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道道黑影,從丹爐之中爬出,迎向了這上京城裡的各位轉生者。
身邊皆帶着難以言明的邪氣,凶氣,如同一片片黑雲,無可形容一般,壓在了衆人心頭。
“什麼鬼東西?”
先接觸到了這些黑色影子的轉生者,便嚇了一跳,他們扮着神明,驅散邪祟,享受着這種救贖他人的歡喜,卻渾不料,那種毛骨悚然的氣息,驟然浮現在了自己心頭。
猛得擡頭看了過去,便看到了慘白的五官與木訥的眼神,也看到了完全意料之外,不曾想過的人出現。
先是臉色驟變的是白葡萄酒小姐,她看到了長街盡頭的出現的幾個人影時,臉色便已如紙般蒼白。
那是女兒紅、跌打酒,稻花香……
這幾個轉生者,分明便已經被地瓜燒用紙錢封印,並且又放進了鐵棺之中,只等辦完了這裡的事情,再去好好審他們。
卻全未料到,這四人,如今便又好端端的出現在了自己身前。
那鐵棺之中,有着自己佈下的法,若是破棺而出,自己必然可以提前感應,但是沒有,已經被封印起來的四人,便這麼好端端的出現。
其他轉生者也同樣如此。
有人正跳着秧歌,卻忽然發現不知何時,周圍的鑼鼓聲都消失了,變得一片死寂,耳邊忽然傳來了清晰而嘶啞的木窗開闔聲,窗內一張慘白的臉,正緩緩嘆了出來,五官流血。
這一下子魂飛天外,連秧歌的舞步,都一下子踩錯了點。
也有人來到了城間空地上,本要將那對面街上的邪祟給清理掉,卻忽然發現滾滾黑霧降臨了下來,伸手不見五指,街道,人羣,同伴,一應消失不見。
惟一清晰的,只有前面的巨石磨擦聲,他壯起膽子,向前看去,便一下子看到了種難以想象的恐怖畫面。
那是一個巨大的石磨,石磨旁邊,是形容詭異的惡鬼,被蒙上了眼睛,用力推動着。
而在石磨上面,則是一個只露出了半個身子小女孩,有着拼湊了起來的面容,錯亂的五官呈現出了痛苦的底色,但表情上卻偏偏帶着詭異的笑容。
下方石磨之間,皆是一張張破碎的臉,嘻嘻笑着,努力從石磨裡探出頭來,搖頭晃腦,又被飛快的捲了進去。
只此一霎間,習慣了無法無天的轉生者,皆看到了噩夢一般的景象。
有人被綁在了柱子上,烈火熊熊,焚燒軀體,有人眼睛、耳朵,嘴巴,皆被釘上了釘子,口中發出了荷荷叫聲,有人捂着嘴巴,不停的嘔出了黑漆漆的黏液。
“那是什麼?”
就連香案之前的胡麻,也心裡驟然一驚,猛得擡頭。
“是已經死去的轉生者……”
二鍋頭的聲音在胡麻身後響了起來,他也在顫着,難以置信:“轉生者們見了鬼……”
二十年來,轉生者們低調行事,苟在暗中過着小日子,但仍然有不少轉生者被人發現並以各種手法害死。
因爲轉生者們無法形成有效的聯絡,所以也不好統計究竟有多少人,但是每個人都知道幾個本來能呼叫上的人,卻有一天,忽然再也不迴應了。
也偶爾會聽說,哪裡有轉生者被人發現,或是被試圖驅邪的方法折磨死,或是被暗中下毒毒死,被扔進了石磨之中磨死。
他們有的只剩了機械而冷漠的面孔,有的還保留着死前的慘狀。
他們嗚嗚蕩蕩,飄在了上京城裡,接近了每一個正在幫着執行這場法會的轉生者,不曾開口說話,但自有聲音,在轉生者腦海涌現:
“有負神恩,罪該永刑!”
“……”
這是轉生者們第一次真實的感受到了恐懼。
平素裡習慣了嘻笑怒罵,遊戲人間的他們,在這一刻被無形的恐懼所淹沒。
不是沒有人立時着急的出手反抗,但卻忽然發現,自己的身體好像有些不聽使喚,腦海裡出現的聲音層層迭迭,密密麻麻,讓他們大腦混亂。
而平素裡引以爲傲,可以一直保護他們神魂的本命靈廟,居然也在這聲音的衝擊之下,開始變得不穩定,甚至出現了裂痕。
他們頭一次驚恐的意識到,本命靈廟竟彷彿有了被摧毀的可能。
本命靈廟香案後面的神像,隨着他們接觸的紫太歲越多,便越發的顯得真實,甚至生出了血肉,不過因爲絕大部分轉生者道行尚淺,這血肉也未長成,只顯得怪異而真實。
但如今,這本命靈廟裡的神像,已經開始了掙扎,彷彿受到了某種吸引。
森森然散發神識,想要控制着轉生者,向了地底之物臣服。
在這諸般痛苦的掙扎之中,甚至很多轉生者,都已經難以自控,腳尖都不知何時離開了地面,飄到了半空之中,種種撕裂般的痛苦,自內而外,猶如身體裡面的另外一個自己醒來。
“原來,原來我們真是太歲的使徒……”
在這無數的轉生者裡,二鍋頭受到的影響,反而像是比較輕的一類。
大概是因爲他本命靈廟,太過堅實的原因。
但饒是如此,他也閉上了眼睛,可以看到眼皮下面,眼球都在痛苦的轉動着:“我,我可以感覺到了,我們就是……就是太歲,在被那個聲音喚醒之前,我們一無所知……”
“我們本是太歲,原該收回祭品,我們忘了前塵,有負神恩……”
“……”
“老哥,不是想這些的時候……”
而於此時,聽着他混亂的呢喃,胡麻卻是來不及細究,聲含雷音,沉聲提醒。
壓制這東西,本來就不知會遇到多少奇詭之事,但做好了準備。
早先自己也還懷疑,那國師究竟有何種本事,敢說藉着一場法會,把所有轉生者都一網打盡,直到如今再看,才發現這居然是有可能的。
就連自己也沒想到,城市下面的東西,對轉生者的影響這麼大,而且,自己已經請來了七隻鬼壇,壓在瞭如今的上京城之中。
連這城裡的百姓,雖然被邪祟所擾,但腳尖卻也踏踏實實落了地,半個腳掌走路。
但轉生者居然壓不住,仍是飄了起來。
就好像轉生者原本便不是這個世界之人,一遇着那東西,便本能的想要回歸。
若要細究,不知能尋出多少真相來,但如今,卻還是先解決問題在說。
“現在就……”
帶着雷音的話,將二鍋頭驚醒了過來,他沉沉喘着氣,看向了胡麻,露出詢問之色。
胡麻沉喝:“便是現在!”
二鍋頭也狠下了心,猛得一咬牙關,袖子裡面的令旗,便一串一串的飛了出去,這令旗是他最忠愛的寶貝,用來起壇,速度遠比普通走鬼更快。
但這一次,他卻沒有用令旗起壇,而是當作了一個引子,拋出了令旗,繞成一圈,落在了身邊之後,另外一隻手便已托起。
一物於掌中出現,正是走鬼一門的異寶,陰陽二景盤。
“遮天蓋地,逆行陰陽,天地鬼神,皆奉吾令!”
喝聲之中,上京城四下裡,忽然有一盞盞巨大的油燈亮了起來,說是油燈,其實都是巨大的鐵鍋裡面,倒滿了念過咒的香油,粗大的稔子浸在油燈裡,由城外保糧軍頭目點燃。
燈起,壇成!
二鍋頭立於壇中,強撐着自己施法,而胡麻則於香案之前,作爲鎮物。
便如同曾經自己起壇,山君來親自做自己的鎮物一般。
這是鎮歲書上所載的,奇奇怪怪,只有法門,但卻沒有留下後續記載的壇法。
因爲聯手推出了此壇之人,在使過了這一次法後,便即死了,沒來得及留下記載。
外人自然也就不知道這壇好不好使,威力如何。
但二鍋頭與胡麻,卻還是決定了要將此法準備好,作爲鎮歲法會的補充,另外他們也清楚,只要此法好用,便說明了他們的猜測是真的。
當初第一代轉生者,便是曾經借用此法,聯手對付類似於這上京城下的古怪東西,而且從後續二十年的安穩來看,他們是成功了的。
“界守陰陽奉天請神壇!”
“……”
隨着二鍋頭的大喝,上京城四下裡火盆之中,火光一竄十丈餘高。
整座上京城,都彷彿亮得如同白晝。
而胡麻則是咬緊牙關,立地沉喝,如今他身上已經背了七隻鬼壇,腳步之重,難以形容。
轟!
無法的法力轟鳴,整座上京城,都成了這一座壇內的內容。
自然也包括了上京城裡所有的百姓。
而二鍋頭則是在喝聲之中,接過了胡麻拋來的桃木劍,用力向了地上一拍。
啪!
他每拍一次,這上京城裡,已經飄了起來的轉生者,身子便向下沉了一點。
連拍三下,轉生者們便已經腳踏實地,腦海裡的無形囈語,也彷彿於此消失了許多。
如夢初醒,驚恐的向了四周看來。
“你們繼續玩你們的,第一次正式的亮相,可不能丟了這臉吶……”
二鍋頭的聲音借了法壇,傳向了各位轉生者耳中,而他自己,則遙遙向了胡麻看來了一眼,略略點頭,便忽地咬緊了牙關,猛得揮起桃木劍,向了上京城四方,皆是用力一挑。
最後,沉沉指向了位於上京城中間的,王家藥房位置,也即,血肉丹爐位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