師徒兩個很快就弄明白了熱鬧的原因。
青樓這種地方,雖說顧客來的主要目的是解決生理需求,但也不能和暗門子一樣直指主題,那多庸俗啊——而且也很難賺出成本。
每個青樓都會推出一位花魁,這位必須是色藝雙絕,但一般是“清倌人”,也就是賣藝不賣身,用來吸引那些文人才子和有錢的富商。要不說男人都是賤的,越是這種得不到的女色,越是能讓他們趨之若鶩。
來了,和美女交流一番詩詞歌賦,性致被挑起來了,不能直接回家睡覺吧?
很好,咱們這裡花魁不賣,可別的花任君採擷,只要有錢就行。
這樣一來,達到了促進銷售的目的,花魁也不會變成一次性的商品。
其實這跟很多商店擺上一份鎮店之寶是差不多的道理,只不過人家普通商店賣的是產品,青樓賣的是服務罷了。
白牡丹就是百花閣的花魁。
師徒兩個找了個不顯眼的位子坐了。
這是必然的,兩人的目的是蹭吃蹭喝,不是真要見識什麼花魁,當然不能引起別人的注意。至於身上的道袍,和讀書人的袍子其實差別也不是多大,平時秦行之不一口一個“貧道”、“道爺”的,經常被誤認爲讀書人,因此只要少說話,也應該不會給祖師爺丟人。
話說回來了,兩個道士也不怎麼怕丟人。
廳內人數量真不少,但隱隱分成了涇渭分明的兩派,東邊大多是斯斯文文的讀書人,西邊則是穿金戴銀的有錢人。當然,讀書人不一定沒錢,有錢的也不一定沒文化。
秦壽大大方方的從桌上拿起一個蘋果,扔給徒弟:“吃着……”
“您老人家還能吃得下?剛吃完一大桌菜。”秦行之畢竟年輕,臉皮略薄。
“徒弟你這就不懂了,聽說過大漠中的駱駝嗎,咱爺倆就得把自己當成駱駝。難不成你還真是看花魁來了?那花魁賣藝不賣身,看了也是白看。”
秦行之咬了一口蘋果:“你還挺有經驗的……這沒道理呀,我這輩子就沒見過你有錢的樣子,想象不出你逛青樓是個什麼情形。”
“這話說的,當初師父跟你師祖……唉,不提也罷。”
大廳中忽然響起一道琴聲,喧譁的衆人立刻安靜了下來。
秦壽埋頭當駱駝,秦行之則好奇的隨着衆人的目光向大廳深處看去。
珠簾一跳,裡面走出一個十五六歲的小姑娘,板着個小臉,懷裡抱了把瑤琴。
這就是花魁?似乎也沒多麼漂亮嘛。
小姑娘冷淡的掃視了一眼大廳內的各色人等,秦行之分明從她眼中看出一絲輕蔑,也不知一個青樓的“商品”有什麼底氣這麼傲。
“師父,小姑娘白倒是挺白的,似乎還配不上白牡丹的名號吧?”
“沒見識,且看着。”
秦壽含混不清的教訓了徒弟一聲,繼續和桌上的果品戰鬥。
秦行之正糊塗着呢,小姑娘將瑤琴放下,往旁邊一讓,垂首站立,旋即珠簾內又走出一名女子。這女子一身白紗,臉上略施粉黛,看年紀也和先前的小姑娘其實差不多,但容貌卻高了幾個檔次,身上的氣質更是小姑娘沒法比的。
要不說什麼東西都怕對比呢。
要說後來的這位女子,如果單獨一人站在衆人面前,在秦行之看來也就是個普通的美女罷了。但有先前容貌一般的小姑娘這麼一對比,立刻就顯得氣質不凡了。
“看到了吧,人家花魁也是有助攻的。”秦壽說道,“所以說,賺錢混生活都不容易。你想象一下,如果這花魁自己抱着琴屁顛屁顛走上來,那就營造不出現在的氣氛了。”
“咱們就別和人家類比了師父,好歹也是修道之人,跟青樓花魁比較你不嫌臊得慌?”
“這有什麼,道爺只是說明道理。”
那後來的女子,肯定就是百花閣的花魁白牡丹了。
果然,只見她也不看廳內衆人,只是微微屈身行了一個禮,然後用黃鸝般清脆的聲音說道:“小女子白牡丹見過各位貴客。”
廳內立刻響起一片應和聲。
“白小姐客氣了,小生見過白小姐。”
“白小姐天生麗質,幾天不見更加明豔動人啊……”
“仁兄此言差矣,白小姐醉心琴棋書畫,所謂相由心生,卻不是天生麗質能比的。”
“那窮酸少拽文,白小姐就是天生長得俊,你咬我呀!”
“哎呀張二哥,你可別噁心小弟,讓一個窮酸書生咬你算什麼?要咬也得白小姐咬纔有意思嘛,你說對不對?哈哈哈哈……”
這話就有點侮辱人了,不過秦行之偷偷看看白牡丹,人家根本就沒有動怒的意思。
也是,作爲專業人士,職業素養還是要具備的。
白牡丹等大廳里人聲稍微低了些,繼續開口說道:“妾淪落風塵,自知命賤,只是從小癡迷於詩詞琴藝,略有點兒心得。如果各位貴客不嫌棄,請聽妾彈奏一曲。”
說完也不管衆人什麼反應,走到瑤琴前面坐下,伸手撥動琴絃,一陣優美的琴聲便迴盪在整個大廳。隨着琴聲響起,大廳內衆人也逐漸不再說話,搖頭晃耳的邊聽邊應着節拍輕輕拍手,一時間全都成了音樂鑑賞家。
不管能不能聽懂,這時候都不能露怯。
讀書人不用說,音樂本來就是君子六藝之一,就算不會彈,那也得會聽呀。至於窮得只剩下錢了的那些傢伙,可能還是覺得“十八摸”之類的小曲兒有意思,但當着美女的面也不敢說聽不懂。
事實上,秦行之懷疑大多數人都在裝,這曲子真的好聽嗎?反正他是沒什麼感覺。
一曲奏完,衆人立刻紛紛叫好。
秦行之撇撇嘴:“附庸風雅……不過是無病呻吟罷了,哪有那麼好?”
秦壽驚奇的看了秦行之一眼:“你小子真的假的,還會聽曲子好壞?道爺從小一把屎一把尿把你喂大……呃,錯了,把你拉扯大,你什麼時候學過這些東西?”
“這還用學?一個青樓女子——好吧,她是清倌人,那也是青樓女子,彈奏《白雪》這種高潔的曲子,那能彈出感覺嗎?師父,如果讓你去給人家做法事念往生咒,你會不會覺得膈應得慌?”
“這個嘛……”秦壽居然認真思考了一番,“那得看給多少錢。只要出錢夠闊氣,就是讓爲師給他跳媚舞,道爺爲了你娶妻生子的大事也不是不能做。”
“那我該感動了?多餘跟你說這些!”
兩人說話的聲音略大,終於引起別人的注意。
“這位兄臺,你這話未免太傷人了!”旁邊的讀書人皺眉說道,“白牡丹小姐確實淪落風塵,那是她自己願意的嗎?世上女子誰又願意陷進青樓,賣笑度日……唉,小生不才,恨自己沒有足夠的錢財能將白小姐贖出火坑,否則絕不眼看人間慘劇上演。”
秦行之樂了:“那還不簡單,看到旁邊那些兩眼冒綠光的老財了沒有?你去跟他們說說,我估計他們肯定願意花錢把白牡丹贖出來。”
“這……”
那不成才出狼窩,又入虎口嗎?讀書人覺得白牡丹與其和一個俗不可耐的老財過一輩子,還不如在青樓蹲着呢。
“兄臺,且不說贖不贖的話題,剛纔你說白小姐曲子彈得不好,不是在下誣賴你吧?”這位決定轉移話題。
秦行之搖頭:“我沒說她彈得不好,只是缺少那種高潔的感覺。”
“大言不慚,你行你上啊!”
“咦,這話好耳熟,仁兄難道也經常神遊物外?”秦行之笑道,“啊是誰,你把她叫來,看我敢不敢上。”
“什麼?”對方完全迷茫了。
兩人的對話不可避免的驚動了附近的人,這些人自然不肯答應一個不知哪來的小子侮辱他們心目中色藝雙絕的“女神”,紛紛指責秦行之。
秦行之笑而不語,道爺的臉皮也是鍛鍊過的,這場面小意思啦。
秦壽埋怨秦行之:“好好混吃多好,非得胡說八道,一會兒給人趕出去,咱們爺倆的損失可就大了。從現在開始,你不準再亂說!”
可惜晚了,衆人對秦行之指責,與其說是看不慣秦行之,不如說是希望引起白牡丹的注意。雖說白牡丹賣藝不賣身,可萬一被她青睞呢?所以這些人的動靜就稍微大了點,白牡丹一曲奏罷,還沉浸在孤芳自賞的《白雪》境界中呢,聽到衆人的吵鬧不由得皺眉。
等聽明白怎麼回事,白牡丹的臉色就不好看了。
她是青樓花魁沒錯,但正是因爲這個特殊身份,她也就特別敏感。
如果只是一般的青樓女子,自然沒什麼想法,可她是賣藝不賣身的花魁呀。所謂“出淤泥而不染”,基本上就是她的心態了。爲何喜歡彈奏《白雪》這樣的曲子,還不是因爲覺得自己雖然身在青樓,卻是青樓的另類。
可白牡丹卻不能趕人,畢竟來的都是顧客,這點她還是明白的。
低聲對身邊的丫鬟說了幾句,那丫鬟指着秦行之叫道:“我家小姐請那位公子上來說話。”
正在聲討秦行之的一衆讀書人都愣了愣,這樣也行?
早知道咱們也大放厥詞好了。
當然,看白牡丹的臉色就明白了,那小子就算真過去也撈不着任何便宜。
秦壽低聲嘟囔:“讓你老實點你不聽,現在好了……混小子你是不是忘了,咱們其實是混進來的?趕緊賠個不是,再弄倆水果帶着,咱們撤吧。”
秦行之卻搖頭說道:“不行,憑什麼給她道歉?我還真就看不慣,她這叫不專業。”
“我呸,說你胖你還喘上了……”
秦行之站起身來,衝周圍露出白牙邪邪一笑,施施然向白牡丹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