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初,京郊的莊子裡的天氣依然涼爽,正是秋高氣爽之時。
午後時分,莊子的後院裡一片寂靜,連來往的下人都儘量放輕了腳步,屏住了呼吸,然後快速通過。
容蓉輕搖着團扇坐在了中院的涼亭裡,時不時的往後頭瞅一眼。
“秦夫人還請等會。”白露從後院出來,走到容蓉面前輕施一禮道。
“姐姐……”安七姑娘不覺往後面探頭看了一眼道:“還好不?”
“王妃身子還好,就是有些犯困,孔大夫說要多睡一些纔好,所以,這個時候,王爺不準任何人打攪。”白露帶了淺笑的道。
不說打攪,便是連屋子的十米之內都不能靠近。
“王爺還好吧?”容蓉扇了兩下團扇,眉頭微蹙的道。
雖是已經過去三月,但是隻要一想起岐山之事,她便還有些心驚膽戰。
那時候她還在京城,和旁的女眷們一起收拾東西,準備過兩日動身前往避暑山莊。
突然,五城兵馬司便將城門給關閉了,然後禁衛軍大舉出動。
而榮國公府,則是被人給圍了。
她在秦武侯府得了消息,不顧秦武侯的勸阻,飛奔回了榮國公府,好在那看守的人是五城兵馬司的人,便放了她進去。
當時容老太君正在吩咐府里人如常做事,絕對不要和圍府兵士有任何衝突,見了她來後,還很是鎮定的帶了她回主屋。
可一進了臥室,容老太君便跌坐在了椅子上,臉色灰敗,整個人好似一下蒼老了十多歲。
容老太君說,榮國公和威遠侯聯手,配合方相和陳相一起,在皇上前往嵩山的路上,威逼皇上退位,讓位給康王。
容老太君說,都怪她,居然以爲那王氏死了,榮國公便不會再出什麼亂子,可沒有想到榮國公的心居然那麼大。
百年榮國公府,就要毀在榮國公的手上了!
聽得這話,她當時那心也如同是冰塊一般,涼了個徹底。
秦世子可是驍騎營的校尉,就是榮國公帶去的人馬之一,若是榮國公造反,一定不會告訴下面的人,那麼秦世子如果聽令的話,便也會成爲叛賊。
那可不是榮國公府毀滅了,秦武侯府都跑不了!
好在半日之後,秦世子的親衛跑回來送信,說秦世子說服了另外一個校尉已經帶領驍騎營的所轄人馬和禁衛軍匯合,救了皇帝出來,隨後沒有多久,賢王便到了小鎮,接管了驍騎營和禁衛軍的管轄權。
而兩人等於帶走了榮國公帶出去的大半人馬,所以圍攻那小鎮之時,便是威遠侯的人打頭,榮國公倒是還沒有和禁衛軍正面衝突。
容老太君和她那氣剛鬆,那親衛又訕訕的說出了另外一番話。
那親衛說,岐山上面也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威遠侯說是賢王造反,可是皇帝卻沒有出聲,但是呢,秦世子在山下曾經遇見過賢王妃,當時賢王妃是由人揹着逃出來的,那最後那人死了,康王便到了,將賢王妃給帶走了。
當時她只顧着問賢王妃到底怎麼了而沒有發現容老太君的表情不對勁,以至於在兩日之後大大的吃了一驚。
兩日後,秦世子回了京,親口跟她說了當時之事。
賢王到達岐山下面的小鎮之後,只一日就控制了岐山局勢,淮寧侯的人也已經到達小鎮外面三十里,形成了包圍之勢,威遠侯見再無勝算,便讓威遠侯世子帶人投降,自己留下一封書信,承認是方相和陳相讓他如此做的,再又辯解了一番當時他去那古剎之中沒有見到皇帝,而地上只有四個死去的大臣,所以纔有此等錯判,然後便自盡謝罪。
威遠侯世子投降之後,榮國公那邊卻是遲了兩個時辰沒有動靜。
等賢王的人不耐煩準備進攻之時,榮國公的貼身親衛帶了榮國公自盡的消息和榮國公謝罪解釋的書信出來,然後帶領所有部屬投降。
秦世子說完之後,便臉色難言的接道,他去看過榮國公的屍體,感覺那不像自盡,而是被人強行勒死,只不過那時候賢王沒有追究,他肯定也不會說。
那個時候,她才明白,應該是容老太君下的命令。
爲了榮國公府和容家所有人不被榮國公牽連,她親自下令,殺了自己的兒子。
只她沒有辦法去安慰榮老太君,也沒有辦法傷心太久,因爲秦世子回京之時,亦是賢王帶着皇帝回京之時,隨後便是一番血雨腥風。
賢王在小鎮上,便已經處置完了兵變的那些人和軍隊。
這次,威遠侯自盡雖然算是保住了家人性命,但是威遠侯府被奪爵,世子連同侯府所有家眷被判流徙,發配往南疆之地。
而榮國公府因爲秦世子的所爲,還有榮國公已經自盡,再加上容世子在追擊童貫之時立下大功,功過相抵,容世子接替了榮國公的位置。
而其餘人等,除了斬殺了兩個出頭囂張的喊着賢王造反,要皇帝投降的校尉,其餘校尉不是撤職就是流徙,士兵則是調往邊關,重新訓練。
對武將的這般處置讓京城人都以爲此事只怕會大事化小。
畢竟這兵變的軍隊都只是清洗了勢力,並沒有殺多少人,那麼剩下的文官們,都已經死了四個大臣,想來也應該沒事了。
可半日都不到,那些人便知道自己想錯了。
若說以前殺許家蔡炳那些人都是趙皓出面,賢王多少還是留了體面,那麼這一次,賢王是完全不管不顧了。
不管是方相陳相的人,還是傅家和紀大學士的人,但凡跟岐山事件扯上一點關係,都是不經過審判便直接殺頭。
傅大先生是死在了岐山上面的,不過傅家的女眷和親家,那個光祿寺少卿葉大人卻是留在了小鎮之上,威遠侯便是以葉少卿在皇帝早膳裡下毒爲名,圍攻小鎮的。
當時京城裡的人還以爲賢王既然勝利了,那自然首功是傅家,爲此,那兩日傅家那兩位小公子可沒少到處蹦躂。
可賢王回來後,第一個命令,便是將傅家滿門(除了傅家三房是革職之外)連同葉家滿門王家滿門給綁上了法場,全部斬首示衆。
罪名便是,傅大學士紀大學士連同葉少卿王知府給皇帝下毒,意圖謀害皇帝。
只不過皇帝仁慈,沒有殺傅家紀家滿門,而只是抄斬了相關人士。
但是,那相關人士裡面,卻是有好些個以賢王派系自居,岐山書院出身的新晉進士。
雖然不是像以前那般一滅就是三族五族的,但是也殺了幾十個官員滿門。
而且不光如此,聽聞賢王還將幾個妄圖污衊皇帝是禍國災星的假和尚給燒了。
這下,京城裡是一片噤若寒蟬。
再無人敢說一句賢王的閒話。
正當大夥以爲,賢王會就着這片血腥,直接登基稱帝。
賢王不見了。
而三日後趙皓回到了京城,代替賢王和高相凌絕峰一起,將京城沒有處理完的那些人給處理掉了後,便帶着親衛和五千禁衛軍南下,同時殺向了湖北路和揚州的方向。
幾日後,便有消息回來,揚州和荊州城亦砍了上百的貪官人頭。
這下,本是氣溫炎熱的京城,反而帶了一種詭異的涼意出來。
皇帝不再提出去避暑之事,每日照常上朝,只不過是說了一句,按照賢王交代的處理,便又直接退朝。
就這麼大家提心吊膽了大半個月,賢王坐在了輪椅上出現在了朝堂之上。
然後跟皇帝說,他要請假三個月。
養傷。
隨後,便又消失不見。
只是容老太君私下說,太后說的,皇帝每日都會派人將奏摺送給賢王,自己看都不看的,便送給賢王。
太后說這話的時候很是有些小怨言。
容老太君當時還嘆息道,太后真是不明白事理,如今的事情明眼人一看就明白,皇帝還是皇帝那是因爲賢王仁義,讓皇帝還坐在這個位置上。
否則,就賢王出動五城兵馬司和禁衛軍,還有淮寧侯那四營的速度,再加上趙皓從邊關回來的速度。
還有那不過幾日,便將朝堂穩定的能力和勢力。
你皇帝就是死在岐山之上,說不定還要被那些和尚冠上一個亡國之君的罵名。
雖是賢王沒有在京城出現,不過京城人慢慢的都知道了,朝政其實已經是賢王在主持。
而這三個月,朝堂上的變化也很大,雲尚書在賢王回京之後便遞交了辭呈,說是能力不足要回家繼續讀書上進,賢王一點挽留都沒有的便替皇帝接了這辭呈,也沒有任命新的吏部尚書,而是自己暫時代替了這個職位,然後開始大刀闊斧的換人。
賢王用人壓根不管你以前是誰的派系,而是以能力考覈。
也不知道賢王是怎麼做到的,居然對這京城成千上萬的官員都好似心有成竹。
那些混吃混喝一心鑽營的就算沒有查出什麼大案也被免了職位。
而一些紮紮實實在基層做了多年一直升官無望的官員卻是提拔上來很多。
這番種種,容蓉卻都不是太放在心上,偶爾聽秦世子說說便如同過耳之風。
她擔心的是蘇月。
蘇月一直都沒有出現。
秦世子見到康王和賢王妃之事,除了讓那個最心腹的親衛帶信回來只跟她和容老太君說過之外,便是自己跟賢王說了。
再無任何人知道跟着皇帝一起上岐山的賢王妃,怎麼她就突然不見了。
這讓八月中秋之後,那些腥風血雨都好似已經淡漠了的京城裡,又有一些念想冒了出來。
只這個時候,牛家卻是趕緊的將牛二姑娘配了人,凌絕峰亦是給自己妹子定了親。
於是,京城人又看不懂了。
直到兩日前,賢王府有人送信給她,說是蘇月就在京郊的莊子裡,邀請她和安七姑娘過去玩。
然後,那人還帶笑說道,王妃只所以一直住在山莊裡,除了是陪王爺養傷之外,再就是養胎。
賢王妃,已經有了四個多月的身孕。
懷孕!
她幾乎是不假思索的便讓人套車想馬上跟那人前往山莊來看。
那人卻笑道,還是等兩日,秦夫人約好安七姑娘一起吧。
可,她們快馬加鞭的,一大早便坐車過來。
到了這裡卻被擋在了這中院。
“王爺……”白露剛道了一聲,就聽得後院那傳來了謝珏的聲音:“月兒,你慢點走慢點走!”
容蓉一下便從石凳上站了起來,和安七姑娘往院門那走去,身子都有些前傾的,從院門看過去。
就見後院的長廊上,一身嫩黃衫子,小腹已經聳了出來,頭髮只是鬆鬆挽起,什麼首飾都沒有帶,臉上長了一臉的小痘痘,還臉色很臭,脾氣很大的蘇月,在小心翼翼彎着腰哈着背一臉緊張和寵溺的謝珏攙扶下走過來。
邊走還邊道:“是你身子不好,又不是我身子不好,爲何我就不能出去玩!”
“是是,是爲夫的不是。”謝珏連聲陪着小心道:“往這邊走。”
“哎,王妃懷的是三胞胎,這脾氣便變得暴躁古怪了些,王爺也是不容易啊。”聽得旁邊有人用幸災樂禍的語氣說着這話,容蓉不覺回頭看去。
孔邈對她挑了下眉道:“秦夫人放心,若是你也有這症狀,儘管找老夫,如今老夫可是很有心得啊。”
容蓉眼角抽了一下,站直了身子,往後院走去。
蘇月正對謝珏怒目,轉頭一看到容蓉頓時歡喜起來,大聲道:“容蓉!啊!安七!你們怎麼來了?快來快來!我們去摘後面的桂花!”
謝珏趕緊的半抱住她,對着容蓉擠眼色,口中柔聲道:“桂花爲夫去摘,月兒來了客人,可先去陪她們說說話。”
容蓉腳步一頓,忙笑道:“是啊,月姐姐,我們說說話。”
瞅着蘇月滿臉笑容的和容蓉安七一起往後院的花廳走去,謝珏停住了腳,輕吁了一口氣。
“王爺放心,王妃雖是脾氣古怪了些,可還是不失活潑之意。”孔邈站在了謝珏旁邊呵呵笑道:“比起早先那般心情鬱結,噩夢不斷,可是要好了許多,放心吧,等孩子生下來後,她便再無心他顧了。”
無心它顧嘛……
謝珏苦笑了一下。
她那種性子,如何會忘記……
不過,比起最初,現在已經是好多了。
孔邈說的對,他還有時間。
就算那時間是靠着君九翊用自己命換來的,可是要讓這時間變得歡樂充裕的,還是他。
日後,一日,一時,一刻,一分。
他都絕對不會再離開月兒!
同生共死!
***
岐山事件次年二月,賢王妃產下三子。
五月,皇帝禪位與賢王。
賢王登基爲帝,是爲昭德帝。
同日,封蘇月爲後。
此後在位三十五年,農商並茂,百工盛興,百家爭鳴,國富民強,同時大宋國將北戎趕入了極寒之地,將北戎半數國土合併入版圖,還讓西夏自動投降,歸入大宋國境,四海臣服,八方來朝,是爲昭德盛世!
不過,除了這些豐功偉績,民間最津津樂道的,還是昭德帝另外一個盛舉,那便是其終身只有蘇月一個皇后,後宮再無其他女眷,也從不錄用新太監。
而其每兩年,便會親自陪同皇后順便帶着太上皇下福建做茶,當然,在史書裡,稱此舉爲巡視民情。
不管是正史還是民間趣談,多有帝后恩愛和諧各種故事,此後延綿流傳,生生不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