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乘華轎自燕王府正門而出,直往皇城而去,至城門後,由東門直入。
金碧輝煌,莊嚴絢麗的奉天殿內,一身袞冕的朱元璋與身着雙鳳翊龍冠服的馬皇后高居御座,威嚴莊重的凝望緩緩步入大殿的朱棣與徐長吟。
朱棣與徐長吟先行了君臣之禮,“參加皇上,皇后娘娘!”
朱元璋捋須,擡了擡手:“平身!”
二人起身,遂見一名司閨輕步上前,將徐長吟引上前,她又行叩拜禮。
徐長吟拜過起身,又有二名宮人奉棗慄盤上前。她端捧於前,奉至朱元璋面前,朱元璋點了點頭,微笑接下。她復回原處,又行跪拜。隨後,又有宮女奉上腶修盤,她依上儀,奉至馬皇后面前,待馬皇后受下,便再行跪拜。
朱元璋掃卻幾分嚴肅,溫和的笑道:“爾等今承我宗事,結爲夫妻,當要相敬如實!”
“兒臣謹遵父皇教誨!”燕王夫婦齊齊應聲。
馬皇后看着徐長吟,接口道:“當要謹記睦親慈幼、崇聖訓賢範。”
此訓示只對徐長吟,她也恭敬領受。
繁禮如斯,一刻過後,總算禮成。
帝后賜宴,不過離宴席時辰尚早,朱元璋召了朱棣旁去,馬皇后則讓徐長吟陪着去御花園散一散步。
徐長吟捏了捏袖帶中的錦囊,皇后待會必會問她麻線諸事。她不覺凝望向朱棣,朱棣若有所覺,還以一記安撫的眼神。
瞧這模樣,倒似對依依不捨的小夫妻,朱元璋與馬皇后不覺微微一笑。
尚未入春,園中雖說不至於紅衰翠減,但比之春翠夏碧秋紅,仍少了幾分多姿。檐牙高啄的廊腰之下,華貴精巧的宮燈綿延,縱是白日裡,未曾點燃紅籠,眺目望去,滿目硃紅,充滿了喜意,也是爲燕王大婚而佈置過一番。
拾翠水岸邊,馬皇后緩緩問道:“昨日可有累着?”
徐長吟知馬皇后話意,臉靨微潮,看在旁人眼裡,卻是顯得嬌羞。馬皇后會心一笑:“老四寡言,不過也知疼人,你嫁給他,也不會委屈了!”
徐長吟頗爲尷尬的笑了笑,心中忖着,朱棣疼的必然是賞汝嫣了。不過,此話她可不會說,也不會表露分毫,“嫁給王爺,是長吟的福氣。”
馬皇后細細端詳她的神色,“昨日我讓檸兒送去的東西,可參透意思了?”
徐長吟從袖中取出錦囊,拿出麻線,“麻分雌雄,有枲麻與苴麻之別,娘娘是希望王爺與長吟能相敬相持。”
馬皇后微微一笑,“還有何意?”
徐長吟微籲口氣,指着繁複的繩結,說道:“此結謂百歲結,如若百結不散,能佑百歲平安。”
聽了她的領悟之言,馬皇后卻是一臉似笑非笑,“看來,嫣兒與你倒是知無不具!”
一聽此言,徐長吟頓也知馬皇后必然明白,她懂得這些皆是賞汝嫣相告。她不禁又是尷尬,心頭卻也狐疑不定,難道皇后是在試探她?
馬皇后搖首而笑,牽過她的手,“此物又豈會真有百歲結、枲苴之說?不過是我當年與陛下在民間時的閒情胡縐,除卻嫣兒外,並無旁人知曉。”
見徐長吟吱唔難言,馬皇后嘆笑,“你與嫣兒都是好姑娘,若能效仿娥皇女英,我也欣慰。”她許意將徐長吟嫁給朱棣時,並非未顧慮賞汝嫣珠玉在前,但朱棣與徐長吟爾後各相私許信物,自也說明他們並非無情。
“嫣夫人溫婉賢良,長吟必能與她和睦相處,共同服侍王爺。”徐長吟神情誠摯,心頭卻頗是悵然。她該知曉的,白首不相離,一世一雙人,那只是書中寫意。她豈又能去奢望能遇到那眼裡心裡都只有她的良人?
馬皇后對她的態度置以滿意一笑,卻是慨嘆道:“唯望你們能平順康泰,今後我也會代你的母親顧你周全,好好照拂你。”
徐長吟不禁動容,眼角微酸,卻是感動的。她望着滿臉慈愛的馬皇后,脣瓣微掀,輕喚一聲:“母后!”
在御園一席小談罷了,適逢有宮人請她們前往大殿,說是皇上有事相商。
入了殿中,除卻朱元璋與朱棣外,另有一名六旬開外的老者。鬚眉長髯,清癯儒雅,一派飽學之士的風采。
一見老者,徐長吟已驚喜的喚了出聲:“宋大人!”
宋濂曲身一禮:“老臣參見皇后娘娘,王妃娘娘!”
“宋大人無需多禮。”馬皇后笑着虛扶一記。
宋濂謝恩起身,對徐長吟笑道:“王妃娘娘別來無恙!”
徐長吟見他風神依舊,只如今已是鬢髮如霜,頗爲感慨:“承宋大人記掛,長吟安好。”她與宋大人算得師徒情誼,只是前一次相見已是四年前。
宋濂圈了圈手,滿面微笑:“老朽未急趕回參加王爺與王妃娘娘的大婚之喜,甚感遺憾。”
徐長吟淺淺還笑,朱棣接言道:“長吟時常掛念宋大人,原欲待宋大人回京後,設宴邀請宋大人過府一敘,以謝師恩。”
他這話使得徐長吟直犯嘀咕,他這睜眼說瞎話的本事倒真是日趨漸長。她昨日才嫁入燕王府,幾時在他面前提及了?不過,諒在他這話也不算爲過的份上,她也不與他計較了。
宋濂一笑,“老臣慚愧,師恩不敢當,不敢當。”
朱棣笑了笑,不再多言。徐長吟也知眼下不便多說,退至了朱棣身側。
朱元璋與馬皇后一直笑看着他們,馬皇后此時才問道:“未知皇上是有何事相商?‘”
朱元璋哈哈一笑,“朕是想請皇后來做一做評判。”說着,他朝候在一旁的兩名太監睇了眼。兩名太監立即小心翼翼的從龍案上捧出兩幅字畫。
朱元興致勃勃的問道:“皇后,你且瞧瞧,這兩幅字畫,孰勝一籌?”
馬皇后攏袖趨前,凝目將兩幅字畫瞧過。但瞧一眼,便知朱元璋心思,她望了眼一旁的宋濂,無奈笑道:“臣妾眼拙,瞧不出來。”
徐長吟聽出有異,以眼神詢向一旁的朱棣。朱棣低言相告:“父皇與宋大人各題字一幅,正論誰的書法更勝一籌。”
徐長吟恍然,難怪皇后會說瞧不出來。這確實犯難,宋濂的書法當世一絕,不論身份,皇上的字定然是比不過的。可皇上的身份又擺在那兒,豈能說皇上比不過臣子?
陡然,朱元璋的目光落在了徐長吟身上。徐長吟的笑顏頓時微僵,心中暗呼不妙。
果不其然,朱元璋問道:“長吟,你以爲朕的書法,與宋愛卿的書法,誰更勝一籌?”
徐長吟不覺苦笑。
朱棣在她身側道:“但說無妨!”
徐長吟無聲一嘆,也只能依命上前,瞧向兩幅字。一幅上書“致君堯舜”四字,渾厚端莊,從容靜穆,深具蔡襄之風。另一幅爲古章草,書着“日月光華,弘於一人”,雄峭勁拔,予人峭礪高聳之感。
單從所題之字,也能瞧出何爲朱元璋所題,何爲宋濂所書。
徐長吟在兩幅字前左凝右顧,是左右爲難。論實,她對宋濂的字更爲欣賞,不願委屈這位當世大儒的聲名。可論處境,她也不願一言觸怒皇上,拂了當今聖上的臉面。
“長吟,你覺得如何?”朱元璋出聲問道。
徐長吟微吸口氣,轉過身來,向朱棣望了眼。朱棣似知她已有決議,微微點首。她覆露出笑靨,眸中隱含慧黠:“依兒臣淺見,宋大人的書法是大臣中第一,皇上的書法,是皇帝中第一。”
朱元璋一愣,旋即昂首大笑起來:“好!好個皇帝中第一!”
她“左右逢源”的回答讓馬皇后與宋濂莞爾,朱棣亦是似笑非笑的盯着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