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時節,謂之“酷暑”,對於怕熱之人來說,大概是一年中最難熬的時間。北方的夏天,並不比南方遜色多少,再加氣候乾燥,置身其中,猶如進入熔爐,揮汗如雨,苦不堪言。
似乎也是因爲天氣的緣故,整個幷州政府系統的效率大幅度下降,下面呈進的公文拖延不決,上面批覈的公文又遲遲發不下來。一時間,反倒讓下面諸縣的官吏們,多了一些清閒無聊的時間。
文裕縣署同樣無所事事,整日忙碌的丁晉突然閒了下來,頗感覺無所適從,正好,他又是一個異常“畏熱”之人,於是百無聊賴下,最近喜歡上了去友人的莊園避暑。
人沒有不喜歡享受的,以前的丁晉,之所以刻薄自己,無非是公務繁忙,心思都已經放在了最重視的事業上,哪還有多餘的精力去胡思亂想驕奢之事。現在,日日清閒、無事煩擾,加上又是身居高位,巴結奉承之人多如過江之鯽,丁晉也是熱衷應酬交際之人,於是便趁此機會,結交一些當地的名士望族之輩。
在文裕城西門外十里,便是遠近聞名的避暑勝地“龍泉溝”。此處三面環山,青山綠水,渺渺輕風,吹散酷熱,是一處極佳的天然避暑場所。
當世,民間有“歇伏”一說,就是炎熱的時節出去避暑。平頭百姓們,一般也就只能爬到山坡。找一樹蔭綠盛之地躲避酷熱;而那些大富之家,卻因地制宜,在“龍泉溝”修造了避暑山莊。
在這些莊園中,最出名地便是唐家避暑山莊。
唐氏的家主叫唐放,比丁晉長十餘歲。卻是個精明厲害的經商老手。唐氏百年基業。數代相傳,到了唐放這一輩,家業更加深厚。唐氏以經營糧食、皮買生意爲主,在文裕、武陵、交口等縣擁有很大的根基。
孫回橫行文裕縣時,以敲詐勒索富商巨室爲能事。但也不敢輕易招惹唐家;而唐氏也明智地避免和孫回有所衝突。甚至爲了避免矛盾。唐家曾將生意的重心從文裕縣撤出,放到了武陵縣。
直到丁晉打死孫回,整頓本地商業後。唐家敏銳地看到有商機存在,這才搬回文裕。並和縣署進行了幾次良好地合作。
在百姓眼中,唐放是一個樂善好施地大商人;在官吏眼中,唐家是一個能緊密聯繫政府並能積極配合政府有關政策的經商豪門,而其實,唐放和丁晉的關係,遠不止這麼簡單。
丁虎成了一名隱形的“官商”後,便和唐放有過幾次愉快的合作。丁虎通過對政策地掌握,能得到外界之人無法得到或無法及時得到地“商業良機”,而後,將這些“機會”或低成本得到地“生意”,轉手給唐放,唐放再以正當經營的手段,從中謀取不菲的利潤。
三個月前,縣屬“常平倉”裡存有3000石“穀子”,糧房書吏向縣令丁晉稟報說,這批穀物已放了兩年多,部分已經黴變,應該賤價處理掉,再更換3000石新谷進倉。
按倉法,新舊糧每兩至三年更換一次,既然發生黴變,自然需要更換(有些官員甚至將好谷也充壞谷賣)。新糧由“田曹”負責徵收,而舊糧只是有些陳舊,還可食用,當然不可能就此丟棄。於是,這樁“處理舊糧地生意”最後落在了丁虎手上,然後丁虎轉手給了唐放,由唐家的糧店最終處理舊糧。
這看似簡單地過程中,卻有着巨大的利潤存在。不提過秤中的“缺斤短兩”,丁晉沒有允許哥哥在這個方面投機取巧,而只是利用政策中合法的“規則”,一倒手,便取得了常人可能一輩子都賺不到的利錢。
其時的糧價,一斗新糧大概8文,但朝廷規定,政府倉庫新舊糧食更替時,舊糧只能賣5文。一方面是爲了避免官員肆意擡高價格剝削百姓;另一方面,也是國家體恤民情,希望“接手”的商人們能大發慈悲,適當降低糧價。
這份願望是好的,但“貪利”是商人的本性,再加上最近幾年糧食吃緊,價格已經提了不少,商人們拿到舊糧後,完全可以混上一部分新糧,稍“粉飾”後出售或加工成副食產品,便可得到新糧的高價。一斗新糧賺30文,一萬鬥新糧便可暴利30萬錢,而3000石乃是三萬鬥,算算其中的利潤,實在讓人咂舌不已。
不過丁虎和唐放兩人沒有得到那麼大利潤,原因便是丁晉堅持要將黴變的一小部分糧食處理掉。最後算下來,丁虎以大概60文一斗得到舊糧,以70文賣給唐放,唐家又以80文甚至更高的價格出售。
這個過程中,丁虎並沒有出面和唐家接觸,一切的交易,兩家都以“中間人”的形式進行。不過唐放對此心照不宣,他自然知道丁虎纔是真正和自己交易的“上家”,縣令丁大人更是幕後的“大老闆”;而丁晉之所以讓丁虎選擇此人爲“下家”,也是考慮到對方有足夠的背景和實力,這樣的人,做事沉穩謹慎,不會短視,不會魯莽。
在經過幾次愉快的“私人合作”後,丁晉還請唐放這個財雄勢大的商人,幫助縣署解決了一些棘手的“經濟問題”,兩人便正式有了接觸。打過幾次交道後,兩人幾乎是不約而同地感覺彼此話語很投機,一些見解和思想非常接近,自然就成了朋友。當然,惺惺相惜不假,但歸根結底,這份友誼,主要還是建立在互相有利用價值的基礎上。
唐家避暑山莊佔地遼闊,假山水榭、小橋流水,更有那紅亭晚樓,整夜絲竹沉醉。園中有一湖名曰:乘風涼湖。泛舟其上,以酒食爲東道,作牙牌、聆聽馬吊諸戲,白堤青舫,爭相鬥曲,隨意流連,置酒屬客,遞爲消暑之遣。
當然,丁晉喜歡去唐家莊園的原因,並不僅僅爲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