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莫立明初次近距離地察看那個美不勝收的青花釉裡紅天球瓶,他驅動左眼奇光,看得是格外地認真。
那瓶直頸,圓腹,敦厚有力,爲典型的天球瓶造型,它器型之端正如有天造之功,可謂是完美無瑕,但見其白釉底色純淨潔白,玉質感強,青花髮色純正,銅紅色也標準,這兩種色彩燒造條件不一,卻能同時燒出如此純正的色澤來,實屬不易,整個看來青花襯底,銅紅色裡面還夾有點點苔綠,只顯得十分自然,渾然天成。
拋卻器型釉色來看其表面紋飾,這更是一絕,可見其海水紋線條老練流暢,層次極爲豐富,龍的造型生動,頗有神龍見首不見尾之感,鱗紋畫法很見功力,起筆濃,運筆淡,筆筆如此,富有彈勝。
釉裡紅、青花釉裡紅在元代就開始燒造,成功器不多,特別是青花釉裡紅,更是難燒,之後長期停燒,直到康熙時期才恢復,到了雍正朝,青花釉裡紅燒造得越來越完美,是青花釉裡紅燒造史上的鼎盛時期。
此時此刻,莫立明全神貫注地沉浸於觀賞此盛世重器天球瓶之中,他卻沒有聽見,就在數秒鐘之前,有警車的鳴笛聲呼嘯着從這邊響來,越來越近,彷彿就是那麼一轉眼的功夫,車子就來到了店門前,並且倏忽停止了一般。
實際上,“靜藝軒”的老闆,也就是那個高個帥氣的年輕男子小龍,他心知肚明,東市廟街的古玩檔距離市公安局總局並不遠,快速行車一般不會超過二十分鐘便能到達,而剛纔他聽晨哥說警察已經出發了十五分鐘,那就真的想跑也跑不掉了,再說跑不是個法子,如果讓晨哥設法跑掉,那麼警察會從這家古玩店以及他身上調查起,反正是難以逃掉的,還不如等着他們來解決問題。
當警車的聲音駛近後,不單是小龍,老紀、傅藝紅他們也都一個個神色劇變,一時之間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手足無措似的,可儘管他們心中頗有不安,但是誰也沒有畏懼逃開,而是等待着警察的趕來,或許有他們在能幫忙澄清一些事情,畢竟大家都是密切交往的好朋友,在這臨危之際又豈能視而不見地離去,袖手旁觀。
真的是好不迅速,不一會兒,就只聽到門外傳來了一陣雜沓的腳步聲響,聲音甚是急促,聽那一串串的步履聲,看得出來,來者還不少,不止一兩個,看來是興師動衆了。
隨後,那門口就出現了人,是兩個年輕的便衣男子,看上去身材均很高大,面相威嚴,非同一般。
“你們……你們有什麼事嗎?”小龍朝他們走上前兩步,裝作若無其事地詢問道,他這自是明知故問了。
“我們是警察,這是我們的搜查令,我們懷疑有文物贓物落入了這家古玩店——你們中有誰是林晨輝?”其中一個警察堂而皇之地向小龍亮出了相關證件,他一邊高聲嚴厲地說着一邊移動視線掃向屋內的一干人,包括正在那裡觀察天球瓶的莫立明。
“區隊,是他,他就是林晨輝,我認得他,香港盛世龍拍賣公司的外事員!”
恰在這時,門邊又多了兩個人,年齡都在四十歲上下的樣子,他們不像是警察,倒有點像來認賊拿贓的,大概是告發部門Z市博物館的人員,他們館內的“鎮館之寶”失盜,流失在外,自然都很焦急。
“我是林晨輝,請問各位找我有何貴幹?”林晨輝忽然神態從容不迫地緩步走了出去,他非常主動。
“林晨輝,這是拘捕令,我們正式拘捕你。因爲你涉嫌走私不法文物。”另外那個警察也拿出了一張證件給林晨輝看,正氣凜然地說完那句話之後他就手法迅捷地從腰後取下來了一把銀光閃閃的手銬,並不由分說地將林晨輝拷了起來。
“限你在最快的時間之內交出贓物,免得我們對這家店子實施徹底的搜查。”那警察一面拽緊林晨輝的臂膀一面眼神冷厲地瞪着林晨輝警告道。
此刻的林晨輝面色煞白,他沒有即刻作出什麼回答,只是神色怔怔地與那警察對視着。
“兩位警官,能否先把我的手銬解開,我願意和你們合作對此事進行調查。”頓了頓,林晨輝終於開口說話了,他語氣倒是比較鎮靜,他這要求一說那兩個警察互相看了一眼。
“那把東西交出來吧。”區隊說道,並用眼光示意隊友給林晨輝開鎖。
“區隊,那,那就是我們市裡的博物館被盜走的那件瓷器!”
猛地裡,只聽先前那個指認港商林晨輝的那個中年男子驚呼道,他手指的方向正對着莫立明所看的那個青花添彩天球瓶。
“是啊,區隊,我也認得出來!”另一箇中年男子也斬釘截鐵地大聲說道。
說罷兩人一齊奔進了房去,走到擺放天球瓶的桌前,只見他們無不是一副喜出望外的表情。
“那你們仔細看看,可要辨認清楚了。”區隊指示道,說着他也走近了過來。
“嗯,知道了,區隊。”那兩人異口同聲地答應下來,然後他們兩個都從口袋裡掏出了放大鏡,細緻入微地檢測那個出自清朝雍正的官窯御用精品天球瓶。
在放大鏡檢視之下,赫然可以瞧見瓷表含有疏朗通透大小不一的氣泡,而且瓶口沿橫書青花楷款“大清雍正年制”,字體娟秀有力,富含古韻之氣息,絕無假冒之痕跡。
“怎麼樣?能確定是貴館所丟失的那一件瓷器嗎?”區隊走近那兩位來自Z市的文物鑑定專家的身邊問道。
“區隊,沒錯,一定是了!”有人當即歡快地應道。
“確定無疑!”另一人也同樣驚喜交集地告訴了區隊。
“你們就那麼確定,這個瓶子就是你們博物館丟的那個?”有人突然發出疑問道。
問出這話的不是別人,而正是這房裡唯一的那個女子——傅藝紅。
傅藝紅面色冰冷,佈滿寒霜,警察的猛然闖入無疑給她帶來了一股不愉快的情緒。
“肯定沒錯的了。”一專家揚起頭來沒好氣地瞅了傅藝紅一眼,淡淡地說道。
“有什麼證據?”傅藝紅隨即又問道,她兩眼也閃耀着冷光。
“證據就是這個東西沒有錯處,是一件真品,和我們的那一件完全吻合。”那人理直氣壯地回話道。
“你是誰?這件東西想必和你的關係也匪淺吧?”區隊以一種異樣的眼光注目上下打量了傅藝紅兩眼,隨後冷笑道,“你們倒好啊,一齊聚在這裡欣賞贓物,想必你們都是古玩行的人吧,怎麼連最基本的常識都不懂,一點職業道德都沒有!”
“全部帶回去調查,都洗不脫嫌疑!”另外一個警察呵斥道。
“你們……”林晨輝連忙辯解道,“這件事和他們沒有半點兒的關係,他們根本不知道那件東西的來歷,我讓他們來是幫着做鑑定的,要調查就調查我吧,跟他們真的沒有關係!”
“晨哥說的是,這瓶子的情況他們一無所知!”小龍也幫着解說道,他漲紅了臉很是激動的樣子。
“你們說沒有關聯就沒有關聯了?!先統統帶過去,你們在局子裡交代清楚吧。”區隊也毫不留情地說道。
“區隊,我懷疑他們是一個團伙的人,這事不能就這麼算了,應該把他們全部抓起來,說不定能從這羣人的身上破出其他更多更大的出土文物走私倒賣案來。”一專家煞有介事地建議道。
“這位先生,請對你的言辭負責,我有權請我的律師告你那是在誹謗。”林晨輝義正詞嚴不甘示弱地警示那人道。
“先澄清自己的清白之身再說吧。”那較爲年輕的警察不屑地說道。
“都出來吧。”很快他又下令了,要把傅藝紅他們帶上警車開去拘留所。
這一來,老紀和霍先生面面相覷均是現出一臉的無奈之色,傅藝紅心中雖然很氣憤,但她也是無可奈何,這事想必也只有去了公安局才說得清楚了。
當下他們除了與警察合作沒有其他的善策。
“陸先生,你們把那個瓶子裝好,先一塊兒帶去公安局。”區隊吩咐那兩位專家道。
“嗯。”他們十分高興地答應着,爾後,就一齊動手,小心翼翼地,開始將那個天球瓶裝入他們早已備好的皮箱之中。
“慢着!請等一下!”
然而,便在此時,房中一人縱聲喝止道。
這話一喊出,衆人驚異間目光齊刷刷地朝發聲處凝眸看去,即刻映入他們眼簾的是一個年紀不過二十三四歲的年輕男子。
“你有什麼話要說?”區隊對着那男子口氣極其冷淡地問道。
“我只想問他們幾個問題。”那男子神色端正地說道,一個字一個地,鏗鏘入耳。
“有什麼就問吧,現在還來得及。”那兩個文物專家當中有人大大咧咧地開口說道。
那男子直截了當地詢問道:“貴館失竊的那件瓷器‘清雍正青花釉裡紅海水龍紋天球瓶’應該是真品吧?這是我要問的第一個問題,請你們當着警察和我們的面回答清楚,是,還是不是。”
“那當然是真的了,我們博物館收藏的東西還會有假貨嗎?”一專家不假思索地說道,他這話頗爲自負,老紀他們聽了,大多在心下里只感到好笑,在這一行裡,除非你是神仙,擁有火眼金睛和未卜先知的能力,否則即使是再厲害的專家也難免看走眼的時候,你那麼肯定,未免是自我誇大了。
“很好!謝謝做出確定的回答,我們大家都聽得一清二楚了。”那男子眯了眯眼微笑道,“這第二個問題是,如果那個瓶子並不是真真意義上的雍正瓷器,那是不是說明那東西就不是從你們博物館失盜的那件瓷器?”
“你——你胡說八道什麼呢?!”那專家一瞪眼道,“年紀輕輕的,不懂別亂說話,這東西怎麼可能會假?!”
“不好意思,請別做更多的解釋,就當我那只是一個假設,而你們要回答的是,是還是不是。”那男子鎮定自若地說道。
“就當是了,可它不可能是假貨!”那專家氣憤憤地反駁道。
“那就好了,再一次謝謝你提供答案。”那男子說道,除他之外的一干人卻是莫名其妙,傅藝紅他們同樣如此,因爲在他們看來,那個天球瓶假不了,那男子那麼一番話說出來,誰也不知道他是何用意。
“你說的廢話太多了,要說去了局裡再說吧!”那比較年輕的警察毫不耐煩地對那男子說了。
“我這是不是廢話,待會兒就會一清二楚。”那男子面對那警察的無禮呼喝臉色不由一沉,而後他立即轉向區隊,鄭重其事地問了一句,“警察是爲人民服務,不會冤枉好人的對不對?”
“你說的對,我們不會冤枉一個好人,也不會放過任何一個作奸犯科的壞人!”區隊毫不猶豫地說道。
“有您這句話我就放心,不做虧心事不怕鬼敲門。”那男子笑吟吟地說道,眼裡充滿一股感激之情。
“嚓!”
另外那個警察猛地甩出來了手銬,衝那男子怒吼道:“你這是故意拖延時間挑釁我們是不是?!”
他待要銬住那男子,區隊卻一把將他拉了回來,沉聲道:“小軍,你別亂來,讓他把話說完。”
“謝謝。”那男子臉不紅心不跳一般地向區隊道了一聲謝,爾後,他開門見山地說了,“我能證明那個天球瓶並非真貨,而只是一件贗品而已,它不足以擺上Z市的博物館,也就是說它和丟失的那件文物沒有直接的關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