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峰與明嶽亦瞅見了徐長吟,立即上前行禮:“叩見王妃娘娘!”
徐長吟未語先笑,虛託一下:“不必多禮。”
朱棣接過明祿奉上的汗巾,拭了拭汗珠。徐長吟捧上茶水,雙眸灼灼的凝望他:“王爺,請教我劍術吧!”
朱棣睇着一臉殷勤的她,皺眉道:“你學此做甚麼?”
“昔有佳人公孫氏,一舞劍器動四方。觀者如山色沮喪,天地爲之久低昂。①如斯氣概,我早已是嚮往久矣!”徐長吟滿臉嚮往之色。
朱棣不爲所動,漆劍一提,轉身便走。徐長吟見之,忙不迭緊步跟隨,遊說不停:“古有燕山王越劍術精湛,廣納徒衆,以傳劍道,名垂千古。王爺何不效仿?”
朱棣繼續往前走。
徐長吟不甘心,躍步上前,伸手一把攔住他,堅決的說道:“王爺如不願教我也無妨,我自行來偷師也可!”言而總之,她不會輕言放棄。
朱棣斜挑眉角:“偷師也能如此光明正大的說出來,王妃可真夠爽言爽語。”
他言下是想說她厚臉皮吧!
徐長吟撇嘴,也不去在意,只道:“王爺既然不反對,明兒個我便來了。”
朱棣盯住她佈滿堅持的臉蛋,未置一言,卻將手中寶劍往她手上一擱。徐長吟一時未有準備,險些未捧住沉重的寶劍。
“本王也非不近人情,若你能耐得住辛苦,教你也無妨!”朱棣倒想瞧瞧她是一時心血來潮,還是當真有志於此。
“當真?”徐長吟清眸一亮,滿是欣喜。
朱棣未回答她,擡首瞅眼方現魚肚白的蒼穹,提步繼續往前走,丟下一話來:“準備一下,該進宮了!”
“遵命!”徐長吟笑盈盈的作了個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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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峰等人在旁面面相覷,無不訝異朱棣何時如此好說話了,更錯愕堂堂燕王妃的喜好果真與衆不同。唯有娉望處驚不變,頗是習慣的聳了聳肩,隨徐長吟而去。
碧瓦染了幾縷晨曙,重重檐宇將朦朦霧靄盡收,清寒不減。
西園素來寧謐,這般晨寒時分,自是安靜無聲。婢女公公亦是輕手輕腳的忙碌着,不敢擾及了嫣夫人的清靜。
薄冷的日頭未露幾分,雕漆檐廊下卻徐徐行來幾抹身影,細瞧去,原是四名婢女簇擁着一位盛顏仙姿的女子。
“見過茵夫人!”西園中的下人們見到女子,上前行禮。
“嫣夫人可起身了?”蘇繡茵挑着眼角,慢聲問向一名婢女。
那婢女答道:“夫人二刻前已起了身,正等着夫人。”
“今日要去參見王妃娘娘,我也不敢怠慢,來得比平素早,卻不知嫣夫人更早呢!”蘇繡茵輕聲笑。
那婢女但笑不語,引她往西園正廂行去。
剛至雅堂,便聞內裡傳出委婉連綿的琴聲,直叫人覺得心靜耳酥。
“嫣夫人好興致,今兒個咱們飽耳福了!”蘇繡茵人尚未入內,縈縈嬌音卻已傳了進去。
琴音漸歇,蘇繡茵業已款步姍姍的入了雅堂,果真便見賞汝嫣含笑坐於琴几旁,掀眸道:“今日茵妹妹來得可早。”
“那是自當,來了位新任的王妃娘娘,咱們自該早些去請安,省得惹王妃娘娘不快。”蘇繡茵淺笑。
賞汝嫣歇了琴絃,玉立起身。容玉取了氅衣過來給她披上,二姝未多耽擱,前往東園而去。
朱棣與徐長吟方出天絲館,已有下人來稟,賞汝嫣與蘇繡茵前來請安。
徐長吟看了眼朱棣,這二人皆是朱棣的妾室。賞汝嫣她是見過的,那位蘇繡茵去未曾謀面過。
與朱棣回房梳洗了,她換上硃紅的大衫襦裙,點染曲眉、薄施妝容,清婉中又有幾分雍容。
她同朱棣在正堂落坐,朱棣對左側婢子揮了揮手,婢女立即福身退至堂外。須臾,已將賞汝嫣與一名增嬌盈媚的女子引入了堂中。
徐長吟輕擡目,微微打量一番賞汝嫣身側的女子,姿色較不得賞汝嫣出衆,但也是千里挑一的佳人。一襲湘紋輕裘,一雙眉似新月,輕揚間又透了幾許颯爽英氣,眼波顧盼間卻又顯盡姣麗蠱媚,着實是惹人心動不已。
徐長吟斜覷朱棣,他的目光果落在賞汝嫣身上。
賞汝嫣與蘇繡茵秀履輕挪,步至堂前三步處,恭謹有禮的拜下,鶯聲婉婉的齊聲道:“妾身叩見王爺,叩見王妃娘娘,願王妃娘娘萬福金安!”
朱棣並未應聲,由徐長吟含笑擡了擡手,說道:“免禮!”
二姝謝恩起身,蘇繡茵溜目細覷坐於上首的徐長吟,滿身的清雅秀氣透着幾許高華,可脣邊擒着的笑瞧來十分和煦,似乎並非不易相處之人。再覷向朱棣,竟是頭一見他的目光未落在賞汝嫣身上,而是淡淡笑望着身邊的徐長吟。方纔她們已聽東園的婢女說過,王爺與王妃一大早去了天絲館,更聽說王爺破例欲教習王妃劍術。她心頭這般思來,愈發有些不是滋味。
王爺性情素來薄冷,閒來與她相處多不過下棋論書,不會談及旁的。她本是武將之後,未出閣前已仰慕他的弓騎劍術,亦曾厚顏請賞汝嫣說情,請他相教,卻被他輕描淡寫的推拒。如今,王妃入門方二日,王爺便新相授受。她雖知身份雲泥有別,但心頭總歸是鬱郁難平。
“從今往後,我們無需分得你我,需得互爲幫持,共同伺候好王爺,持理好燕王府。”徐長吟言笑晏晏地啓言。
“是!”賞汝嫣與蘇繡茵受下訓誡。
“今日你們都退下吧,本王與王妃尚需入宮,不可耽擱時辰。”朱棣出聲。
賞汝嫣與蘇繡茵自是識趣,恭身退下。徐長吟卻忽地喚住了賞汝嫣,“嫣夫人且留步。”
蘇繡茵望眼賞汝嫣,垂目掩下異樣的眸光,先行退了出去。
賞汝嫣微有遲疑的看向徐長吟,朱棣亦皺了皺眉。
徐長吟從袖中取出那團麻線,“不知嫣夫人可知此麻團有何解?”
她本不過是想集人之智,解此疑惑。孰料,賞汝嫣一見那團麻線,輕咦一聲:“王妃娘娘,此物可是皇后娘娘所賜?”
徐長吟一怔,旋即喜道:“正是,嫣夫人知有何意?”
賞汝嫣掀眸向她溫婉而笑,不答反問道:“娘娘可知麻物分做幾種?”
徐長吟臻首:“雄株爲枲麻,雌株爲苴麻。”
賞汝嫣嫣然一笑,“正是。枲麻只開花不結果,花雖盛卻無有將來。反之苴麻,有花亦有果,然若無枲麻相佐,也是居止兇殆。雌雄二株爲天地相合之物,亦正如王爺與娘娘是天作之合。皇后娘娘賜王妃娘娘此物,正是希望您與王爺花開並蒂、瓜瓞延綿。”
朱棣與徐長吟互視一眼,倒是頭一回知道一縷麻線竟有如此講究。
賞汝嫣神色間毫無妒色,掩脣輕笑道:“另外,麻線尚有官人之意。妾身冒然猜測,皇后娘娘應是希望您知其中意味後,能將此縷麻線贈予王爺。”
贈予朱棣?徐長吟詫異的望向朱棣,頗有些好笑。
“嫣夫人果真博文識廣。”徐長吟誠摯出聲讚道。這般賦有深喻之物,她贈之自不若嫣夫人贈之來得討朱棣歡心。
賞汝嫣謙遜的搖首:“此物原一直放在坤寧宮內,妾身有幸得見,亦曾向皇后娘娘請教過,故此方知。”她纖指指向麻線兩端所打的繩結,“且這繩結也有一說。皇后娘娘曾道,此結謂百歲結,若百解不散,能佑得百歲平安。”
朱棣與徐長吟定睛瞧去,這才發覺左右兩端的繩結極是巧妙繁複,果然並非隨意而爲。
徐長吟有了幾分興致,仔細端詳那繩結,信口問道:“若不解自散,那是否會惹來災禍?”
朱棣眉頭漸攏,賞汝嫣亦是微怔,這大喜的日子不該說些不吉利的話吧!
徐長吟見二人皆是皺着眉,也明白自個有些說過頭,便即乾乾一笑,放下那縷麻線,輕快的笑語:“多虧嫣夫人一言點醒,我才能與皇后娘娘回話。”話落,她執起茶盞,親自替朱棣與賞汝嫣各斟一杯,笑容可掬的舉起杯盞,“從今日起,便要叨擾王爺與嫣夫人了。可惜無酒,只得以清茶相敬。”
她客套的話倒像是來燕王府小住的客人一般。或許,在她心中真的只將自己當做客人,待契據之限到達,她便能包袱款款的離去,不留一絲痕跡。她此言,也意在向朱棣與賞汝嫣表明立場。她無意破壞他們之間的感情,也無意在燕王府中爭奪甚麼。過客如煙,她唯願能在此逍遙時日,爾後便能天高鳥飛,海闊魚躍。
賞汝嫣面上浮露幾許錯愕,不自禁的望向朱棣,卻見朱棣神色不動,似無不鬱。
“王妃娘娘言過了,妾身位卑,豈敢言之受叨擾?”她細膩的眼眸微自打量徐長吟,有些看不懂這位燕王妃了。若說其意在試探,可這一臉真摯的笑容,又如何看得出分毫假意?若非試探,徐長吟難道絲毫不介意她的存在?
徐長吟倒也不再多言,免生枝節,只是朝着一直未說話的朱棣漾起深深地笑。
朱棣睨着她的笑靨。她眉彎眼清的容顏較之賞汝嫣的絕色自不能比,然清亮的眼眸中流溢的熠熠神采,卻比顧盼如秋水的賞汝嫣多了幾許飛揚的灑脫。她無意與相爭,如此也好,他需要的不過是一名放在燕王正妃位置上的女子,需要的是能夠印證“是爲後矣”的那一個女子。
她能有此覺悟……正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