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這聲掌櫃讓劉賬房不爲所察的露出了一絲笑,也未糾正,接過隱泛溫潤流光的蟬形三足歙硯,雙目一亮,看向徐長吟道:“夫人要當此硯?”
徐長吟臻首:“是。不知貴鋪能當不能當?”
劉賬房一捋須,笑了笑:“本當鋪除了人不當,什麼都能當!”
徐長吟仍是一派溫弱模樣,“若當此硯,不知價幾何?”
劉賬房拿起華彩內斂、外樸內秀的歙硯,仔細瞧了瞧,“此硯形制甚佳,”他伸出五指,“五十兩!”
徐長吟佯自攢眉思索,隔了須臾,她輕一咬脣,一派下定決心模樣:“若非家中遇急,也斷不會將這家傳之物拿來典當。”
這理由劉賬房顯然聽得多,未多置喙,說道:“夫人意下如何?”
徐長吟終是一咬牙,道:“便是五十兩的活當!”
劉賬房連朝小二示意,一邊將墨玉硯收入櫃後,一邊道:“出典利息是三成,典期一年,若逾期未贖,即慨不能贖。”
徐長吟臻首,表示無意見。
“請夫人稍坐片刻,待出了當票,結清寶鈔即可。”劉賬房有條不紊的告訴她,隨即命小二看茶。
“多謝掌櫃。”徐長吟至一旁坐下。
不多時,劉賬房拿了當票過來,道:“這是當票,夫人看過如無意見,蓋了印即可。”
徐長吟面露難色,“我不識字,就請掌櫃做主吧!”
劉賬房眼波一動,笑了笑,拿着當票走回櫃後。少頃,他示意已辦妥,將大印的當票與寶鈔遞給了徐長吟。
徐長吟並未察看當票,仔細摺好二物後,與劉賬房頷首告辭,出了當鋪。劉賬房倒是甚爲客氣,將她送出了門。
行不多遠,徐長吟拐過了街角,又行片刻,已少見人煙,她遂轉身走入了一條死巷裡。巷子裡堆着不少雜物,在巷子盡頭,三小童正嘻嘻哈哈的圍着一隻雞簍子。那虎頭虎腦的小童率先瞧見了徐長吟,忙圍了上去,得意洋洋的邀功。徐長吟含笑輕拍他的腦袋,看向那隻雞簍子。赫然就見胡德堂被一隻破魚網罩着塞在雞簍子裡,動彈不得,而嘴裡塞着一團滿是雞毛的破布,滿頭的汗珠子,臉與頸子漲得通紅,嘴裡憤怒的悶聲吼叫着,一雙圓眼珠子瞪得像要掉出來似的。
徐長吟微微一笑,對三小童讚許的道:“你們做得很好。”先前她讓他們設了這個小機關,以胡德堂不甚靈動的身材,要困他一困也不太難。她趨前數步,對瞠圓雙目的胡德堂笑盈盈的道:“胡掌櫃,若你答允我不胡亂叫喊,我就取了這布條。”
胡德堂慌不迭點頭,徐長吟也不食言,遂將他嘴裡的破布給取了出來。胡德堂一能說話,登時衝三小童大罵道:“你們這羣小兔崽子,本老爺一定不饒……”
徐長吟將破布往他面前一送,胡德堂頓時閉上了嘴,怒瞪住她。徐長吟依諾,給了三小童各自五文錢,小童們歡喜的跑開了。
荒僻的小巷裡,徐長吟蹲下身,笑容滿面的看着胡德堂:“我有一事想向胡掌櫃請教,但望不吝賜教!”
胡德堂被縛住身子,倒也曉得受制於人,抗議無效,只得悶哼一聲,“何事?”
徐長吟也不贅言,將竹籃放在地上,取出另一方歙硯,遞到他面前,“以胡掌櫃的慧眼,這方歙硯能當幾何?”
胡德堂皺眉一瞧,雖是不甘願,但面上仍露出了一絲讚賞:“此歙硯質理致精,細膩溫潤,瞧形質應是對硯。如若只是一方,值當五六十兩,若是一對,其價難估。”
徐長吟笑了笑,將硯收好,又問道:“我還想請問胡掌櫃一事,昨日有人來贖當一隻銀太乙杯,當票上卻寫着銅製,此事胡掌櫃可有印象?”
胡德堂怒道:“當然記得。那潑民分明是想來勒索我,當票及當物清楚的擺在那,此人竟然還敢來耍賴,誣我換了他們的當票。本老爺還不差那幾個銀子,賴他一個破杯子做甚?”
徐長吟抿脣一笑,取出當票,攤開在他面前:“盞茶之前,我將另一方硯當在了貴鋪,尚請胡掌櫃看一看這張當票。”
胡德堂鼓着眼道:“你究竟是什麼意思?”
徐長吟將當票遞進了些,“胡掌櫃不妨看過再說。”
胡德堂無法,只得不情不願的看向當票。而他方一看過,頓時一愣,滿面狐疑的道:“這當票是哪來的?”
“胡掌櫃難道對自家當鋪的當字與當話也記不得了?”徐長吟笑了笑,纖指指向當票上的一行字,“瞧,上面寫着蟬硯一方,硯質爲泥……我且不知龍尾石原來是泥做的呢!”
胡德堂福泰的圓臉漲得通紅,怒目盯住她:“你想訛詐本老爺?你有何證據證明在我家當鋪裡當的是歙硯?”
徐長吟一哂,“一則,當票白紙黑字,寫得清明,我要訛詐你,你大可賴得一乾二淨。二則,現下我無法證明所當爲歙硯而非泥硯。”
她的直言引得胡德堂一愣,不知她究竟是何用意。
徐長吟支頤偏首,神色好奇的看着他,突然轉開了話題:“難道胡掌櫃就從未對坊間的閒言起過疑竇?有些事兒明明非你所爲,卻偏偏被人戳着脊樑骨罵?”原本,她在聽了街坊對胡德堂的評價之後,也認爲此人是個爲商無德無誠的欺人無賴,故而想給其小以懲戒。然而,她在看見那劉賬房之後,驀然發感其似乎更有問題。而其在她眼皮底下改當票之事,若非胡德堂一直如此授受其這麼做,就是劉賬房一直在矇騙東家,做出了那些欺人的勾當,最後又將惡名加諸在了胡德堂身上。
胡德堂揚首一哼,不屑的道:“那些人不過是嫉妒本老爺,本老爺何必與他們一般見識?”
徐長吟曲指叩了叩芙頰,仍然笑容可掬,“胡掌櫃倒是自信滿滿。”眼下,她倒是多爲相信胡德堂一直被矇騙在鼓裡,替人背了惡名聲猶不自知。要說此人是太過憨傻,還是太過自滿纔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