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殷帝位的更替,京城之中短暫的慌亂,這些都並未給在昭州的上官帶來任何的影響。
她肚子已經很大了,接近臨產,就是走幾步路,也覺得累的慌,美人胭脂鋪那邊的飛花和摘月這段時間乾脆關了鋪子,和小桃一起三個人輪流照顧着上官。
終於在某個炎熱的午後,上官休憩轉醒,她撐着牀沿起身,哪想才下地,腹中就傳來痛感,她咬脣捂着,看着走進來的小桃,無比冷靜的道,“去找穩婆來,我可能要生了。”
小桃端着熱水,這天氣太熱,每每午休之後,上官都習慣要用熱水擦身,猛然聽聞這話,她愣了半晌,手中黃銅盆“嘭”的落地,然後才猛地轉身跑到院子裡喊着,“飛花,摘月,快來,夫人要生了。”
三個丫頭雖從前都在勾欄院呆過,可說到底也只是清白姑娘,生平頭一遭遇到這樣的事,還是慌亂的手腳無措。
倒是上官,心頭平靜的很,仿若這一天的到來都是順其自然,待腹痛緩了緩,她重新躺回牀上,朝進來的飛花和小桃道,“小桃去燒熱水,飛花在便邊上候着陪我說會話,摘月可是去找穩婆了?”
得了吩咐,小桃趕緊去了膳房,飛花進來,拿軟墊放在上官後背,將她腰身墊起來,握着上官的手就道,“是,摘月去找穩婆了,夫人安心,穩婆是息夫人早說好了的,整個昭州都是頂有經驗的,您好心歇後,聽奴婢說話就好……”
她覆在上官手背的手在輕輕地顫抖着,只是面上在極力忍着不露怯。
反倒是上官安心地拍了拍飛花,深呼吸一口氣小聲的道,“我知道,改日你上一趟小湯山,去替我謝謝息夫人。”
所謂的息夫人,自然便是指花九了。
“好的,好的,奴婢記下了。”飛花趕緊應道。
穩婆來的很快,見小桃早燒了一大鍋的熱水在等着了,上官房間裡,也早做好了各種準備,穩婆滿意地點點頭。
當即到上官牀沿坐下,伸手按在她大肚子上驗看了番,後又扳着她腿瞧了瞧,才道,“夫人莫慌,纔剛起頭,先蓄着力氣,一會聽老身吩咐行事。”
上官清醒無比,她腦海之中這時候想起軒轅夜來,向來一身易沾染灰塵的玄色衣衫,可是又偏生半點見不得髒,一天沐浴好幾次,折騰人的很,也不知道他上次來昭州瞧她的時候,沒人伺候是怎麼過的……
可她嘴上對穩婆應道,“我省的。”
隨着時辰過去,上官只感覺越來越疼,一種像是被撕裂的疼痛從她下身蔓延到四肢百骸,她揪着身下的清涼絲綢被單,咬着脣,將紅脣上咬出一圈血跡尤不自知。
“要出來了,夫人,用力,吸口氣用力,老身已經看見孩子頭了……”穩婆挽起了袖子,吩咐上官的同時也再動作着。
小桃一盆一盆的熱水端進房間,倒出去的就全是血水,她一個未出嫁的姑娘家,看上官被痛的死去活來的
模樣,腿都軟了,就差沒哭出來。
而這個時候,三丫頭更是爲上官覺得委屈,都生死關頭,宅子裡也沒個頂天的姑爺在,實在是叫人心酸心寒。
花九是一個人過來的,她到的時候,房間里正好響起孩子的細弱奶貓叫喚的聲音,弱弱的細細的,直叫人心頭髮軟。
她先找穩婆問了上官的情況,穩婆眉開眼笑直說,上官身子養的好,平時也注意的很,這雖是頭一胎,可順利的簡直比一些生二胎的人還快。
花九給穩婆賞了銀子,才進房間去看上官。
房間裡早換了乾淨的被褥之類的,背風的木窗開了縫,半點異味也沒有。
繞過屏風進到裡間,她便看到上官並未休息,她牀頭邊擺着個小木牀,有個小小的孩子安安靜靜地放裡頭。
“是不是覺得突然不一樣了?”花九笑着問,她到桌邊坐下,從袖子裡掏出個手掌長短的細長小木匣來。
“是,孩子在肚裡還不覺得有什麼,可這會生下來,只恨不得給孩子全世間最好的。”上官臉色雖有白,可精神還不錯,她半躺牀上,伸手就去輕戳了戳小木牀裡的奶娃臉。
花九輕笑出聲,她打開那小木匣,從裡面抽出跟尺來長的線香來,“這是安神香,有寧心靜氣,舒緩的作用,最適合你這種剛生產完的婦人用,對小孩也沒影響的,一次點半截,三天用一次。”
上官也不客氣,花九是調香世家出身,本身就是個天才的調香大家,她拿出來的東西,自然都是絕好的,“才這麼一小匣,能用幾次,要給起碼也得多給點,這麼少,奴家還嫌棄。”
花九也不惱,雖說兩人相識之初不怎麼美好,這過程之中也是多利益糾葛,可是自從上官來昭州後,她便也是真心接納了她。
兩人之間這麼說笑打趣,又哪裡會往心裡去。
“你倒想的甚美,就這點安神香,我丟出去,起碼是價值千金。”花九找來香爐,點燃半截線香,其他的又將木匣封好,自顧自地幫上官收撿到妝奩的抽屜裡放好。
那安神香,初始併爲什麼特別的香味,只半刻鐘後,才能嗅出點輕柔的淡香來,那香味說不上來,只是躥入肺腑,十分舒服就是了。
花九到小木牀邊,躬身一探,只見小小的奶娃五官都皺着沒長開,眼睛緊閉着,小嘴即便睡着的時候都一拱一拱的在找吃食般,能依稀看出孩子的模樣像上官的地方並不多。
“兒子還是姑娘?”花九問,她伸手觸了觸奶娃那一嚅一嚅的小嘴。
小奶娃順勢張開嘴,就要去舔,嚇得花九趕緊收回手。
“姑娘。”上官眉目溫柔如水,爲人母之後,她身上那股妖豔之色少了點妖,倒多了些聖潔的清濯,像是開在冰水之中的白蓮,綻放的嫵媚又高傲。
兩人小聲說話的當,奶娃猛地睜開點眼睛,與花九的視線交接,花九一愣,瞅了好一會,才面帶古
怪地轉頭看着上官道了句,“這鼻子這眼睛,這相貌,就半點不像你,倒像她爹的很,特別是那眼睛,你看見沒有?”
“哪?”上官也還沒見過孩子睜眼,她探身過去,許是血緣的關係,木牀中的奶娃轉了轉頭,朝着上官的方向,小嘴不停的動,爾後又閉上了眼睛。
上官眉心一皺,面上就有不滿之色,“真不公平,懷了她那麼久,卻長的一點不像娘。”
這小孩般任性的話語讓花九啞然失笑,她爲上官拉了下被子,“跟孩子較什麼真,趕緊躺下休息,你這邊只有三個丫頭可是照顧得過來?如若不然,我找點有經驗的媽子過來?你一個人也不容易。”
上官搖頭,她在昭州花九便已經幫襯她許多,她也不想一直叨擾別人,“不用了,無非就是多個孩子沒爹而已,你當奴家是那等哭天喊地的普通婦人了?”
聽聞這話,花九也不多說,只又陪上官坐了會,見她面有倦色,便起身離去,臨走之際,讓上官有事就差人去告訴尚禮一聲,她便會過來。
上官點點頭,表示記下了,讓小桃送花九出去,她也累的很,就閉眼休息了。
事實上,並不是像上官以爲的多個沒有爹的孩子那麼簡單的事,因沒有經驗的媽子照料,小桃三丫頭雖在其他地方對上官照顧也算盡心盡力,可總歸在奶娃的問題上,幾個沒有經驗的人還是會慌手腳。
不得已,上官只好讓小桃去給尚禮送個信,第二天便有個四十來歲的老媽子從小湯山到了上官院子,幾個人這才鬆了口氣。
上官也才能安心養身子,奶娃多數時候是那老媽子在帶着,餓了的時候便會抱到上官這邊來,沒幾日功夫,出生之時還皺巴巴的小奶娃就開始長的白白嫩嫩的,眼睛也愛睜開了黑亮的瞳仁還有一看就比普通孩子還長的眼線,就跟軒轅夜生的一模一樣。
上官瞧着時,就會愣愣出神,她這時候才意識到,生一個和軒轅夜長的太像的孩子,這便等於此後的無數年,她都要日夜面對軒轅夜那張臉,一見着孩子就會想起他來。
孩子很乖巧,鮮少苦鬧,基本吃飽就睡,餓了就吃,上官奶水也足,便歇了找奶孃的心思,索性她自個餵養。
她是會拳腳的練武之人,月子還沒滿,才二十來天左右,她便出了房間,開始在院子裡走動,閒暇時又拿起了刻刀,只不過這一次,她雕的每一件物什上都是孩子的模樣。
要到三十天的時候,那老媽子抱着孩子來找上官餵奶的當,提及孩子的名字,上官沉默了。
她想了一夜,第二天一早就跟那老媽子說,“叫上官立羽吧……”
立羽,可不就是翊字麼?
她還是覺得虧欠鳳翊,而且總歸這孩子身上流的也算鳳翊的血,取那意思也說得過去,而至於軒轅夜,她壓根就沒考慮過軒轅這姓,軒轅夜都不是真正的軒轅血脈,冠上那姓,以後只會是個麻煩事。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