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9.端倪

皇上席地坐在一張捲雲紋漆案邊, 後面是一張彩繪的木雕仙鶴含珠座屏,他拿起案上的酒壺自酌一杯酒,酒杯剛到嘴邊時忽然停了下來, 目光移向踏步進來的寧嘉魚身上。

“嘉魚, 陪朕喝一杯吧。”

皇上淡淡地說完後, 拿起一個壺身刻着田字紋路的扁形酒壺向案上的一個耳杯裡斟滿酒。

寧嘉魚停下腳步頓了頓, 只見皇上神色自若, 目光深不可測地看着她,她身子不由一顫,心裡莫名地緊了緊, 那眼光,她有些膽顫。

她深深吸了一口氣, 讓自己儘快鎮靜下來, 能自然地面對皇上。她慢慢地走到案前, 小心地將裙襬移向一側,側着身子跪地而坐, 頷首低眉,雙手交叉放在膝蓋上,卻不敢去接皇上遞過來的耳杯。

皇上見她膽怯,挑眉起了一絲笑意,柔和地說道:“你既是朕的弟媳, 不必拘束君臣禮儀。朕也就是想和你說說話, 聊聊家常, 別無其他耳, 你放開心胸就是。”

寧嘉魚只得接過耳杯, 掩袖抿了一口,又將它輕置於案臺上, 她目光停留在右手上,上面裂開的傷口,她已經用手絹簡單包紮一下,縱然如此,依然沁出不少血液,將原本淡藍色的絲絹染成濃濃的紅色。不過手上的疼痛,遠不如她此刻焦躁不安的內心煎熬,不能表露出來,只能強忍。一時間氣氛有些凝滯。

皇上用手捂住胸口,顰了顰眉頭,語氣帶着笑意:“朕從未料到,你蹴鞠的技術這麼好,朕似乎在哪裡見過你這樣的身手,但又記不起了。”

寧嘉魚心想,皇上該不會是想起了那次在宮裡舉行的蹋鞠比賽吧,她歉意地說道:“臣婦一時莽撞,傷了龍體,還請皇上恕罪。”

說完,起身準備謝罪。

皇上伸手示意她坐下,埋怨道:“朕怎會責怪你?你不必介懷。”說完後又頓了頓,目光肅然:“朕貴爲天子,萬物無不屬於朕,朕此生最痛恨欺騙,裡面的緣由,你外祖父很清楚。”

皇上沒頭沒腦地說這幾段話,寧嘉魚心裡開始緊張。皇上這是在暗示有人欺騙他,難道他已看出什麼端倪跟自己有關?寧嘉魚思緒飛快地梳理一番,覺得只有那次蹋鞠比賽她女扮男裝混入皇宮,在比賽場上沒能讓皇上進球,今晚的篝火晚會上,皇上就想起了那件事了?

“皇上,其實臣婦......”

寧嘉魚話音未落,皇上立刻打斷了她。

“你要說的,朕都知道,朕今晚並非要爲過去的事情爲難你,不過有一件事朕想了很久了,就是不知你願不願意?”

皇上緩緩說道,目光深邃地看着寧嘉魚。寧嘉魚的心頓時砰砰跳過不停,紅暈染紅了臉頰,不由垂頭低眉,一副羞澀模樣。

皇上見狀,提高嗓音輕笑道:“有一次你到長青殿看太后,做了一盤藕絲糯米糕,朕一直很懷念。”

寧嘉魚擡起頭,驚訝地看着皇上,皇上這麼大費周折地將她留在他的行宮裡,目的就是要吃她做的藕絲糯米糕?

“哎,朕的胸口又開始疼了,朕到底年紀大了,受不了這一鞠的力量了。

見寧嘉魚面露遲疑,皇上顰着眉頭,捂住胸口,做難受之狀。

寧嘉魚頓時明白,皇上今晚是要吃定這盤藕絲糯米糕了。她擡起右手,捋了捋額前的長髮,愉快地說道:“臣婦願意爲皇上做藕絲糯米糕,只是臣婦右手受傷,做出了的味道可能會有差異。”

皇上神色立刻變得冷峻,對劉公公下令道:“傳朕口諭,將帳外的所有禁衛軍一律仗責三十軍棍,然後充軍邊疆,要讓他們知道,朕身邊的人,絕不可這樣魯莽對待!”

“奴才遵旨。”

劉公公雙膝跪在地上,顫着嗓音回答道。

毋庸置疑,皇上因爲寧嘉魚的手受傷,將他的禁衛軍杖責,劉公公感道皇上的行爲越來越怪異,就算他在皇上身邊四十年,依然琢磨不透。

寧嘉魚只得去爲他做藕絲糯米糕。

東邊營帳內的陸翊很快就得到了消息,寧嘉魚目前在皇上的行帳裡。

他緊握着拳頭,雙目暴睜,一拳重重地擊在牀沿上。一旁的紅萼更是急的如熱鍋上的螞蟻,她鼓起勇氣走到陸翊面前斬釘截鐵地請求道:“奴婢這就去接小姐回來。”

陸翊的目光逐漸柔和,手中的拳頭漸漸鬆了下來,他對她搖搖手說道::“嘉魚是我的妻子,理應由我去,你去叫穆源進來。”

紅萼見陸翊臉上露出堅毅的表情,便點頭急忙朝帳外走去,剛走出帳門口,就見寧貴人帶着兩個侍從正朝這邊走來,寧貴人見紅萼走出來,笑盈盈地打招呼道:“紅萼姑娘,你去給本宮的姐夫通報一聲,就說本宮來看他了。”

紅萼見寧貴人面上帶着一絲笑容,心想三小姐這個時候來找陸翊準沒好事,於是將頭歪向一邊,雙手叉在胸前沒好聲氣地說道:“奴婢奉丞相命令有要事要辦,耽誤不得。”說完後,就從寧貴人身旁急忙地走了出去。

“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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寧貴人咬牙切齒地看着紅萼從她旁邊經過,瞪着怒眼又不敢發作,“死丫頭,總有一天你會栽在本宮手裡,看你還得意幾天,哼。” 寧貴人橫看了她一眼,心裡罵道。沒有了紅萼的通傳,寧貴人被帳外的侍衛擋在外面,情急之下,寧貴人只得在帳外高聲呼喊:“寧貴人在外求見姐夫,事關大姐。”

陸翊在帳內聽得是寧貴人的聲音,又聽聞她來這裡是和寧嘉魚有關便在帳內發話讓侍衛放寧貴人進去。

寧貴人聽得陸翊讓她進去,心中一陣竊喜,她吩咐隨從在帳外等候,自己則進入帳內見陸翊。進入帳內,寧貴人見到了坐在牀上的陸翊,他看起來精神不錯,一雙深邃的眼睛猶如深井,令人敬畏而又好奇。

“姐夫,你的腿傷可否好些了。”

寧貴人自然而然地問候道。

“已經不礙事了,就是還不能下牀活動,不能向貴人行禮了。”

陸翊笑了笑,雙手抱在胸前,歉意地說道。

“姐夫你都傷成這樣了,就不要顧什麼禮儀。其實本宮今晚來找姐夫,主要是因爲大姐的事。”

寧貴人言語躲閃,有些支支吾吾地說道。

“你直說無妨!”

“大姐她自從吃了一塊烤虎肉後就做嘔吐狀,後來劉公公帶她去找御醫,恰巧,本宮經過皇上的行宮時,見大姐她正坐在裡面等待皇上。大姐她從小就心思多,從前在相府時就糊弄得本宮和妹妹團團轉,不是本宮要刻意抹黑大姐,姐夫若不相信,可以到皇上的行宮去瞧瞧。”

寧貴人說完,用手絹拭了拭嘴脣。

“嗯,我正要去找嘉魚,多謝娘娘到這裡提醒。”

陸翊看着她,似笑非笑地說道。

“那就怪本宮多此一舉到這裡一趟了,不過見姐夫傷情有好轉,也算是沒有白來一趟,本宮這就告辭。”

寧貴人尷尬地笑了笑,轉身出了帳子。她走了沒多久,穆源進來了。陸翊見穆源走進來嗎,不等他見面行禮急切說道:“穆源,快,即刻備馬,隨本相到皇上的行宮,嘉魚這會兒有危險!”

“可是大人,你的腳根本無法騎馬,還是讓屬下到皇上的行宮去將夫人接回來。”

穆源擔心地說道。

“我不要緊,今晚能將嘉魚接回來的,只有我了,其他的事根本就不重要,你只需將我扶上馬即可。”

陸翊毋庸置疑地說道,神色越來越凝重。他雖然不明白皇上要將寧嘉魚留在行宮的目的,但他知道,皇上絕不是一個隨心所欲要做一件事的人,從劉公公不讓寧嘉魚帶紅萼去參加篝火晚會開始,他就已經預謀策劃了,只是,他是不是針對自己還是其他目的?陸翊一時還不能猜透皇上的心思。

穆源點點頭,走到牀邊蹲下身,這時紅萼也走到牀邊協助陸翊起身然後伏在穆源的背上,穆源揹着陸翊朝帳外走去。帳外早就準備好了一匹馬兒,如何讓陸翊蹬上馬背,這就成了一個難題。帳外的幾個侍衛將他扶上馬背,皆因爲力量不夠而失敗,他們正在左右爲難的時候,只見武勝邁着腳步,神色匆忙地朝這裡走來。

“末將參見丞相大人。”

武勝見狀,立刻下跪道。

“免禮,武都尉你來得正好,你有什麼法子讓本相騎上馬?”

陸翊望着他,苦笑道。

“丞相這是要去哪裡?你右腿受傷,怎能騎得馬兒?”

武勝顰着眉頭問道。

“事關重大,現在本相要去將嘉魚接回來。”

“這個好辦,倘若丞相不嫌棄末將,末將可以將丞相抱上馬背。”

武勝說道,伸出他壯實的臂膀向陸翊展示着。

“不必拘泥於禮儀,穆源,做好準備。”

陸翊伏在背上,對穆源吩咐道。

很快,武勝將陸翊抱起,又快又穩地扶上馬背,然後牽着繮繩以最快的速度朝皇上的行營奔去。

這邊的寧嘉魚正好做了一盤子藕絲糯米糕,她端着糕點,小心地走進營帳裡,此刻皇上坐在案邊,正挑燈看一卷書。香甜的味道慢慢飄進帳內,皇上將手中的書卷放在一邊,面帶微笑地看着寧嘉魚一步步地走進來。

寧嘉魚跪在地上,恭敬地將糕點呈給皇上,這時,劉公公端來銅盆伺候皇上淨完手,皇上伸手就拿了一塊糕點塞進嘴裡,他慢慢閉上眼睛,細細地品味着,品着品着,眉頭忽然皺了起來,他緩緩睜開雙眼,目光落在寧嘉魚身上。

“把你的右手伸出來。”

皇上溫和的話語裡,透着不可抗拒的威嚴。

寧嘉魚遲頓片刻,終是將右手伸出去。

“究竟是怎樣的巧手,才能讓朕嚐到這樣美味難忘的糕點!”

皇上感嘆道,忽然伸手將她的手緊緊握住。

寧嘉魚冷不及防地被皇上突如其來的舉動嚇了一跳,她想要收回,無奈卻被皇上牢牢地抓住。

“皇上,你要吃的糯米糕,臣婦已經做好,臣婦這就告退。”

寧嘉魚驚慌地說道。

“如果朕不鬆手呢?”

皇上淡淡地說道,毫無放手的意思,眼裡盡是輕佻。

“倘若皇上不放手,臣婦只有自斷右臂。”

寧嘉魚咬着牙,毫無畏懼地說道,堅毅的目光直接迎上皇上的目光。

“只怕你根本沒有這個機會!”

皇上嘴角勾起一絲玩味的笑容,開始加重手中的力道,寧嘉魚的身軀,開始朝他身旁傾斜。

這時,帳外傳來一陣急促的馬蹄聲,接着就聽見陸翊在帳外大聲呼喊:“嘉魚,爲夫接你回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