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世子妃道:“鄭姑娘數回當着我的面誇她,倒是奇了,黃姑娘一個小小的孩子,怎麼得罪她了呢?”
垂柳便低了頭,手下忙碌不停。夸人的不一定真的是在讚美。
楚世子妃也不是等她的回答,眉梢皺了皺道:“黃姑娘正是心性堅韌纔不好,主意太大了,配咱們小六不合適。”
一旁的紫菱抿脣笑道:“黃姑娘初來乍到,又是寄人籬下,難免想的多些。但是瞧着,是個有分寸的孩子,處處守禮,我們府裡規矩大,這姑娘生怕行差踏錯一步。”
要說主意大,金穗一個小小的孩子主意如何大得過鄭文婷去?
“紫菱說的倒也是,”楚世子妃兀自笑了,“黃姑娘人乖巧,孝順,心思多了些,倒也沒壞心思。總歸孩子還小,等過幾年再看看,還得瞧瞧姚老太太那邊的意思。”
紫菱和垂柳對視一眼,兩人都不敢接話。
因這一日月嬋身子不爽利,就沒有陪金穗出府去見黃老爹,垂柳理順了手頭上的事兒,便過來找月嬋。恰好撞見王府二管事舅孃的兒媳婦從月嬋屋裡出來。
那婆子罵罵咧咧的,邊往外走,邊回頭罵道:“……小浪蹄子,有膽子不進我們家門檻,我看你還能進誰家去?誰家又敢要你?我看你是敬酒不吃吃罰酒。莫以爲我不曉得你的齷齪心思,伺候多了爺們,真當自己能爬上爺們的牀飛上枝頭變鳳凰了?我告訴你,管你嫁到誰家,只要出了王府的大門,你別想有好日子過!”
她滿口罵着污言穢語,正在興頭上,誰知一頭撞在垂柳的肩膀上,正要再破口大罵。猛地瞅清了是上房的大丫鬟,嚇得頓住了口,臉色瞬間多雲轉晴,變幻不定,訕訕地笑道:“垂柳姑娘,是你啊,今天太陽打西邊出來啦?怎麼跑到這偏僻旮旯角里來了?”
她知曉垂柳和月嬋合得來,因此不敢多留。身子一扭,越過了垂柳,不等臉色陰沉的垂柳開口,一溜煙跑了。
垂柳懶得跟這粗魯的婆子說話,任由她去了,只朝着她的背影罵道:“不看看這是什麼地方,哪有你站的地,回頭我倒要問問是放你這婆子進了二門,王府的規矩還要不要了?”
那婆子自知沒理。跑得越發快了,轉過拐角便沒影兒了。
垂柳趕忙進了門,月嬋果然坐在牀頭默默垂淚,她嘆口氣道:“這是何苦呢?咱們想法子弄你出去就是了,哭壞了自己的眼睛,那馬婆子可不會賠你。”
馬婆子說的沒錯,月嬋自從選了丫鬟起,便一直服侍王府的來客,來客裡自然是男性多,女性少。因得楚世子妃的可憐喜愛。月嬋常常伺候的都是年輕的小姐公子們。因此她得以一直潔身自愛,倒沒什麼閒話。
可女孩子大了總有出嫁的時候,月嬋在小丫鬟婆子們面前再如何強勢威風,總有她碰到硬瓷的時候,她傷心至極,此時方記得掏出帕子抹抹眼角的淚,聲音哽咽:“她跟二管事沾親帶故。我就算出去又能過幾天好日子?除非真做了姨娘,不然,到了外面平頭百姓家裡,鬧將出來,世子妃娘娘想做主又如何能知道?”
垂柳素日沉默慣了,能罵馬婆子幾句已是極限,卻不知怎麼安慰,只取了自己的帕子仔細給月嬋拭淚。小聲地道:“真做了姨娘,那更沒活路了。一輩子見不到天日。”
月嬋接着道:“那我做姑子去得了。”
“你六根不淨,老尼姑也不要你的。”
“你這麼說,我是真沒活路了,一頭碰死得了。”
垂柳眼皮一跳,忙阻止道:“你說的什麼傻話?哪有嚴重到這般田地。我悄悄跟你說,你這回跟了黃姑娘,好好伺候,說不得還有大造化。我冷眼瞅着黃姑娘性子純良,心思玲瓏,那黃老爹是莊稼漢,約摸是再老實不過的人……”
月嬋眉梢微動,不過臉色卻沒什麼變化,似是不以爲意。
垂柳把聲音壓得更低,好聲好氣地勸道:“娘娘話裡話外看重黃家,他們家弄的那個火柴入了世子爺的眼,想來不日要飛黃騰達了。咱們娘娘還動了心思讓黃姑娘給六公子做良妾呢,黃姑娘身邊只有個不曉事的小丫鬟子,你去黃家,好日子在後頭……”
垂柳話還未說完,月嬋驚地低呼:“讓黃姑娘做妾?!”
垂柳不解地看向月嬋,話中含嗤:“黃家再怎麼顯貴,除非能貴過姚家,否則他家的孫女哪有身份做正妻?”
月嬋的淚乾了,聽垂柳的話聽得出了神,垂柳常常跟在楚世子妃身邊,難免眼界高了,月嬋便小聲道:“我知道妹妹是爲我好,不是我心思大,是我瞧着黃姑娘不像個做妾的人。”
垂柳腦海中浮現出那個看似天真,身上卻有股子沉靜溫雅的小女孩,點點頭道:“罷了,世子妃娘娘還沒定下來,只是自己想想罷了,不過,黃家這條出路你自己掂量,要是你能狠下心,捨得了王府的富貴,到時候你跟着黃姑娘去了梁州,馬婆子他們手伸不到那麼長。你人才是好的,黃姑娘又肯聽進你的話,能施展一番才能也不定。”
月嬋想了會兒,心中難以定奪,她從小被賣進王府,所思所學所作都是爲了王府而存在。可正因她是從外面買進來的,身後沒有半分背景,雖得了女主人的喜歡,但過得戰戰兢兢,纔會被人欺負至此。
“你好好想想吧,要是有了定論,早些跟我說一聲,我好在世子妃娘娘那裡露個口風。”垂柳見月嬋呆呆的,沉浸在自己的思想裡,她眼看時候差不多了,便告辭離去。
垂柳回了正房,恰好見到二管事進來回話,一路上丫鬟們紛紛行禮,這待遇快趕上主子們了。她皺了皺眉,忽然又不確定起自己的勸說,因怕耽誤了月嬋,想去跟紫菱商量,而紫菱是個藏不住話的,因此自己擱在肚子裡千迴百轉,上房一有什麼風吹草動都要去跟月嬋說一說,生怕自己誤了月嬋的終身。
且不說垂柳和月嬋各有心思,金穗和黃老爹在另外一家酒店嚐了襄陽當地小吃,期間抓住了一個扒手,驚險而又刺激,時間轉眼就快到傍晚了,黃老爹送金穗回王府,祖孫兩人靠在馬車上有一句沒一句地說話。
黃老爹聽了金穗這半月來在王府裡的生活後,扯了扯金穗給他選的新衣裳,渾身不對勁,可人逢喜事精神爽,他神采奕奕地笑道:“穗孃兒,我瞧着進程火柴是要做成了,要不了多久我們就能去梁州了,到時候我們安個家,生活就安穩了。”
金穗十分開心,她每天躲躲藏藏地鑽研席氏的手札,終於等來這一天,不論如何,這些日子的辛苦都是值得的。
一句安家,金穗深覺其中不易。
“爺爺,我們還要在襄陽呆多久?”金穗感慨完問道。
“不會太久了,慕容公子要出國遊學,是請了聖上的旨意的,在襄陽停留太久,恐惹人非議。”
金穗聽了,默默無語,算下來,慕容霆在襄陽停留一個月了,要是朝廷會有二話早申斥他了。襄陽是個很敏感的地區,除了楚王府之外,還有漢王府和襄陽王府,歷代的漢王和襄陽王不世襲,都是皇帝最爲信任的兒子或兄弟繼承,漢王和襄陽王制約監督楚王或楚王世子,又因各自的勢力形成三王鼎立的局面。
這一切都是因爲楚王府掌握朝廷的火藥所致。
所以,金穗這麼久以來忍讓楚回塗不是沒有道理的,這個人可以哄,可以奉承,卻絕不能得罪。
因火柴有了新的突破,金穗回到小院之後難得高興,思及黃老爹的話,心情激動,才分離片刻便思念起來,等月嬋她們出去後,自己悄悄起牀,摸黑取出黃老爹送的生辰禮物細細摩挲。
黃老爹送她的生辰禮不是最貴重的,卻是她認爲最珍貴的,是一套套瓷娃娃,大娃娃套着小娃娃,個個精緻異常,表情栩栩如生,咧開的嘴笑得跟向日葵一般燦爛,讓人的心情也無端變好了。
說起來,姚長雍對待屬下十分人性化,黃家整個身家並沒有多少銀子,他剛來襄陽除了置辦金穗的住用出行,還允許黃老爹先拿工資後幹活,不然黃老爹可沒銀子給金穗買禮物,帶她去酒樓吃飯。
直到第二日,金穗沉澱下心練大字,寫了幾篇,方纔發現一向穩重的月嬋竟然連續走了幾回神,她眼中流露出一絲關心,笑問:“月嬋姐姐怎麼了?聽聞你這兩天身子不爽,怎麼不歇着?我這裡沒多少事兒要做。”
經過路上鄭文婷的暗示,金穗已經知道大姑娘家說身子不爽,實則跟女學生上體育課向老師報告“實習”是一個意思。
月嬋回神,慌亂一閃而過,接着研墨,嘴角的笑有些牽強,想了想,說道:“黃姑娘多慮了,奴婢的身子無礙,虧得姑娘不跟奴婢計較,還想着讓奴婢歇息。奴婢是想着,上回黃姑娘給六公子打的絡子好看,什麼時候黃姑娘能教教奴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