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當然注意到了和順哭紅的雙眼,但對於皇帝來說,對此不置一詞就是他最大的寬容了。
“今兒皇祖母這兒熱鬧,不過,後宮沒來請安麼?”皇帝這話自然是問薛皇后的。薛皇后忙答道:“老祖宗降恩,特許姐妹們今兒不必過來。”
太皇太后點點頭,“是這麼回事兒,不過皇后很有心,還是領着她們在宮門口望宮請安了。”皇帝聽着笑了一下,對薛皇后的舉動顯然十分滿意。太皇太后又道:“今兒把你幾個妹妹叫過來,也是想咱們祖孫多說說私房話。這兒沒外人,我也就不避諱什麼了。太后那檔子事兒是個疤不是朵花兒,這沒什麼好說的,在這兒的人也都心裡有數。皇帝,你就給她一個體面,讓她去福佑寺住着,陪着佛祖以懺悔往日之過罷。”
皇帝臉上表情微僵,掃了一眼和順,“朕可以晉和順的駙馬爲太子太傅,大學士,賞白銀千兩,食雙俸。和順之女破格封爲郡主。皇祖母看如何?”
太皇太后一愣,也聽出皇帝是不高興了,“這……這自然是皇帝的恩典,但……太后那兒……”
“太后之事不宜宣揚,如想拜佛,就在宮裡拜罷。”皇帝顯然不太想說這件事。和順自然是不願意母后留在宮裡的,皇帝對太后的態度如此鮮明,如今太皇太后尚在都已經不耐煩提及,若他日……到時候太后能有好日子過麼?這樣想着,和順便更是心急,便想出言爲母親說話。昌寧雖沒有多愛戴太后,但到底是不忍心自己姐姐在這個時候去撞皇帝的槍口,故而見她還要說什麼,便趕緊悄悄拉了她一下,然後笑道:“今年的荔枝又快供上來了,皇兄要是真疼我們,就多分我們幾個嚐嚐味兒罷。”
皇帝臉色略見緩和,笑道:“都出嫁這麼多年了,還是饞嘴。那就多分你們幾個,帶回去也給駙馬和朕的外甥、外甥女嚐嚐,可不許都自己吃了。”
榮安是不願意在太后這事兒上多說話觸黴頭的,見話題引開了,便也鬆了口氣,“說起荔枝,我纔要說大姐偏心呢。有了外甥女就不認我這個妹妹了。去年下來荔枝,我家那丫頭饞嘴,多吃了幾個就上火了,大姐知道之後可是罵了我一頓,說我這個娘沒用,都不知道看着點兒孩子。可她自己偷偷兒在那丫頭進宮的時候給她塞荔枝的事兒,就又不提了。”
薛皇后笑道:“灃兒也愛吃荔枝,我看皇姐每次都讓人給她用荔枝殼煎水,說是去火的。四妹不如試試?”
“皇姐教了我了,我就是氣不過她疼她外甥女就不疼我這個妹妹。皇兄和皇嫂可得給我做主。”
皇帝道:“別在這兒賣乖,皇姐還不疼你?你只說說,從小到大,你偷偷兒從大姐那兒弄了多少好吃的好玩的?”太皇太后也看得出皇帝不願意提太后,她雖也可憐和順的心,但也知道皇帝如今威重,和他擰着來必然是沒什麼好結果的,故而便也不提太后的事兒,“可不是麼?我還記得有一回景華拿了容川的簪子非要自己戴,結果頭髮不夠多,戴不上,結果還哭了呢。”
榮安聽太皇太后提及往事多少有些不好意思,紅了臉,“這都是小時候兒了,我現在頭髮夠多了……您就別提了……”
說起這事兒壽康也笑了,“可不麼?我也記着呢。景華一生氣就把那簪子摔了,那支碧玉鳳簪,其實我可是很喜歡呢。”榮安羞紅了臉,輕輕推了昌寧一把,“都是三姐不好,說什麼荔枝,勾得我被笑話。”昌寧假作驚愕,“你這丫頭,怎麼胡說呢?分明是你自己小時候做了囧事,翻過頭來卻怪我?是我逼着你去拿簪子了,還是我把着你的手摔它了?”
皇帝見妹妹們都很知趣,心裡也高興,“朕竟都不知道還有這麼一檔子故事。景華喜歡碧玉鳳簪,那朕就命他們每年打十二支不同樣子的碧玉鳳簪供給榮安長公主府。”
碧玉簪當然不算什麼了不起的東西,重要的是這份兒體面。榮安得了天大的體面,自然連忙謝恩,昌寧也在一邊兒笑道:“方纔還怪我,現在是不是得來謝我了?”
皇帝笑道:“朕彷彿記得昌寧喜歡牡丹?今年過了時候兒,以後每年都讓他們給你府上送幾盆兒最好的。”
昌寧自然也是喜不自勝的謝恩,心中卻道,呸,喜歡牡丹的那個是那邊兒坐着的你的親姐姐,本公主喜歡的是菊花。
不過天子賞賜重在是個體面,而且,誰敢說天子錯了呢?
和順低着頭絞着帕子,滿心滿意都只想着該怎麼給母親再求一次,便多少顯出些心不在焉來。皇帝雖然也看見了,但他不欲多談太后的事兒,便只裝做不知。壽康本是同情和順,但一來太后離間的是她和嫡親弟弟,二來弟弟和異母妹妹到底還是弟弟更重要些,故而也不多嘴。到底是太皇太后心軟了,“皇帝向來疼這幾個妹妹,這是她們的福氣,也是皇家的福氣。”
榮安不願意惹事兒,只低下頭假裝沒聽見。昌寧猶豫了一下,但想起自己家裡的駙馬和兒女,便也沒吱聲兒。
太皇太后嘆了口氣,“我是老了,皇帝……”
“朕再聽皇祖母一次,太后去福佑寺爲國祈福,永寧也得挪個地方,就讓她跟着皇姐罷。”皇帝臉色微沉,“朕還有摺子,今兒就不陪皇祖母說話了。”
見皇帝起身,壽康便也跟着起身,“皇祖母,孫女兒送送陛下。”
太皇太后見皇帝反應這麼大也有些懊悔,此時見壽康有意打圓場,自然是求之不得的,遂忙道:“正該如此,快去罷。”
皇帝不置可否,直到出了殿門,走到步輦前了才揮退了身邊的宮人,“皇姐有話跟朕說。”
“皇祖母年歲大了,如今只是希望咱們手足和睦,個個都平安康樂,她還能有什麼別的想頭兒呢?她也不是要向着太后,她只是可憐和順一片孝心,又顧及天家體面,怕陛下讓人家說一句不孝繼母罷了。陛下心懷天下包容四海,何不體諒皇祖母一片慈心呢?”壽康溫聲道。
皇帝沉默了片刻,“姐姐當真不知道朕是爲了什麼麼?”
“誰有這樣的業障不是苦呢?再說,大哥說得對,我今生有此一劫,大約就是爲自己來生積福呢。”壽康輕聲道,“將心比心罷……若我是太后,我也要忍不住爲女兒爭一把,哪怕要招人忌諱,要防着人日後算賬,只要能成事,那就都是值得的——大概天下做母親的心都是如此。所以說,這事兒,我沒什麼好恨她的。我唯一恨她的,是她居然要連我最後的希望也要奪走,她居然什麼也不想給我留下……”
“姐姐……朕……朕不知道該怎麼說,也不知道該怎麼彌補你……朕……”
“那陛下就不要說了,反正都已經過去了。都不重要了。”壽康罕見地打斷了皇帝,“和順是個好的,她方纔還說願意效仿緹縈以身代罪,落髮出家在佛前爲太后唸經贖罪。若是她今日有不敬之處,還請陛下別怪她。她也是爲自己母親着急罷了。”
皇帝不置可否地擺擺手,“也罷了。至於永寧,她今後就交給姐姐了,讓她知道點兒禮數,別以爲有些東西朕給了她,就是她的了。大哥已經出發去緬甸了,應該趕得及在她除服之前出個結論,如果這期間有誰跟姐姐暗示她的婚事,一律不必理睬。”說罷皇帝突然笑了,“朕還忘了跟姐姐說了,那個朱弘倒也不是全然沒用的,他在廣州府呆着,還找了些新鮮玩意兒孝敬回京,朕待會兒就讓成維挑幾個有意思的給姐姐送過去,也好打發時間。”
壽康謝過恩,想了一回,又道:“陛下,我聽說朱弘頗有才學,又是個難得的耿直人,既然陛下也覺得他不是沒用的,不如就調回來罷。”
皇帝當然知道壽康這是給自己個臺階兒,讓自己好把朱弘弄回來,但一來皇帝另有打算,二來他已經選了朱弛的第四子做了四皇子的伴讀,他無意再賞朱家體面,讓朱弘回京,“朕心裡有數,也知道姐姐是替朕想呢。姐姐放心罷。”
壽康話已經到了,至於皇帝有什麼打算她也不想多問。
女眷問政,再怎麼說都是忌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