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十

壽康求太皇太后放過榮孝的事兒,着實讓皇后疑惑了一陣子,不過十一月都過了大半了,宮裡最重要的事就變成了準備過年的事。好在榮孝和永寧被關在了慈懿宮,這一個多月雖然忙碌,但也平平安安,什麼亂七八糟的事都沒出。

除夕一大早上,傍日等人就伺候壽康起來換了大禮服,灃兒被乳母抱過來磕了頭說了一串兒吉利話,拿了紅包,然後才笑眯眯地拉着壽康的手上了肩輦,去慈暉宮討下一封紅包。

壽康和灃兒陪着太皇太后和太后說了會兒話,皇后就領着後宮妃嬪及內外命婦來了。

薛昭鴻的夫人也在其中。本來她只是尚書夫人,誥命等級雖不低但也總越不過那些王妃、郡王妃們,只是因爲薛皇后做了中宮之主,她這個做嫂子的位次才被提前了些。行過禮,她終於忍不住擡頭偷看了一眼坐在太皇太后下首的壽康。

十四年,她常常想這個差點成了薛夫人的女人到底是什麼樣的。薛夫人以爲她當美若天仙,當如九天上降落凡間的仙女。

但不是。

壽□□得並不算很美,身子也顯得瘦弱單薄,大紅的禮服穿在身上似乎都能壓垮了她。薛夫人看着她看人的時候的眼神,冷漠、漫不經心,彷彿她並不是在看一個人,而是阿貓阿狗。只有在看灃兒的時候,薛夫人才在她眼中看見了屬於人的感情和溫度。壽康似乎感覺到有人在看自己,便微轉過臉看,薛夫人被嚇了一跳,趕緊低下頭了。

壽康並不認識薛夫人,故而只是看了一眼便轉開了,又對太皇太后笑道:“孫女兒吉利話也說了不少,老祖宗怎麼也不賞我個紅包兒呢?到底是因爲灃兒說的好呢,還是曾孫女兒就比孫女兒好呢?”太皇太后笑得合不攏嘴,“多大的人了?還跟你侄女兒爭這個麼?”灃兒一聽,立刻從薛皇后膝上跳下來,驚得壽康直叫我的小祖宗,然後趕緊起來去抱。灃兒把捏在手裡玩兒的紅包使勁往壽康手裡塞,見壽康不解,便道:“給姑姑的,灃兒以後的紅包都給姑姑!”

薛皇后拿帕子捂着嘴笑,“這丫頭還是跟皇姐好,不如干脆就叫皇姐一聲母親罷。”

太皇太后心中一動,很想說一句灃兒還不快叫,但看看滿屋子坐着的宮妃和內外命婦,話都到了舌尖兒了還是嚥了下去,只是說了一句,“看來我以後得給這丫頭準備兩份紅包了。”

壽康笑着讓灃兒趕緊去謝太皇太后,太皇太后便笑道:“了不得了,剛纔還說我偏心?我看你那心才真是長偏了,這麼快就教着你侄女兒來算計我這老婆子。”

灃兒仰着臉看着太皇太后,甜甜地道:“曾祖母不老,曾祖母是佛菩薩,佛菩薩纔不會老呢。”

太皇太后笑着就讓身邊的宮女把灃兒抱過來,摟着親了好幾下,下頭的宮妃命婦見太皇太后高興都想盡辦法說些漂亮話奉承灃兒,又奉承薛皇后有個好女兒、有福氣,壽康長公主教導的好。太皇太后笑着聽着,然後轉臉問坐的靠前些的中年命婦道:“朱家的,你家的小四今年多大了?”

那命婦夫家姓朱,也不是旁人,正是那個被貶了的朱弘的族兄朱弛之妻,朱弘這個族兄是二等公兼翰林院掌院大學士,極有才華也極得帝寵的一個人。朱夫人聽太皇太后問,忙道:“回太皇太后的話,妾身家那個今年五歲了。”太皇太后笑着點點頭,“可唸書了麼?”

這話一出口,諸位命婦看向朱夫人的目光也帶了些羨慕,朱夫人也自覺體面,便笑道:“也是才啓蒙的,略識得幾個字了。”

薛皇后笑道:“誰不知道朱家四公子三歲便讀千字文呢?朱夫人也別太謙了。”太皇太后點點頭,“正是,我也聽說朱家的小四子最聰明不過了。”朱夫人忙又謙虛,“這孩子不過是略有幾分小聰明。太皇太后過譽了。”

“要說紹徳也三歲了,過了年也該去書房了罷?”太皇太后問四皇子的生母肅妃,肅妃忙稱是。太皇太后道:“我就隱約記得先頭皇帝還說起嘛,朱家的,我看你家小四子和紹徳年紀也差不多,便送進來給紹徳做個伴讀罷。”

內外命婦看着朱夫人更是又羨慕又嫉妒,朱夫人卻是春風滿面,忙起身謝恩。先頭爲着朱弘的事兒,整個朱家在官場上的人都有些不自在,自己家老爺回家的時候也總是鬱郁的。如今小四做了皇子伴讀大約也是皇帝看重朱家的意思。薛皇后也高興,她的母親便是朱家出來的,正是朱弛的親姑姑,如今朱家得皇恩,她也覺得面上有光彩。肅妃也喜歡,她出身不算低但也不算極高,父親只是個協辦大學士,比之薛、朱倆家差了許多。如今位列四妃且有一子,她已經知足。更何況,如今兒子又得了朱家的公子做伴讀,今後哪怕紹徳於政務上無甚建樹,但若能跟朱家多親近些做個風雅王爺那也不錯。於是肅妃也忙謝恩。

壽康在一邊笑了笑,肅妃看着她也是感激的一笑。朱夫人抓到了這一瞬間,她有些遲疑。

“老爺,我瞧着肅妃娘娘聽說讓允寧做四皇子的伴讀的時候看了壽康長公主,看上去很感激。我猜……是不是這事兒是壽康長公主提議的?”朱夫人回家後跟朱弛提了自己所見。朱弛擺擺手,“不要妄議宮中事,這些話傳出去讓有心人一說,都是罪過。”

朱弛原本是覺得壽康在耿氏父子的事兒上以社稷爲重,又覺得一個女人家孩子、丈夫都沒了,十分可敬可憐,所以一直很尊重她。也是因爲這個,皇帝之前給她的逾制之禮,比如御前免禮之類的,他都沒上奏反對過。但予長公主皇后之禮?且不說不合禮制,就是從倫理上也說不通。那畢竟是姐姐,以皇后之制待姐姐,以姐姐爲六宮尊……怎麼說都是說不過去的。老朱家一脈相承的驢脾氣導致他當面諫言反對,皇帝的態度讓他迷惑。皇帝說,愛卿的忠心,朕一直都知道。

沒有訓斥,也沒有收回成命的意思。

後來朱弛聽說皇帝稱朱弘是強項令,更覺得詭異,便去拜訪了薛昭鴻打聽聖意到底如何。

薛昭鴻靜靜地聽完了,然後問道:“表哥是聽誰說的這些事兒?”朱弛一滯,薛昭鴻便又道:“表哥,無論是泄禁中語還是窺伺帝居,都不是你我能擔得起的罪過,對麼?如今皇后娘娘正位中宮,薛家和朱家更要小心,不能給娘娘添麻煩。”

“瑤生,要是以往,既然你都這麼說了,我自然是不會再問,但是這回實在不同,你就告訴表哥,陛下到底是個什麼心思?”

薛昭鴻望着窗外一行飛過的大雁,輕聲道:“以天下養,令山河同尊。”

“這、這成何體統?”朱弛和朱弘不愧是一家子的堂兄弟,死腦筋都死到一塊兒去了。

薛昭鴻倒是也沒不耐煩,反而笑了笑,“表哥,民間常說長姐如母,這有什麼不成體統的?”

是了,令皇后拜長公主、令六宮尊主、令闔宮嬪妃及內外命婦拜長公主……這不是以皇后禮尊長公主,而是以太后禮敬長公主。

這世上有廢皇后、皇后失寵,但沒有廢太后、太后失寵。

肅妃感激壽康當然是有理由的,只是不是朱夫人想象的那個。

皇帝在臘月二十五那天翻了她的牌子,“紹徳也三歲了,過了年就該去三省齋唸書了,按規矩得找個伴讀,你可有個人選麼?”

肅妃入宮多年,當然知道這句問話就跟太皇太后問永寧有沒有中意的人一樣,只是意思意思。所以她老老實實地道:“妾身身在內宮,哪裡知道什麼?還請陛下做主。”皇帝笑道:“那也罷了,你放心,朕肯定給紹徳找個好伴讀。”肅妃又代紹徳謝了恩,皇帝道:“這還得多虧皇姐提醒,要不朕還真疏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