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瀟漱回頭看她,屋內的其他人都下跪行禮,而她只是喊一聲‘陛下’,然後就露出一點笑意說:“不費腦,我下的是五子棋。”
玉珥笑容一綻,反而心情大好,坐在適才侍女的位置,代替她執白子,落在了一處,孟瀟漱看着她落子的位置,忽的一笑:“陛下是不會下五子棋嗎?”
玉珥一看,才知自己下錯了位置,平白讓她輕而易舉連成了一條線。
她仔細想了想,琴棋書畫她都學過,可惜琴聲不堪入耳,畫作難以入目,書法差強人意,唯獨弈棋下得尚可,順熙帝都說過她,天生就是佈局的人,那時候平日無事,他就愛召她去御書房陪他下棋,通常她都是三局一勝。
不過她印象更深的,卻是要更早之前,和席白川博弈的一局……說是博弈也太過了,畢竟那一局他們下得亂七八糟。
那時她大約是十三歲,他剛過弱冠,暖閣外風雪呼嘯,榻邊燒了三五個火盆,她一手抱着個湯婆,一手去拿白子,不高興地嘟喃:“大冷天的,皇叔你這是什麼惡趣味,好好的被窩不躺,爲什麼要在這兒賣弄風騷?”
他的確是在賣弄風騷,半倚在榻上,雪白的狐裘披在肩上,和如玉肌膚相得映彰,領口雖攏緊,當那墨發披散,還是讓人覺得莫名妖孽。
“下棋修心,晏晏堂堂嫡公主,怎麼能在被窩裡荒廢時日。”說完他眼角擡起,流轉着風情,“再下一會兒,皇叔陪你躺。”
“……”她一陣無語,隨手落了一子,然後光明正大地從棋盤上撿回幾顆棋子。
他怔愣:“你在幹什麼?”
“五子連珠。”她畫了一條白線,“收。”
他深呼吸一口,一臉恍然大悟道:“哦,原來我是在跟你下五子棋,我還以爲我是在跟你下圍棋,是皇叔愚鈍。”
她一臉傲嬌,不羞不臊。
於是他就改跟他下五子棋,但她又下起了圍棋,他忍無可忍,揪着她的耳朵罵道:“你是故意的?”
她捂着耳朵嘟囔道:“我跟你下圍棋下不贏,跟你下五子棋我也下不贏,我就只能再你下圍棋的時候跟你下五子棋,你下圍棋的時候我跟你下五子棋,這樣我才能贏。”
“你想要贏?說一聲就是了。”他將她抱到了腿上,拉着狐裘裹住她的身體,溫暖的體溫瞬間席捲全身,“我總是讓着你的。”
這倒是他第一次說這句話。
我總是讓着你的,你想贏我便讓你贏,你想做什麼我都支持你。
這句話他說了那麼多年,可到了如今,她真的需要他讓着她的時候,他卻將當初的承諾都視爲無物!
看看,明明是他先背叛她的!
玉珥閉上了眼睛,捏緊看手中的棋子,深深呼吸一口氣才道:“會下,只是太久沒下,忘記了。”
這時,沈風錚端着藥進來:“陛下,將軍。”
玉珥看了一眼沒上心,可當那藥送到孟瀟漱面前時,藥味撲面而來,她聞到那個味道,竟一時沒忍住,轉身乾嘔起來。
沈風錚和孟瀟漱皆是一驚:“陛下?”
玉珥快速往門口跑去,扶着欄杆站了一會兒,那股噁心勁才慢慢退下去。
沈風錚擔憂問:“陛下身體有恙?”
“無妨,大概是這藥味太重了。”玉珥難受擺擺手,“四姐好好休息,朕明日再來看你。”
孟瀟漱聞了聞自己碗裡的湯藥,並不覺得以後什麼腥的。
沈風錚回頭道,若有所思:“陛下大概是不適應草原的水土。”
“大概吧。”
——
說水土不服也不對,玉珥在草原都待了近半月,到現在才水土不服不正常,可接下來幾天,玉珥食慾大減,凡事味道濃郁的都不吃。
“陛下,王妃差人送來的綠豆鴿子湯。”
玉珥看了一眼,還是沒有半點胃口:“放那兒吧。”
蕭何看她臉色不大好,怏怏的滿是病態,不禁道:“陛下可需讓沈御醫過來請脈?”
“不用了,讓沈御醫專心醫治妘瞬,朕大概是水土不服。”玉珥指了指鴿子湯,“那湯你喝吧。”
蕭何這幾天也幫她吃了不少東西,早就習慣成自然,端着鴿子湯站在帳篷門口喝。
……
送完鴿子湯的侍女回到孟漣漪身邊,孟漣漪連忙問:“她喝了嗎?”
侍女搖搖頭:“沒有,奴婢看到是她身邊的護衛喝了的。”
“她不是喜歡鴿子湯嗎?怎麼也不喝了?”孟漣漪坐在椅子上,手無意識地撫摸着肚子,想起這幾天看到她乾嘔的幾次,心裡生出看一個可怕的懷疑……
綠豆鴿子湯玉珥喝不了,不過後來送的豆腐湯卻讓她食指大動,好幾日都沒吃飽過的肚子,總算填滿一回。
玉珥隨口問:“這湯誰做的?”
“是伙房的廚子。”蕭何說着看向門外,那個廚子還在,大概是等賞的,“就是他。”
玉珥擡眼看去,那是一張很普通的臉,她也沒在意:“賞。”
於是蕭何就拿了十兩黃金給他,那廚子掂了掂金子,嘿嘿一笑,就走了。
——
不知不覺又一天過去了,外頭夜色濃郁,玉珥看了幾個時辰公文,感到肩膀痠疼,便披上斗篷外出去透氣。
如今是六月,但草原的風大,並不覺得燥熱,她想起離開帝都的時候才二月,眨眼都四個月過去了。
她這兩年一直在外顛沛,也不知何時才能安穩下來。
枯草的草根隨風搖曳起伏,摩擦出沙沙的聲音,月色下隱約看得清遠處彎彎曲曲的山脈,如一條蟄伏的潛龍,雖然靜謐,卻依舊能感覺到它強大而充滿活力的氣勢。
耳邊忽然傳來一陣簫聲,玉珥駐足靜聽,那簫聲泠泠如泉如風,曲調裡滿是甘甜和清冽,融在這夜晚裡,竟格外撩人心扉,她轉身去尋那簫聲來源,那簫聲未停,卻在她將要靠近時,恰好曲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