榮孝和永寧並不知道土爾扈特在哪,但總知道太后那句‘此去萬里,恐怕有生之年再也見不到了’意味着什麼,故而都有些心慌。她們本想等梓敬再來時再訴苦,但一連三天梓敬都沒來慈懿宮,二人便有些等不及,直奔了昌恩宮去了。
此時薛皇后正拿了單子和壽康說着給幾位王爺定的側妃和選進宮裡的新主子的人選,壽康則在琢磨該怎麼和薛皇后說自己身邊這四個大宮女的事,永寧就和榮孝闖了進來。
傍日和攬月忙便請罪,稱沒攔住二位主子。壽康有一絲不悅,但又不願意在薛皇后面前發作自己妹妹,便揮揮手讓傍日二人先下去,然後儘量和顏悅色地問永寧有什麼事。永寧只知道自己不用給皇后行禮,便也沒想起來榮孝的禮數,故而自顧自地說道:“皇姐,能不能求皇兄不要把雀兒指給土爾扈特部的小王?”
壽康沒理會,“皇后爲六宮尊,宮內外女眷應禮拜。永寧,引教宮女沒教過你麼?”
雀兒衝口而出,“永寧是御前免禮,皇后難道就大過陛下了麼?”
這話說的誅心,薛皇后本是絕不敢受禮了,但壽康卻冷冷地道:“御前免禮是殊恩,爲人臣者應感恩而不受。何況,即使永寧受恩,也只是永寧御前免禮,榮孝郡主可沒這份兒恩典。”永寧忙道:“皇姐,雀兒是我的姐……”
“放肆!我是你姐姐,和順、昌寧、榮安都是你姐姐,她區區一個孤女,受恩而爲郡主,也敢做你的姐妹?”壽康斥責道,“再說,就算是你其他三位姐姐,見了皇后也都是禮拜的,怎麼她就特殊了?”永寧張口結舌,榮孝哼了一聲,“你別爲難翠縷!”說着不情不願地行了禮,“這下總行了罷?”永寧看着榮孝十分感激,“謝謝你雀兒。”
壽康也懶得多說她們,永寧見她不再說話,便又說了一次土爾扈特的事。壽康皺皺眉,“陛下確有此意,只差下旨了。這也是擡舉榮孝,永寧,你還要討什麼恩?”
永寧道:“皇姐,我與雀兒是……情同姐妹,實在不願意她遠嫁土爾扈特,能不能求皇兄把她嫁在京中?五哥喜歡雀兒,不能讓雀兒給五哥做側妃麼?”壽康面無表情,“第一,梓敬的四個側妃之位已經滿了,第二,她不配。”薛皇后聽着,不由暗中咋舌,心道,皇姐可是從沒說過這樣的重話的……永寧似乎也大受打擊,“雀兒是我母后的義女,如今不過是想做五哥的側妃,怎麼會不配?”
“那她便是梓敬的義妹,皇家焉能以義妹爲妻?再說,所謂義女,不過就是加恩,她到底還是個孤女,怎麼配做親王側妃?就算是宮女指給親王,那也不過是給個侍妾的位份罷了。”言下之意,自然是雀兒不如一般宮女的。永寧卻彷彿抓住了救命稻草,“母后也是由宮女而成皇貴妃、皇后的,可見若有真情,出身、地位並不重要。”
那是因爲你娘就是個狐媚子,她本來就不配!若不是挨着賢皇后到底是長輩,且名份已定,壽康真想這樣告訴永寧。薛皇后心裡也彆扭,自己也是由皇貴妃到皇后,但自己的出身可比賢皇后強多了……但她不好多說,便只是看着壽康。壽康的口氣越發冷淡,“夠了,你若是捨不得榮孝遠嫁,那你便自己和你皇兄說去,由你下嫁土爾扈特。長公主換郡主,想必土爾扈特汗王是很肯的。”
雀兒頓時跳了起來,“啊!我知道了!你是怕薛昭鴻喜歡了翠縷,怕翠縷跟你搶他,所以要趕翠縷走!對不對?”
壽康這回倒是沒生氣,只是瞥了雀兒一眼,然後對永寧道:“聖意已決,榮孝必須下嫁土爾扈特。”
“皇姐,”永寧淚光盈盈的拜倒在地,“皇姐當年下嫁耿鶚,被迫與薛尚書分離,難道還不知道所愛不能相守的苦楚麼?爲什麼今天不成全憐憫雀兒和五哥的感情呢?”
薛皇后忍不住露出了一個驚恐的表情,然後趕緊轉過頭看壽康。壽康卻彷彿無動於衷。她看着永寧,淡淡地笑道:“下嫁耿氏是我自願的。我是先帝的公主,若能以此身報效君王、皇室,自然在所不辭。是以,區區福禍,我不需人憐憫成全,永寧,你和榮孝也是如此。生於富貴中,便該回報這富貴。”
她水色繡桃李滿枝的長裙,在永寧眼裡突然變得刺眼起來。
次日,皇帝下旨,榮孝郡主下嫁土爾扈特部汗王第四子烏恩其。
太后也知道一旦下了明旨便再無迴旋餘地,心裡便對壽康和皇帝頗有怨言。她是不敢說皇帝什麼,但對壽康,她卻沒什麼顧及。
“雀兒再怎麼說也是你的義妹,讓她去土爾扈特受苦,你怎麼能忍心?”太后把壽康叫到了慈懿宮質問,永寧便坐在太后身邊擦眼淚。壽康心裡厭煩,但又不願意和太后起什麼衝突,便也不說什麼,只是聽着。太后卻只覺得她無動於衷,於是益發惱怒,“你是嫡女,翠縷也是嫡女,她昨兒都跪下來求你了,你爲什麼還不肯替她去求陛下?”
壽康是嫡女這事兒沒有異議,但永寧是嫡女?賢皇后生她的時候是還是皇貴妃,並未正位中宮,故而她那時所生的孩子一輩子都是庶出。退一萬步講,即使永寧是嫡女,那也是繼室所出,和元嫡所生的嫡長女地位也是不同的。更何況賢皇后這個繼室都是有水分的——不但是追贈,而且還不繫帝諡。但這種誰都看得明白的事,壽康自問也沒什麼好說的,故而仍是不語。永寧見狀更是哭得傷心,“皇姐,我知道你不喜歡我和雀兒,但雀兒就是那樣天真爽朗的人,她不會掩飾自己的感情、自己的想法,你爲什麼不能寬容她呢?”
壽康一開始也以爲永寧和雀兒只是不懂宮裡的規矩,在福佑寺隨意慣了,只要派幾個懂事的引教宮女過去教導,時間長了自然也就好了。但自從永寧告了自己身邊的引教宮女的狀之後,她終於開始正視自己這個妹妹。永寧和雀兒不是不知道宮裡的規矩,她們是不想知道。她們和賢皇后一樣,以爲有恩寵就可以在宮裡活下去,唯一的不同是,賢皇后依仗的是先皇,她們依仗的是太后。而太后呢?她的確畏懼太皇太后,但這些年她已經明白了,太皇太后年老,對於宮務全不上心,所關心者唯兒孫而已。且自己已經是太后,太皇太后不會像她還是貴妃、皇后時那般動輒訓斥,她要給自己面子。皇帝和壽康更要給她面子,他們要講‘孝道’,繼母,也是母。
那她還有什麼可怕、可擔憂的呢?她是太后,她何必還要那樣看人臉色?
”容川有幾句話,想和太后單獨說。”壽康也沒和永寧計較,只是對太后道。太后見她這樣,反而有些擔心,但猶豫了一下便還是讓永寧下去了。
“賢皇后以皇后宮女之身得幸,此後,六宮無寵,皇父獨愛賢皇后一人。皇父視六宮及諸子女如無物,卻對皇后另眼相看,因爲賢皇后道,後宮唯皇后疼我。”壽康輕聲道,“但是爲什麼呢?宮女勾引主子,原是罪啊。爲什麼皇后那麼大度,那麼不介意呢?或許,本就是皇后引薦了賢皇后,或許……是賢皇后給過皇后什麼好處……比如,受皇后母家之託,命自己的家人收養了皇后寡姐不忍殺死的私生女,令徐家不至於聲名掃地,甚至動搖後位?”
“母后,雀兒以宮婢之身勾引梓敬,卻因禍得福成了郡主,母后百般迴護,我如何能不疑心?如何能不查?不過我真是沒想到,這樣的污點,母后不但不除,反而屢屢救她,而且還要讓這麼個卑下的私生女做梓敬的側妃?如此不慈,您以後有何面目見皇考於地下?又有何面目面對列祖列宗?”
“母后,容川自然不願意讓這樣的醃臢事兒髒了陛下的耳朵,但也請母后適可而止,讓榮孝老老實實地嫁到土爾扈特。否則……天威一怒,徐家難免要跟着不自在。”
“我朝無廢太后之說,但是,母后,多想想和順罷。她可不是太后。”
壽康起身,斂衣一拜,“容川告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