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十七

景容十九年三月二十五,陛下晉徐定仁爲大學士,接詔日即刻回京謝恩、上任。

景容十九年五月初十,徐定仁入宮謝恩。

和順長公主問朕,何故欲令永寧降於徐氏。朕無此言。長公主又問,若無此事,何故問徐氏次子喪妻事?竟至於徐家人皆說徐氏次子尚主,令滿城風雨,損皇妹聲譽。

上諭,徐氏勾結內庭,窺伺朕躬,妄測上意,泄禁中語,損永寧長公主聲譽,不忠之心昭然若揭。徐定仁革職拿問,秋後問斬。但念先皇后舊意,故留其血脈,只將三族之內盡革功名,三代之內永不錄用。

上諭,貴妃徐氏勾結母家窺伺朕躬,算計朕之手足,着廢去封號,幽禁於冷宮,永不得出。

太后彷彿一夜之間老了許多,她看着坐在自己對面微笑着喝茶的皇帝,只覺得寒意徹骨,“陛下這是在替她報仇麼?”

皇帝眯着眼微笑,卻沒回答。其實他也還不到三十歲,但看起來竟還有些削瘦單薄,繼承自昭穆惠皇后的一雙丹鳳眼明亮如冬天的陽光照映在初雪上。太后每次看到這雙眼睛,都會想起惠皇后的樣子。但惠皇后與皇帝不同,她的眼中總帶着溫暖的笑意,純淨而令人歡欣。太后時常想,可惜,這點上,皇帝和壽康誰也不像惠皇后。

“朕一直想知道,母后當年是爲什麼?和順比朕還小了一歲,您難道怕朕把她許給耿氏麼?”即使在問這句話的時候,皇帝也還是笑着的。

“陛下敢說自己沒這樣想過麼?我的安茹才十一歲,陛下和太皇太后卻議論着要讓她代替容川下嫁耿氏,難道容川是你們的姐姐、孫女,我的安茹就是兩姓旁人了麼?”太后提起往事,冷冷的道,“其實,容川所做的不過就是遵旨而已,你們卻把她形容成大功臣,把她說成爲了江山社稷不顧個人福禍……如果我沒動手,那這個人就會是我的安茹,就是我的安茹是這個社稷功臣。不過,如果是我的安茹嫁給了耿氏,到了如今陛下也會給她如此逾禮之制麼?陛下不會,陛下眼裡只有壽康一個是手足至親,是姐姐,其他人都是外人。我說的對麼?”

皇帝輕輕地放下茶盞,“母后錯了,朕會的。朕會給和順更甚於此十倍百倍的補償。那您,現在後悔了麼?”

太后一愣,隨即道:“陛下現在自然可以隨便說,反正什麼也不會改變了。”

“母后原來也明白這個道理?不錯,什麼都不會改變了,和順也不可能嫁給耿氏了,母后自然可以想象和順如果嫁了也會如姐姐一樣表現。反正,誰也不知道到底會怎麼樣。”皇帝的笑容漸漸消失了,“母后,其實您不該恨姐姐,也不該恨朕。姐姐失去了一切,朕失去了姐姐,但和順呢?和順夫妻恩愛,舉案齊眉,更兒女雙全和樂美滿。朕看見這一切,不但沒把這些從她手上奪走,反而容忍了,反而年年賞賜於和順,分毫不曾剋扣。光憑這個,您就該跪謝君恩感激朕的大度了。但您,不但變本加厲的窺伺帝居,議論外朝,更勾結外官,算計天家骨肉,僅僅是不慈這一條兒,朕就可以祭告宗廟了。”

如果沒有人泄露朝堂之事,在皇帝早已經告誡過不得將耿氏求娶之事告訴壽康的情況下,壽康怎麼可能知道耿氏的請求?又怎麼會自請下降耿氏?

“但陛下沒有,因爲陛下怕被人知道皇室內鬥,怕掃了皇家的臉面。陛下也是爲了這個,纔不許自己的姐姐爲她的丈夫兒子穿一天的白,流一滴眼淚,對罷?壽康,是苦。但她得到了什麼?她得到了所有宮中婦人都不敢奢求的尊崇。誰不知道,壽康長公主禮制之崇,遠邁於太后、皇后?徐定仁心疼女兒,不忍女兒貴爲國母還要向一個長公主行禮問安,所以他怨恨壽康。我也是。我做到了太后,卻連先帝一個公主的跪拜禮都不能享用,而且我的女兒甚至還要跪拜她?該有的禮制不能享用,不該有的禮數卻要遵守。徐皇后當然要忍不住剋扣壽康一點兒。但就是這麼一丁點兒,陛下都不肯忍,哪怕讓皇后難堪了,都要加回去。放在誰身上,誰不怨恨?陛下加恩於壽康多少,別人就怨恨她多少。”

“陛下以爲薛皇后就不怨恨麼?日日戰戰兢兢,日日尊長公主奉長公主意爲尊,這個皇后當得果真沒有滋味兒。”

皇帝卻彷彿無動於衷,“朕是天子,姐姐是皇長姐,名份在,禮制在,無論誰敢怨恨,徐家都是他們的前車之鑑。”

皇帝拂袖起身,“母后就安心在這慈懿宮養老罷。您如果喜歡,賢皇后所生永寧長公主也可以長久給您做伴兒。”

宮中去了個心腹之患,太皇太后自然是心情很好,也就有了閒心接着琢磨永寧的婚事。

永寧經過徐家的事之後,名聲有損,其實並不是很好嫁了,但她畢竟還是皇帝的妹妹。即使沒人求娶,皇家也可以強行指婚——這倒不足慮。真正足慮的是,嫁給誰才能不對皇帝的朝堂起壞作用。

“您想把永寧送給高麗的太子做太子妃?”壽康聽了太皇太后的話不由一愣,心道,這祖孫倆在欺負外藩這件事兒上真是算計到一塊兒去了。太皇太后佯裝不悅,“什麼叫做送?天子所予那是賞賜。”壽康道:“是,您想請陛下把永寧賞給高麗的太子?”

薛皇后小心翼翼地道:“這……豈不是讓高麗大王做了陛下的……”她遲疑了一下,算了算輩分稱呼,到底還是不知道該怎麼叫,就只好退而求其次地統稱了,“做了陛下的親家麼?”

親家這個稱呼雖然沒說明白輩分關係,但太皇太后還是聽明白了,便也覺得這個主意不好,“那可怎麼好呢?東瀛遠隔重洋,水路不暢,也不好讓她去。你們也想想,還有哪兒好?”

壽康本想說陛下已經看好了緬甸,但轉念又一想,緬甸如今戰火又起,不知道皇帝到底是怎麼個處置辦法,這婚事八成兒是不行的了,便只道:“也未必就得是外藩,孫女兒瞧着蒙古的一些親王之子也是好的。雖然不是世子,但只要自己能知道上進,總也能掙出頭,不至於讓永寧受苦。”

太皇太后是不怎麼喜歡永寧,但也不至於就那麼想讓她受苦,所以之前雖然說希望她遠嫁高麗太子但到底也是尊貴人。太皇太后想了一回,“這恐怕也不好,蒙古王爺們鎮守蒙古,把永寧指給他們的兒子……恐怕未必得人心。”

“有不願意攀龍附鳳的,就必然有想沾光兒的。到底也是尚主呢。”薛皇后怕壽康臉上不好看,便幫襯了一句。壽康看着她笑了一下,然後對太皇太后道:“指給內藩是有些顧慮的,不過勝在離着近一些。”太皇太后嘆了口氣,“我也知道咱們家的公主歷來沒有送去外藩的,就算是漢朝的和親公主大多也都是加恩所封。但永寧現在這樣……恐怕反而是嫁給外藩對她自己要好些。”

薛皇后想了想,“老祖宗也是爲皇妹着想,外藩若是得了正經的上了玉牒的長公主,必然是要對陛下感激不盡,更要盡忠朝廷了。”

“要是這麼想的話……那個現在正和朝廷打仗的是誰來着?就是懷烈去的那個。”太皇太后靈光一閃,忙問道。薛皇后道:“是緬甸。”

太皇太后笑着拊掌,“是了,就是他們了!他們的王多大的年紀?或者可有個年紀跟永寧相當的兄弟麼?”

壽康心中稱奇,“這倒沒聽說過,不過如今雙方正打仗,這些事兒恐怕還不好說。”

“天兵一到,緬甸還不得老老實實就範?到時候再賞他們一下,許他們迎娶永寧,那可不是天大的恩典了麼?”太皇太后越說越覺得這着實是個好主意。

壽康和薛皇后對視一眼,均道:“老祖宗實在英明,如果事成也算是天作之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