墨和入畫,也是夾着動彈不得。那兩人看戲時都拼命往欄杆前擠,只怕看不清檯上的人物,珍珠聽了一會子臺上鏘鏘的鬧騰,太陽穴有些突突的疼,索性便退後讓出地兒來,由得她們擠去。
一時寶玉乘人不備偷偷來了,把珍珠袖子一扯,偷偷帶着她往偏門出來,茗煙早在清虛觀外小巷子的角落裡牽了馬候着,正等不着人,急得原地打轉。寶玉遠遠便笑着叫道:“小猴兒,我在這裡呢。”
茗煙牽着兩匹馬走到巷口,寶玉便向珍珠笑道:“你不會騎馬,我們在一匹上吧。”說着就輕身上馬,有伸手要來拉珍珠。
珍珠想了想,躲開寶玉的手,一手卻撈過茗煙手中的繮繩,登蹬着馬鞍便跨上馬背,穩穩坐在馬背上向寶玉笑道:“二爺是要帶我去哪裡?”
寶玉不可思議地看着珍珠,半日纔回過神來,問道:“好姐姐,你怎麼從來沒告訴過我你會騎馬?”
珍珠上馬時標準的騎姿,寶玉自然一眼便看出來是學過騎術的,卻是不由在心底暗暗納罕:等閒女子和男子並乘一騎已是不易,更不用說親自學習騎術,卻不曾想,襲人一個小門戶出身的嬌柔女兒,竟然能夠獨自一人駕馭一匹高頭大馬。
珍珠見到寶玉瞪大眼睛,一時心裡甚是得意,坐在馬上便側身過來向寶玉眨眨眼睛,笑道:“二爺不問,我爲什麼要說?”說着一高興便輕輕夾了夾馬肚子,那馬兒便撒開蹄子,順着小巷往前走去。
其實珍珠從前一時興起報了騎術訓練班,吃不下苦頭,也只學了兩個星期便半途而廢,是以至今學會的也只有上馬和在場館中繞着圈子慢慢騎,絲毫不敢揚鞭催促馬兒加速。方纔一上馬便在心裡七上八下,暗暗打退堂鼓,後來見到寶玉敬佩的神色,一時得意起來便開始逞強,卻暗暗在心中叫苦不已。如今木已成舟,爲了不丟面子,也只好拼命讓自己冷靜下來,牢牢抓穩繮繩。
這邊寶玉在一旁看見珍珠已經趨馬前行,不由在心中暗自喝彩,回頭命茗煙跟上,自己一動繮繩,也跟上珍珠的腳步,在後頭告訴了她要走的方向,兩人兩騎先後而行。
珍珠騎馬走了不到一百米,手心裡已經密密麻麻都是汗,潮溼得幾乎握不住繮繩,倔強的性子卻又偏偏不肯示弱,面上猶自裝作若無其事的樣子。兩人趨馬穿過小巷,便往左拐出了巷子,迎面卻是一名青衣公子騎着黑鬃白馬帶着幾個侍從往這邊趕,距離卻還隔得甚遠,看不清眉眼。
珍珠見對方馬速很快,自己騎術不佳,不敢從一旁經過,唯恐有個擦着碰着吃不消,因此便在巷口停住了馬,想要等那位公子先行過去,自己再趨馬出去。然而她一心想着外邊,卻忘了還有一個寶玉緊跟在身後,這一停卻忘了打招呼,等寶玉看出苗頭伸手勒住自己的馬時,那馬已經迎頭裝上了珍珠座下那位的馬屁股,雖然只是輕輕的一下,對於那馬卻是有如鞭抽的暗示,登時便抖擻起來,輕嘶一聲躍出巷口來。
“啊啊……”珍珠低低驚呼起來,手裡趕緊掉轉繮繩,身下的馬兒卻有些不聽使喚地衝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