懷烈人在半路上自然不知道自己還沒到戰場,戰果就已經被祖母和妹妹惦記上了。
不過比起懷烈,和順最近過得更不安一些。
徐家禍事之後和順便覺得不妥,就要遞牌子入宮給太后請安,但宮裡傳出消息說太后欠安,不見人。和順更是坐立不安,便又提出要見壽康,壽康卻也不迴應。
和順的駙馬是個老實人,不知道宮裡的許多彎繞,便安慰和順道:“長公主別太擔心,徐貴妃雖然和外朝官員勾結,但太后怕也是不知情的。這次病了大約也是節氣緣故罷了。”和順勉強一笑,“可不是麼?最近這天兒實在鬧人……”駙馬見她還是不高興,但又想不出話安慰她,就只好陪着她坐了一會兒,最後還是和順說讓他不必擔心了。
就這樣提心吊膽了小半個月,太皇太后終於宣了和順三姐妹入宮說話。
一進慈暉宮三姐妹就覺出不同尋常來,以往太皇太后宣見,身邊總是跟着太后、壽康和皇后的,但這回卻只有薛皇后在側。三姐妹互看了一眼,然後各懷心思地行禮請安。
太皇太后和顏悅色地叫起,又讓人賜茶賜座,“今兒咱們祖孫再加上你們嫂子,咱們一塊兒說說話。”太皇太后笑眯眯地看着這姐兒三。和順三人只是稱是,卻誰都不敢多說。太皇太后沖和順招招手,拉着她的手讓她在自己身邊兒坐了,“我瞧着安茹瘦了?”和順強笑道:“近來天兒熱,瘦些反而好受些。”
太皇太后慈愛地看着她,“我曉得外頭有些渾話,你不要放在心上,你是先帝的公主,誰也動搖不了這一點。”
榮安看了一眼昌寧,二人臉上都明明白白地寫着,‘這麼快就殺入正題了麼?’
和順想要說話,太皇太后卻笑着搖搖頭,“丫頭,祖母知道你要說什麼。你不要問你母后怎麼了,也不要問你母后的病。祖母說的你聽着就好。你皇姐她是看在你先皇嫂的面子上,也是看在你的面子上,本來是打算掩着這事兒不吭聲兒的,但凡事就是如此,內宮與外臣勾結不是好話,外戚自重更是大忌。你皇兄不可能容得下這樣的事兒。我也不能。”
和順低着頭捏着帕子不說話,太皇太后又看了看昌寧和榮安,“這幾年總有人在外頭議論你們皇姐的儀制,我一直不說什麼是因爲看你們都是懂事的。但這回之後我也長了教訓,你們再懂事也難免身邊有些不明白的人要嚼舌頭,聽得多了不免就要和你們姐姐離心。”她頓了頓,“大道理都是說爛了的,什麼祖宗社稷、天下萬民,說多了也就沒意思了。祖母和你們說些實在話。你們姐姐命苦,有此一劫,後頭的什麼尊榮都是彌補這一劫的,誰羨慕這尊榮,誰就比着壽康的例去歷劫,回來之後如果還能不瘋,我這老婆子就親自去求陛下把壽康有的,統統都賞她一份兒。不能,就老老實實的,該磕頭磕頭,該幹嘛幹嘛。”她看了一眼薛皇后,“我們都是凡夫俗子,因果已定,誰都更改不了。壽康種了自己的因,如今收了自己的果。徐家也是。老天有眼,一個也跑不掉。”
薛皇后知道,雖然小林子的事兒已經查完了,但太皇太后到底對自己有了些疑慮。其實這也不奇怪,如果換作是她自己做這個太皇太后,恐怕也會懷疑。畢竟,小林子的事兒一出,第一個影響就是封后當日,壽康的一拜。而且小林子也的確是和凝兒說了這些,而凝兒又是自己的心腹。如果太皇太后不懷疑,那反而是件怪事了。但薛皇后也並不急於辯駁,這種時候越是心急越讓人覺得可疑。
正在這時,宮女通報說壽康長公主過來了。
壽康一進來就看見和順三人和薛皇后都已經到了,心裡多少有點兒驚訝,但也沒說什麼,只是跟太皇太后請了安,又和幾人問候過,便坐了。她還沒來得及說話,和順就突然跪下,膝行至她面前,求道:“皇姐,我知道母后曾經對不起姐姐,也知道母后此番的確是大錯特錯。無論是從感情還是從國法,我本既不該求姐姐原諒母后,也不該求皇兄寬恕母后。但她畢竟是我生母,她做的一切也都是爲了我,如今她受難,我實在不能袖手旁觀求個獨善其身。求姐姐成全我一次,我願意落髮出家,代母后在佛前贖罪。”
壽康俯下身扶她,卻被她抓住手臂制止,用了兩次力沒有扶動她之後,壽康便只是維持這個姿勢,也不再使力,“妹妹要學緹縈,這份孝心,我本是不該阻攔的。但母后本就無罪,又何必妹妹以身代之呢?”
“姐姐,此處除了皇祖母和皇嫂,便只有我們四姐妹。我們之間還有什麼不能明說的?母后做的錯事我都知道,即使她是我母親我也沒法兒說她這些事都做的有理,但我……姐姐,往事不可追,往事不可改,我知道我說什麼都無法彌補已經造成了的傷害,所以我不求您和皇兄饒恕她,我只求……是!是了!我只求您和皇兄同意讓母后比賢皇后例,入福佑寺爲國祈福。我則願比永寧例,陪母后常伴青燈,在佛前贖罪。”和順說着便忍不住哭了出來,“姐姐,我什麼都不要了,如果您還生母后的氣,您就讓皇兄去了我的封號,毀了我的玉牒,將我貶爲庶人罷。只要皇兄不遷怒於我兒女,那要怎麼處置我,我都無怨無尤!”
壽康垂着眼,臉上一片木然,她收回了手,什麼也沒說。太皇太后再怎麼不喜歡太后,和順也都還是她的親孫女,看着和順這樣,老太太自然要不忍心,“安茹,你先起來。你皇兄……”太皇太后想說,你皇兄不會處置你,也不會遷怒你的孩子。但這句話在嘴邊打了個轉兒,不知怎麼還是沒說出口。太皇太后嘆了口氣,讓自己的宮女去扶和順。
和順卻只是推開了,“姐姐,從前我一直妄想着您和皇兄什麼也不知道,我們還能就這樣做兄妹、姐妹……我總想着,如果我一直做個好妹妹,是不是就能償還一點兒我欠姐姐的債,是不是萬一有一天你們知道真相的時候,就能稍微原諒我們母女一點兒……我……”
“夠了。”壽康打斷了和順的自白,“當年耿氏向陛下求的是我,如果真讓你代我去了,那纔是我對不起你。所以,你沒去是應該的,沒有對不起我。我也不必爲了這種事恨你或者母后。再說,如果我恨,那我何必等到今天呢?我動不了太后,還動不了你麼?我有的是報仇的法子。我沒這麼做,是因爲我知道這事兒不是你們的錯,只是我的命。”她頓了一下,又道:“陛下以孝道治天下,雖是繼母也定會好生奉養,你不必擔心。不過,如果太后真有意爲國祈福,那也可以自己去和陛下說,陛下想來是會感動的。”
太皇太后本也怕壽康怨和順,姐妹之間疏遠了,此時聽壽康明白道理心裡也就踏實了大半,“安茹,你看,你姐姐也不怪你。你不要多想,此事和你無關。你母后如果想爲國祈福,那是好事,你皇兄定會更加尊重她,榮養她,讓她即使在福佑寺裡也不會受什麼苦。至於你,你還年輕,在寺裡住久了恐怕不好,不過如果你惦記你母后,那隨時和你皇嫂、你姐姐說一聲兒,便去福佑寺陪你母后小住一兩日也是使得的。”
薛皇后聽見提及自己,本該附和一句,但無奈此事實在過於尷尬,並不敢開口。倒是昌寧看和順仍然不肯起身,忍不住說了一句,“二姐快起來罷,二姐的心,想必皇祖母和大姐都是知道了。”榮安想了想,“二姐……我瞧着這時辰,皇兄只怕就要過來給皇祖母問安了,若是讓他看見二姐這麼跪着,難免要問的……但爲國祈福這樣的事,到底還是緩緩進言纔好……”
尤其是,太后已經犯了天子的忌諱。此時要想避出宮去,更不能讓皇帝覺得和順是在逼他。
薛皇后在旁看着也忍不住感慨,太后那樣的人居然能生出如此仁義的女兒,真不知道上輩子是積了多少德。薛皇后並不否認她不喜歡太后,自己戀棧六宮之權,自己想要離間皇帝和壽康,自己想要收回應有的禮制,這些都罷了,都不關薛皇后的事兒,但太后不該想着嫁禍薛家,嫁禍薛皇后。
她如今這樣纔是罪有應得呢……但和順長公主……薛皇后心裡多少有些搖擺不定。
就在這檔兒,皇帝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