寶玉遙遙望見珍珠站在門口,連忙加快了步子走過來。珍珠看到他面上掛着如釋重負的神情,雖未開口說話,懸了半日的心先放下了一半。
寶玉走到跟前,一臉輕鬆地對珍珠道:“虛驚一場,如今沒事了,我們進去說。”說着把書向珍珠一拋,大步流星走了過去。珍珠連忙跟上去幾步,打起簾子,隨着寶玉進來。
寶玉進了門,便神清氣爽地往榻上一歪,笑着睨了珍珠一眼,也不說自己的情況,先問珍珠道:“林妹妹那邊和你怎麼說?”珍珠摸不準他那邊的情形,只好把一切如實說了一通。寶玉便拍手笑嘆道:“好險!好險!”
珍珠又嗔又怒地看了寶玉一眼,見其得意故意賣關子,不由生氣道:“二爺有本事,當時就不要叫我來摻和這事,如今人家和林姑娘爲你白擔心這許久,倒越發顯出二爺的能耐了!”說罷把書往地上一扔,頭也不回,轉身就走。寶玉連忙趕上來,百般勸慰,珍珠存心要讓他收斂些這貴公子習性兒,於是任他千呼萬喚,照舊冷着臉回房,把寶玉擋在門外,一聲兒也不出。
寶玉悶了半日去了,倒是麝月秋紋兩個見了,不知是什麼事,都偷偷跑了來看珍珠,被珍珠打了個哈哈忽悠了過去,也都各自回去了。珍珠悶在屋子裡好半天,一看日影也早過了用午飯的時辰了,肚子裡水米未進,倒是不爭氣地“咕咕”叫了起來。待要出去吩咐人叫柳嫂子備些湯水來果腹,又不好此刻便出門,把之前的工作都白做了。
珍珠在心裡鬱悶了半天,虛掩了房門,自去牀上悶悶和衣倒下。肚子裡空着又睡不着,不覺又想到穿越前正裝白領,妝容精緻地混跡寫字樓之間,往來於各部門之處的碌碌人生。習慣了那種高節奏高效率的生活,如今閒下來,尤其是像現在這樣悶下來,就每每覺得空虛,反而對原來的忙碌心馳神往起來。
真是個不會享福的勞碌命。
珍珠想起穿越前家門口自己最愛的一家拉麪館,裡面的拉麪師傅年輕開朗,有着白淨的手和短短的指甲,指甲卻每每修得整齊也洗得乾淨,做拉麪時手法地道熟稔,麪條根根粗細一般,爽滑筋道。麪湯的味道極其誘人,總是一碗麪還沒端上來,香味就已經把珍珠肚子裡的蛔蟲勾得蠢蠢欲動。
珍珠一邊想着一遍默默咽口水,恨不得立時身邊便有人捧上一碗熱騰騰的拉麪來。吸了吸鼻子,珍珠驀地從牀上坐起來,揚聲道:“誰在外頭?”
卻是晴雯的聲音,帶着笑應了一聲道:“花大奶奶好耳力,倒把我唬了一跳。”
珍珠連忙下牀來,開門讓道:“快進來。你給我帶什麼好東西了?我都聞到味了。”
晴雯指着手上的捧盒,瞪了珍珠一眼,憋不住笑道:“裝在盒子裡呢,難不成你是柳嫂子屋裡養的那一位麼,鼻子這樣靈。”珍珠呵呵笑着,一手接過晴雯手中的捧盒,一手把晴雯也拉了進來,兩人在屋子裡坐下。珍珠把捧盒裡的幾樣飯菜一一拿了出來,一邊瞄着菜色一邊對着晴雯連連點頭,笑呵呵道:“真好,真好。幸好還有你惦記着我,不然真就餓死了,我豈不是比竇娥還冤。”
“你別看我,這可不是我的功勞。是你家佳蕙心細,記得你沒吃飯,特特去柳嫂子那裡跑了一趟。見麝月秋紋被你打發了回來,也不敢把飯菜送來,就來找我。”晴雯沒好氣地白了珍珠一眼,又催道,“餓死鬼投胎。快吃吧,我看着已經涼了。”
珍珠心下感念他兩個,笑着說了“遵命”,果然就吃起飯菜來,一頓飯吃得極其香甜。晴雯只在一旁看着,見她全部吃完,才幫着收拾了碗筷,珍珠連忙拉着道謝。晴雯哼了一句,笑道:“我若不來,你就餓死在屋裡吧。若不是看着你近來轉了性子,這一頓飯我是不肯送的。由得你和二爺鬧去,誰比誰高貴些呢。”
珍珠心裡高興,又拉着晴雯進行糖衣炮彈轟炸,晴雯雖然性子火爆,卻架不住人說好話,再者珍珠行事確實與以往襲人不同,倒讓晴雯也不覺軟下心腸。珍珠便趁熱打鐵,要求晴雯晚上也來給自己送飯。
晴雯咬着牙道:“你個紅口白牙的小蹄子,說不上幾句話,倒賴上我了,偏不給你送,你就等着餓得滿地爬吧!”珍珠只是笑,晴雯頓了頓腳,到底是刀子嘴豆腐心,收拾了東西去了。
酒足飯飽,珍珠恍恍惚惚在牀上倒下,也不知過了多久,感覺自己眼前有人影影影綽綽,便睜眼來看,這一睜眼不睜則已,一睜開眼,幾乎整個人都從牀上彈了起來。
此時坐在牀邊的,弱柳扶風、嬌花照水一般的人兒,不是黛玉卻是誰!
黛玉見珍珠反應這麼大,頓時也嚇到了,連忙扶住珍珠的胳膊,淺淺笑道:“這是怎麼了?我來的時候你還睡着,想着你累了半日,就沒有吵醒你。”
黛玉親自來看自己?黛玉親自守在一邊等她一個丫環醒來?
珍珠整個人如在夢中,暗暗攥緊了牀上的被子,好讓自己不至於太過激動衝上去抱住偶像。
“你和寶玉慪氣了?”黛玉一雙含露目盈盈看過來,很是關心。
“二爺那性子得改改了。”珍珠嘆一口氣,也不掩飾,坦誠地看着黛玉。黛玉聽完似是觸動了心事,倒是出了半日的神,等到珍珠發現了去拉一拉她的衣袖,纔回過神來。於是婉約一笑,向着珍珠道:“我來,是和你說後頭的事,寶玉告訴我了,託我來和你說。”
珍珠睜大眼睛,黛玉便抿嘴一笑,略略坐正,帶着一抹極清淺的笑,把後事一一說來。
“說起來,還是虧了那個叫小鵲的丫頭……”
那小鵲是個有心的人,也讀了幾章書,識得幾個字,跟在趙姨娘這般人身後做事,心裡總是不忿的——覺得被埋沒了。趙姨娘是賈府裡十分不討喜的人物,又是第一個尖利刻薄的主兒,爲她辦事出力不討好不說,還難免不被上頭的賈母、王夫人教訓,絲毫好處也撈不到。而素日裡寶玉對丫環們處處溫存體貼,百般好處,小鵲也暗暗記在心上,如今得了這個空子,便有心要極力替寶玉兜攬下來。
悄無聲息地兜攬下來,沒有回報的事,伶俐如小鵲,自然是不會做的。由此便生出了叫寶玉拿《大學》去換《牡丹》的一節事故,竟是要幫人幫到底,讓寶玉撕了《大學》中的幾頁下來,自己帶回去交差,好教趙姨娘徹底死心——寶二爺是在和林姑娘討論仕途學問呢,老爺還能有什麼不歡喜的。
黛玉口齒噙香,一句句平和說出來,脣邊猶自掛着安靜淺笑。珍珠一壁聽着,一壁暗暗留心黛玉說話舉止的氣度,心裡暗自折服不已。
此番黛玉說完了,珍珠便也把心頭的疑惑和盤托出——“小鵲這樣做,除了換得寶玉的感激之外,還圖什麼?”
“自然是圖你們怡紅院的好差使,圖襲人姐姐的好教養罷了。”黛玉拿了繡帕掩了掩口,微微一笑,轉眸睨了珍珠一眼。
珍珠如夢初醒——原來這纔是黛玉來的目的。
安慰自己是一層,更重要的是,爲救了寶玉的恩人來向她承情——出頭討人的事情,少不得由襲人來回鳳姐,外人看起來纔不像是寶玉和小鵲有什麼瓜葛。稍微腦子明白些的人都知道,襲人在怡紅院中坐大,絕不可能自己挖自己的牆角,幫着寶玉引外人進來,動搖自己的地位。除非是怡紅院真正需要人手,襲人也真心想要調幫手。
珍珠想明白後,不由深深看了一眼黛玉。黛玉雖然聰明,卻也臉皮最薄,此番雖是來安慰珍珠,畢竟更多的是爲了寶玉來做說客,此時見珍珠若有所思地看她,不由也臉熱起來,兩邊頰上飛出一朵紅雲。
黛玉這邊迴轉了頭握着手帕子,珍珠卻也兜兜轉轉想通了,思量了一番笑道:“原本二爺想把她調來怡紅院,我去幫着和平兒說一聲,叫她得空回了二奶奶便是,只是這樣未免顯眼。畢竟是趙姨奶奶的丫環,棘手是真的。”
黛玉聞言微微蹙眉,神情中有些憂慮思緒,在眉眼間一閃而過。珍珠知道她是怕自己推拒,便接着把自己的考慮說了出來,“直接討人實是下策,我想着,小鵲若真心想出來服侍二爺,倒是可以來一出苦肉計……”
珍珠思量着,側身低眉湊近黛玉身畔,輕輕地言語起來。
如此,這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