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珏跪在山門之前,淋了一夜的暴雨,他的身體早已經被凍得沒有知覺,頭髮衣衫亦是如同千鈞般貼在了背上。
神智都已經不清楚,謝珏完全是憑着一股氣和毅力才能讓自己的身體不軟倒下去。
只是,隨着雨停雲開,山間的朝霧起來,溫度也高了起來,身體並沒有因爲這溫度而回暖,而是帶了更深的寒意。
而脊背那個舊傷之處,亦刺痛起來。
謝珏知道,再這麼下去,他一定會死在這裡。
可明知道如此,他卻一絲想起來的意思都沒有。
蘇月就在裡面,就這麼一點距離,她若是有心,一定能知道,他就在這裡。
可她沒來……
要不,就是她真的像那兩侍衛說的,病重到起都起不來。
要不就是君九翊控制住了她。
若是她已經病重到那般程度,真的生命無多,那麼,他便這樣死了,也好早一些去黃泉,早一點,在那路上等着她,萬不能再錯過她。
若是君九翊控制住了她,那麼,他不死,她便得不到安全保障。
而,若是最後一個可能。
若是真的,她壓根就不想再見到他。
那,就這麼死了也好……
只是,若是死前都不能再見她一面,到底是心有不甘。
腦袋已經遲鈍,謝珏心裡正在想着,是不是拼着最後一口力氣,不管她是病重,還是被君九翊控制,都衝去她的面前。
眼前突然被一片絢麗的霞光籠罩。
那是完全不同於朝霞的霞光,而是帶了神威般的霞光。
而隨着那霞光,從門縫中,可以看見那寺廟裡面的大鐘忽然自己動了起來。
一聲聲莊重威嚴的鐘聲,響徹山巒。
謝珏心頭一驚,再也顧不得多想,手在地上一撐,身形便躍了起來。
守門的兩個侍衛亦被這奇異的景象所驚,謝珏人都從身邊掠過去了,纔回過神來,忙叫着追了上去。
寺廟極小,過了大殿之後,便是幾間禪房,而一條小路從中穿過,後面是由泥牆竹籬圍繞的一座精舍。
那精舍之中的光芒更亮,而在光芒之中還有各種讓人聽了便覺得心胸安寧的聲音。
謝珏心頭一緊,腳一點,便直衝了進去。
精舍的幾個侍衛亦是完全呆愣之中,就這麼由着謝珏衝進了屋子。
而一進到屋子,謝珏的腳步便一頓,再也無法向前。
只能帶着焦急的看着蘇月。
看着,那坐在牀上,抱着君九翊滿臉還是驚愣的蘇月。
“小九……”輕喚了一聲後,蘇月拿手拍了一下君九翊的臉頰,再度喚道:“小九?君九翊?”
“姑娘莫喚了,他已經死了。”延壽大師的臉色也不知道是悲是喜,聲音亦是帶了悲喜交織的道。
“這……到底是怎麼回事?”蘇月依然看着君九翊,輕聲問道。
“姑娘還記得,我問過你,爲什麼會重生?”延壽大師嘆了口氣道:“姑娘可知道,這世間並不只是一個世界,而是有着億萬萬個世界,姑娘從所在的世界而來,到了你上輩子那世界,和殿下相遇,然後慘死,你死的時候,趙將軍以身投火,以魂魄起誓,打開了一個時間縫隙,而殿下,殿下爲了挽回你,以禁術,起了六輪之法,他是用他上輩子餘下的壽命,用他的半魂爲力,再借助趙將軍那個縫隙,逆轉了時間,重新開啓了這個世界,所以,你和趙將軍才能重生回來,殿下也才能回來。”
輕嘆了一聲,延壽大師看了一眼僵立在門口的謝珏,轉回頭繼續道:“可是,你們回來的時間卻不一樣,你,提早了多年回來,你本是從異界而來的靈魂,像你們這種靈魂,都會受天命所制,而天命給你的是十年時間,你上輩子也好,這輩子也好,在這個世界裡,都只有十年時間,殿下知道了這件事,所以在啓動六輪之法的時候,立下了誓約,只要你願意和他在一起,你和他的命輪便能連上,那麼,他便可以分他自己的壽命給你,讓你能多活些年數,到時候,你們同生共死,時間到頭了,便同一刻去世。”
謝珏在心裡重重的哼了一聲,想出聲詢問,卻是發覺自己身體都被一種莫名的力量控制住,不光動不了,聲音都發不出。
延壽大師若有若無的嘆息了一聲道:“這些事,殿下本是不准我與你說,但是現在殿下都這般模樣了,若是還不讓你知道,殿下也太可憐了!”
“殿下願意獻出自己的壽命,但是你卻一直討厭他,從心底不接受他,所以,你們的命輪無法連上,而你的壽命又已經到了盡頭,蘇姑娘,你自己應該明白,就你昨日那身體狀況,你活不了幾日了!”
往前走了兩步,延壽大師指着還插在君九翊心口的匕首道:“所以,所以殿下才下了這般決心,你既然不接受他,那麼他便讓你徹底恨他到底,恨他恨得要殺了他,而當你親手將這匕首刺入他的心口之時,六輪之法便會啓動,殿下原先所立下的誓言化爲烏有,但是,你們兩人的命輪也會因爲這恨之意殺之緣而連接上,而這個時候,殿下便用自己的神魂立下了新的誓言,他以自己的神魂神魄爲獻,不光是將他兩世的剩餘壽命都轉給了你,還保了你……”
輕嘆了一聲,延壽大師將後面的話嚥了回去,伸出手道:“蘇姑娘,你若是,若是連那一世機緣都不答應他,那麼,他便會徹底消失,所以,我要謝謝你,謝謝你最後,還是給了他機會。現在,將他給我吧,我要帶他回去他原本的地方,此後,你都不用擔心他再出來對你使壞了。”
蘇月木然的看着他,延壽大師說的話信息太大,她壓根就沒有聽懂。
唯一聽懂的便是,君九翊用他的命換了她的命。
所以,她才能從瀕死邊緣回來,才能恢復神氣。
唸了聲道號,延壽脫掉了身上的緇衣,手在身上一揮,便出現了一身青色的長衫,看着蘇月那模樣,也不等她回覆了,伸手,從她懷中抱起了君九翊的身體。
低頭看了看君九翊臉上的神色,延壽不覺又嘆了口氣,轉身,從謝珏身邊走了出去。
走到院中,也不知道延壽說了句什麼,那幾個侍衛便都傻愣愣的跟了上去,不一會,便消失了蹤跡。
而在延壽的身形消失在院門之後,那滿室的霞光也散開了去。
連同本是濺落在蘇月臉上身上的血漬,也化作了碎碎紅光,消散了個乾淨。
在最後一點碎光消散之後,謝珏的身形一動,猛然往前栽倒。
腳在地上一點,謝珏手扶着書桌才勉強站穩了身體,然後手在書桌上一撐,人便向蘇月撲了過去。
可撲到牀前,謝珏卻又硬生生的站住了腳,顫聲喚道:“月兒……”
蘇月擡頭,這才發現謝珏站在面前,呆愣愣的上下打量了一下他,眼眶一下通紅,淚珠滾滾而下的從牀上蹦了下來。
張開手臂抱住了謝珏的腰,蘇月大聲哭道:“三爺,三爺,三爺!”
她哭得傷心欲碎,哭得上氣不接下氣,哭得眼淚鼻涕都抹在了他溼透的衣襟上。
謝珏的脣卻是飛揚了起來,揚了一下又沉了下去,低低的道:“月兒,你,可還氣我?可恨我?可是不願意見我?”
蘇月頭緊貼着他的胸口左右搖晃了一下,嘶聲道:“沒有,我知道的,我知道那些事不怪三爺,三爺一定會來找我,三爺你……”
便是有那麼一點縫隙,也在聽得君九翊說他跪倒在了山門前而完全消散了去。
謝珏那般的人……
她根本無法想象他有一天,居然會跪倒在他人面前,居然會那般哀求別人。
而且,還在山門前淋了一夜的雨,跪了一夜……
跪了一夜……
蘇月驚然,猛然擡頭,就見謝珏那眼珠都不在地方的,人也如同玉山傾倒一般的倒了下來。
只臉上卻是笑意盈然,聲音亦歡悅無比的道:“月兒相信我,爺死而無憾!”
“不!不!不要!來人啊!快來人啊!”蘇月驚聲大叫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