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爲滋事體大,所以,能夠直接參與其中的人並不多。
雖然,這是一個可以讓自己表現出忠君愛國的絕家機會,但是這樣的機會,但凡有些腦子的人,也是不願意摻和的。所以,被硬着頭皮留下來的只有幾戶的尚書,以及左俊忠還有那位當場說了這一輩子最不應該說的話的季御史。
左良本也想以當事人的身體參加其中,但是,在父親的目光之中,他還是識趣的離開了。
賀萱被帶到的時候,允臻正在想着辦法,要怎麼樣才能讓賀萱脫身,當然,辦法並不是沒有的,驗身嘛,又不用非得在衆人的面前脫衣,只要找個識趣的大臣,再找個內室檢查一下就行了。
可是就在賀萱走進屋子的一瞬間,允臻發現站在自己對面的人,似乎完全對今天的事情發生了誤解。因爲從她的目光之中,透出來的是隱約的寒意,允臻下意識的認識道……賀萱認爲這一切皆是自己的所爲。
賀萱進屋之後,給賢王請了安,然後安靜的跪在地面之上,等着站在屋內的人開口。
“賀大人,今日朝上,有人蔘賅於你。”允臻淡然的說道,“雖然,大家都覺得這是無稽之談,但還是請你過來說清楚,以正視聽的好。”
“臣不知被參何事?”賀萱問道。
允臻一笑,想辦法儘量的用自己的語言能讓在場的人明白,自己“不希望”這件事情是真的。
“說來也是覺得可笑,竟有人蔘奏你是女子。儘管本王不信,但還是請你過來,爲自己辯駁一二纔好。”
站在這屋子裡的人,腦子動的都是飛快,連左俊忠都聽得出,允臻想要庇護賀萱。
若是沒有昨天的對話,賀萱也許也聽得明白允臻的話,但是,正因爲允臻昨日對她的剖白,倒讓賀萱覺得,眼下更是允臻對自己的威脅——只要自己一日不露出自己的身份,那麼對於左家以及廖家都是一個巨大的威脅,而眼下,坐在正位上的那一位也正是用這個來強迫着自己。
“其實也沒有什麼可駁的,只要請兩三位大人,到內室一驗,便也就可知真假了。”刑部尚書說道。
“本王也覺得如此,不知季大人怎麼看?”
語氣雖然是問詢,但是,卻是不折不扣的命令。
“若賀大人身爲男子,當場也是驗得的,不必再找內室。”季大人說。
“季大人也是大儒,怎麼可不知聖之人訓,當場暴露身體,這於禮不合。”禮部尚書說道。
“左大人,你覺得呢?”允臻問道。
“回殿下的話,賀萱乃是微臣的門生,臣自覺還是避嫌的好。但若王爺想驗證,臣倒是可以伴駕。”左俊忠面無表情的說道。
“既然左大人如此說,那麼臣也想親眼一看。”季御史此時完全不知道,自己每多講一句話,就離鬼門關走近一步。
允臻輕輕一嘆,笑道:“怎麼?季御史信不過本王和左相爺麼?”
“不敢。但微臣覺得,既然此折乃是微臣所上,微臣自然應該參與其中。”
允臻與左俊忠的這一次配合,實在是難得的默契,可是,在賀萱聽來,卻有另外的一番深意在其中,此一時,賀萱竟然完全沒有了剛剛的緊張和不安,她的腦子飛速的轉動着,能想到的,只是如何能把左俊忠以及左家從此事中撇清關係。
“賀大人,您說呢?”一直沒有聽到賀萱開口,季御史把語鋒直接對到了當事人的身上。
被他這樣一問,衆人的目光再次集中到了賀萱的身上。只見賀萱嘴邊悽然一笑,然後輕輕答道,“不必驗了。”
這句話一出口,允臻和左俊忠的心都涼了一半。
“不必?”季御史咄咄逼人着說道,“你在藐視這屋中的王爺和我們麼?”
“大人誤會了。我不過,是想讓大家都方便一些。”賀萱說着,把目光轉向了季御史,“大人,我,是女子。”
這個答案,在整個屋子裡頓時再沒了半點聲音。
過了半晌,左俊忠纔算是緩過這口氣來,這個孩子,這是在做什麼啊!
“王爺,她……”季御史指着賀萱說道,“此女子,假冒男子,應試恩科,混亂官場。論法,有欺君之罪;論禮,有淆亂乾坤之意。臣以爲,此一小小女子,必有高人指點,未則以她的年紀斷無此等心計,請王爺明察。”
允臻怔怔的坐在原處,一口牙齒都快被他自己給咬斷了,但表面上還是那個不鹹不淡的樣子,“那依季大人呢?”
“臣以爲,此等罪犯滔天之人,必應交刑部嚴審,以察明其真實用意。”
還沒等允臻開口,只聽賀萱淡淡的應道:“不必了。我現在就可以說。”
“哦?”
賀萱的應答,讓在場的衆人皆是一驚。都猜不到,賀萱想說什麼。
只見賀萱對着允臻一叩頭,然後答道:“我並不姓賀,而是姓慄,乃是當年守邊將軍慄萬靈之女,名鶴萱。十幾年前,我父被人誆至京中,及至我到京之日,卻巧遇我父被綁赴法場。父親一生忠君愛國,久戰沙場,立下功勞無數,卻被人以奸計謀害。小女當時年幼,無力迴天,只得苟且偷生,以圖後報。”
“你要抱負?”季御史追問道。
賀萱冷冷一笑,答道:“若你親見生父被殺,你作何感想?”
季大人被賀萱這一反問,倒問的啞口無言了,他愣了一下,然後問道,“這與你假扮男子入朝爲官又有何關聯?”
“自然有關。因爲我要抱負之人,不入官場,實難接近。”
“你要抱負誰?”
“我此生最恨三人。”賀萱說着,把頭揚起,直視着允臻說道,“其一,乃是將我父從兵營中誆走之人,此人乃是內廷之人,姓鄧名迪。若不是他當日假傳旨意,我父斷不會私離守地,導殺身之禍。”
賀萱這話說完,屋子裡的人又抽了一口冷氣,這第一個就是太后身邊原來的首領太監,只怕後面的人會比這人更加有來頭了。
“其二,正是當朝首府左俊忠。”
聽到自己的名字,左俊忠一愣,但是很快,他就明白過來賀萱這一言的意欲所指。
“當年,正是因爲他的一紙摺奏,將我父回京之事通報天聽,此人雖稱爲我父之友,卻賣友求榮,小女子之所以在入仕之前,與其家公子以及廖家公子交好,就是爲了接近此人。”
聽完了這一句,大臣們都互遞了眼色,知道十年前之事其中一些原委的,對賀萱的這話倒是有上幾分相信。
“還有最後一個人呢?”季大人低聲問道。
“其三,正是當今的萬歲。”
此語一出,在場的人不禁都打了一個冷顫,心裡尋思着,這個小姑娘倒真是豁出去了……
“正是因爲他不能主持正義,才使我父含冤蒙屈,上告無門,我與家父陰陽兩隔,與舍妹淪落天涯。”
賀萱說着,聲音有些顫抖,“十年間,我吃過尋常人未吃之苦,流下的淚水與汗水甚至血水都是你們這些久居廟堂之人無法想像的。但是我並不後悔,今日若不是季大人上書,只怕我也離自己可成事之日不遠亦。”說着,賀萱把目光對準了左俊忠,冷冷的看了兩眼,說道,“左相爺,您有福氣,身邊一直都是高手環繞,不然,早在幾個月前,您也已經是那世之人了。”
話說完了,賀萱強忍下了自己眼中的淚水,看着允臻,她現在心裡能想到的,只有一件事:對不起,入凡。在保護自己和保護你之間,我只能選擇你。是我把你拖進了這一池的污濁之中,不管你是不是皇上的後人,不管你是不是廖家的大少爺,在我心裡,你都是那個我可以爲之捨命護之的愛人,對不起,真的,對不起……
“王爺千歲。此次刁民實在是居心叵測……”
允臻一直聽着賀萱的話,不作一聲,他恨死了自己沒有早一天把她鎖在自己家的院子裡。如今,說出去的話,就有如沷出去的水一般,再難收回。他不懂,難道,這些人的性命和威信在她的心裡,就真的比自己的命還要重要麼?
“來人。”允臻有些無力的說道。
幾位兵士走了進來。
“將賀萱暫押進天牢。記得,此人乃是重犯……沒有皇上的聖旨亦或本王的口喻,任何人不得探望,不得審問,不得……有任何的損傷……帶下去吧。”
賀萱沒有讓任何人碰觸自己,她站起身來,對着允臻一個萬福。
“王爺,保重。”
說完,轉過身去,隨着兵士離開了朝房。
允臻自覺渾身都脫了力,歪靠在椅背上,然後看着左俊忠,說道:“相爺,儘管犯人說曾有意圖謀害於你,但畢竟您是上次恩科的主考,這連帶之職,無論如何您也是脫不掉的。您這段時間,除了上朝之外,就請您暫居在府中,不要外行了。”
“是。”
“本王乏了,散了吧……”
朝臣們散去,允臻無力的把頭向後仰去。他心裡罵道:無憂啊無憂,你究竟要讓我的心爲你碎成何樣,你才能明白我的意思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