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珥一急,加快腳步往一個方向而去,那個方向有個黑影閃走,她到的時候,卻撞上了付望舒,玉珥異眼看到他手中的長蕭,便自然而然地以爲:“是你在吹簫?”
付望舒似乎怔愣了一下,這簫是他剛纔聽到簫聲走過來時,在地上撿到的……
“是你嗎?你吹得真好聽。”玉珥眼神很柔軟,像被那簫聲感染,不由自主沉迷在了那個簫聲編織成的純淨世界,她很少笑成這樣,付望舒怔愣着,鬼使神差應道,“是我。”
玉珥點點頭,看着他手中的簫,又忍不住說了一句:“吹得真好聽。”
付望舒垂了眸。
……
安逸的日子從來沒有,像這樣有半刻安詳的日子也很快結束,天亮時分,幾分飛鴿傳書從蒼穹那邊飛來,撲簌的翅膀攪得人心浮動,原來在昨晚她聽簫賞月時,反軍趁駐軍不備,大舉攻城,連下數十座城池,整個閩東道皆落入他們之手,如今他們已經開始南移,目標是隴西道。
玉珥捏緊地圖,掌背青筋暴跳,怒火燃燒,半響冷然一笑:“沒關係!被搶走的,總有一天我們都會拿回來!”
戰火重新拉開帷幕,全國上下進入一級警備狀態,玉珥調兵遣將重點防守隴西道,隴西道臨近扶桑,扶桑王如今也已經是寧紹清,玉珥許諾他將來大順天下太平,就助他拿下冬雷,再加上一些金銀珠寶,寧紹清終於答應出兵相助,拱衛隴西道。
但玉珥覺得以席白川的心思,一定還有後手,和閩東道相連的就是閩河道了。
“閩河道是誰鎮守?”
付望舒答:“薛恆將軍。”
玉珥的心稍稍放了些。
薛恆是老將,謀略勇猛,再加上那二十萬兵,應當能守住閩河道。
然而她萬萬沒想到,薛恆竟臨陣倒戈,歸順反軍,大開城門迎反軍入城,閩河道十三城竟不費一兵一卒落入了反軍之手,玉珥聽到這個消息時,將整張桌子猛地掀翻。
“混賬!逆賊!豈有此理!”
“陛下息怒。”
天子一怒,流血三千,衆將誠惶誠恐地跪地。
玉珥轉身按着椅子把手,心中又氣又急又恨,她知道開戰之後,她和席白川必定都不會互相留情,昔日恩愛早就成爲泡影,她惱恨的是自己,身爲天子,卻如此勢單力薄,如若換成她父皇,那個薛恆還敢背叛嗎?說到底還是她難以服衆吧。
玉珥頹廢地坐在臺階上:“你們都下去吧,朕自己想想。”
衆將心下擔憂:“殿下……”
玉珥疲於應對他們,搖着頭又重複一遍:“下去吧。”
衆將只好離開,玉珥閉上眼睛慢慢數着被掠走的城池,越想越頹廢,手指插入發中撐着腦袋,肩膀忽然一重,有人將手落在她的肩上,無聲地傳遞着安撫的溫度:“薛恆叛變,並非陛下能力不足。”
玉珥苦笑:“你何必安慰我?薛恆成名在靈王和席絳候去世之後,他和他們並沒有關係。”所以薛恆歸順席白川,都是席白川自己的能力。
付望舒搖頭:“陛下有所不知,薛恆原是安王黨,孟杜衡因造反獲罪後,他的黨羽也受到了極重打擊,薛恆牽連其中也被降職,被先帝打發到這邊境做個不大不小的守城官,這次對叛賊漢王戰役中,立下戰功才被陛下提拔。”
“這些我知。”
“陛下不知的是,但是薛恆是被先帝下了處死令,是席白川從中周旋,救了他一命。”
玉珥倏地擡起頭。
付望舒道:“陛下,席白川謀反之心早有,他那些年利用東征西戰職務之便,在各地都留下了自己的黨羽,陛下被奸人矇蔽,本就錯不在你。”
原來如此。
她的皇叔真的是煞費苦心,竟早已在這裡安排好了這麼高明的一招,這樣看,他當初也並非真心實意助她收復閩河道,他是在爲今日做伏筆吧。
她輕笑一聲,可儘管這樣,人是她提拔的,又怎麼能說不是她的錯?
“不,就是我的錯,你想想,如若那些年我不那麼信任他,不萬事都交給他去處置,他怎麼可能在天子眼皮底下做出這麼多小動作?我口口聲聲說要護着孟氏天下,可事實上,覆了這天下的人,何嘗不是我自己。”
“你何必這樣說……”付望舒蹲在她面前,平生第一次如此冒犯她,握着她的雙手,望入她的眼睛,“被搶走的,我們又不是拿不回來了,他沒有贏,我們也還沒有輸。”
玉珥眼眶微紅,輕輕點頭:“對,我們還沒有輸。”
付望舒將她擁抱入懷,玉珥僵了一下,終是沒有拒絕。
她是帝王不假,可說到底,她也不過十七歲,別家的姑娘這個年紀,應當是在家受父母寵愛,出嫁有夫君相護,而她卻需要獨立承擔整個天下,更不要說,她的對手是她曾經最信任,真心相托的人,她此時內心之脆弱無法言說,什麼安慰大概都是空的,更需要的大概是一個擁抱。
最鋒利的刀,往往都是來自最智親密的人。
席白川從小到大給她上了那麼多課,唯獨這一堂最生動。
營帳外,有黑影靜靜佇立,許久才如來時一般,悄無聲息地走開。
——
狼煙四起,玉珥的身體也一日不如一日。
“嘔——
”玉珥難受地推開面前的羊肉湯,“拿走拿走,被再給朕弄這些東西了,上次那個做豆腐湯的呢?讓他給朕做,朕要素食。”
福德全立即揮手讓人將一桌子菜撤下去,讓伙房重新做。
玉珥喝了口水平復下噁心的腸胃:“蕭何,你去找個軍醫來幫朕看看朕到底是怎麼了。”
她真是越來越不對勁了,什麼東西都吃不下,一點油膩一點腥味都不能碰,跟懷孕了似的。
玉珥讓福德全給自己揉揉額角,乾嘔得她太陽穴都酸了。
“是。”
蕭何跨步往軍醫的住處而去,路上忽然被一個侍女攔住,她福了福身行了個禮,笑着問:“大人,您是要找軍醫?”
蕭何看了看她,隱約記得是孟漣漪身邊的人,便點頭:“嗯。”
那侍女笑指着身邊一個草原民風打扮的男人說:“這位是專門照顧王妃的大夫,是草原醫術最好的大夫,您不如讓他爲陛下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