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渝點頭:“貴妃娘娘懷着身子,守衛自然更嚴些。”
既然是畢卓舉薦的人,那麼定然更能護好貴妃周全。
解雨臣一笑,應下了。將包袱放在了自己的房間,便準備去沉香宮。
“大人不換衣裳麼?”宋渝攔住要出門的解雨臣,皺眉道:“穿這身在宮裡行走,是不合規矩的。”
聞言,解雨臣回頭,看着牀上那個包袱道:“你要我用那裡頭的東西?”
“那是統領大人的東西,有何不妥麼?”宋渝疑惑。
他笑了笑,拍拍宋渝的肩膀道:“我不喜歡那上頭的藥味兒,以前在藥堂當學徒的時候便聞夠了。若是非要我穿,那便讓人用甘草綠豆煮了水洗一遍,我再穿。總歸今天第一天上任,先微服看看宮中各處守衛情況,也不差。”
藥味兒?宋渝的臉色變了幾變,解雨臣已經從容地走出了屋子,往外頭去了。
瀲灩正在給皇帝講故事,聲音溫婉柔和:“江南有女,橋上見一君子,心嚮往之。奈何路人太多,攔了她追去的路。再回頭,人就看不見了。女往返尋之,終究不得,便日日站在橋頭等待,盼着有一天那人能再路過。就這樣等了一輩子,也沒能見那人再回來。女子最後在橋邊化作了石頭,生生世世地等了下去。”
皇帝眼淚汪汪地看着她道:“爲什麼愛妃不能給朕說個圓滿的故事?有情人,不是該終成眷屬的麼?”
瀲灩咯咯笑着,放下手裡的繡活兒,睨着皇帝道:“誰說的有情人必定會成眷屬?那樣美好的事情,遇見了當珍惜,遇不見也是尋常事。世間橫亙着的磨難那樣多,大多數人怕都是不得圓滿的。”
翻身在牀上滾了兩滾,司馬衷悶悶不樂地道:“愛妃遇見了麼?”
“嗯?”瀲灩重新開始繡手裡的鴛鴦:“臣妾不是已經和皇上是眷屬了麼?”
小傻子聽着,眼睛一亮,但隨即又黯淡下去。正想開口說什麼,外頭的含笑卻來通傳:“娘娘,新上任的禁軍統領解統領傳了話過來問娘娘安好,他今晚值沉香宮的勤。”
瀲灩微微一笑,點頭道:“好,本宮知道了。”
大哥能坐上這位子,他們以後的路定然能更順暢些。瀲灩盯着繡了一半的鴛鴦,盤算了一番他們現在的勢力。戰是不能戰,後路卻是穩定的了。匈奴來使,她有預感不會發生什麼好事。韓朔若是當真要有什麼大動靜,她也枕戈以待。只要旁邊這傻子能退回新都去,天下的局勢,便又能有了新進展。
只要司馬皇室還在,韓朔永遠名不正言不順。
“愛妃在想什麼?”司馬衷瞧着她問。
瀲灩斟酌了一會兒,低聲道:“臣妾在想,如今正是春種時節,百姓們定然都忙於耕種,皇上若是頒佈些利民的政策,也是能令天下歸心的。”
皇帝眼眸閃了閃,將頭埋進被子裡,悶悶地道:“朕不懂那些,愛妃若是想,就同太傅說吧。”
瀲灩將繡活放到一邊去,伸手就將人給拉了出來,皺眉道:“臣妾說過很多次了皇上,您纔是這江山的主子,不要太過依仗太傅。政令頒佈,要您親自來,百姓纔會愛戴於您。不然,主意臣妾出了,受惠的卻是太傅,可讓臣妾心裡怎麼過得去?”
司馬衷委委屈屈地看着她:“可是,朕要怎麼做?朕也不知道。”
嘆息一聲,瀲灩下牀去,研墨提筆,認真地開始寫東西。皇帝看了一會兒,忍不住跑過去湊到她身邊。
“不違農時,數罟不入洿池,斧斤以時入山林,順應時節,以民爲上,民自歸心。謹庠序之教,申之以孝悌之義,使頒白者不負戴於道路,乃利民養生之道。”
瀲灩左手寫字,字不如從前好看,卻也能讓他看得懂。司馬衷怔愣了好一會兒,而後輕笑:“愛妃怎的總將百姓看得這般重要?《帝王策》不是說,明主當重的是忠臣麼?”
上次災民的事他便發覺了,沉心的心裡,似乎百姓是最重要的。可是從帝王的角度來看,如何統治山河,關鍵是在於臣子。臣子不聽令,帝如虛設。而百姓愛戴不愛戴,似乎沒有那麼重要。
不怪帝王這樣想,大晉沒有出過“水能載舟亦能覆舟”的例子。向來是朝臣爭權,百姓不過是土地的附屬品。
“皇上,沒有民,便沒有君。”瀲灩又寫了幾項政令,慢慢地道:“身爲君王,當心懷天下。天下子民纔是您最該重視的東西。若不如此,便同暴君沒什麼兩樣。”
皇帝眼裡微微有些不悅,但一看清眼前的人,火氣便又消失得無影無蹤。女子不得干政是沒錯,可是……沉心不一樣。罷了罷了,她既然是這樣的想法,那他也該聽聽。畢竟沉心當真是有治國之才的人。
“朕明白了,愛妃寫好,朕明天帶上朝去宣讀。”
“好。”瀲灩微笑,怕他看不懂,又寫得細了些。
硯臺裡的墨要用盡了,司馬衷一句話也沒說,安靜地兌了水,替她磨墨。休語從外頭看進來,覺得有些恍惚。分明該是帝王揮筆江山,妃嬪紅袖添香。到他們這裡,竟然是反過來的。
趕緊讓人將門關上,休語心裡想,幸好皇帝是個傻子,不然主子這樣的女子,哪裡能留在身邊啊!
第二天上朝,皇帝當真就頒佈了瀲灩寫的政令,還時於民,還地於民。令幼有所教,老有所養。
這些政令得到了大多數朝臣的讚賞,韓朔漫不經心地聽着,臉上沒什麼異色,心裡卻還是暗暗覺得瀲灩這做法頗有些越矩了。不過只有他和皇帝知道這是誰寫的,那也無礙。這江山秀麗,他想得到的興趣也能大些。
不過,韓朔跟司馬衷一樣,小瞧了百姓的力量。政令一頒佈下去,大晉百姓皆跪下山呼萬歲,一時間沒有人再詬病皇帝是個傻子,皆是感念皇恩,厚澤天下。
本也沒有多少大的動靜,只是還時還地,就讓洛陽街上人人都是一臉喜悅。甚至家裡沒有地的人,也感嘆皇恩浩蕩。
韓朔坐着馬車走在街上,耳邊進來的全是議論聲。
“如此一來,我大晉便是國泰民安。皇上心念蒼生,是個明君啊!”
“這次的政令是咱們皇上頒佈的,我以前還胡說他是…唉!罪過,我得去宮門口磕兩個頭。”
“咱們皇上這是不鳴則已,一鳴驚人啊。以後大晉百姓,都有好日子過嘍!”
嘖,他現在後悔還來得及麼?韓朔想,早知道就不那麼容易地放過這新政令了。若是萬民都歸心於帝,以後的路可難走了。
不得不說他們堂堂男兒,有時候還比不上婦人的心思。心懷蒼生,蒼生橫懷之。這一點,倒是讓楚瀲灩來教會了他。
晉惠帝的民望一時上升,洛陽才子還有做賦稱讚者,使得他多年來的“傻皇帝”之名一舉清空,換做“明君”二字。
然而司馬衷卻是一半開心一半心憂,望着給他滔滔不絕說着話的瀲灩,有些擔心她的以後。
胡天曾說,太聰明的女子,不適合留在身邊。太聰明他又動了情的女子,更不適合留在身邊。他不想聽從這諫言,可是卻也要擔心,萬一瀲灩風頭太過,讓他身後的人都覺得留不得,那他該如何。
“皇上?”瀲灩見他走神,伸手在他面前晃了晃。
司馬衷回過神來,笑道:“朕有些困了,腿疼。”
外頭的天氣是要下雨了啊,瀲灩笑道:“那便喝了藥睡一會兒吧,臣妾守着您。”
“愛妃。”
“嗯?”
“你說過永遠不會傷害朕,是麼?”
瀲灩挑眉,好端端的怎麼問起了這個?不過她還是答:“以前說的話,現在亦是沒變,臣妾永遠都不會傷害皇上。”
司馬衷安心地一笑,喝盡碗中的藥,躺上了牀去。
時間過得挺快,十幾日之後,皇后挺着六個月的肚子,氣勢洶洶地來找韓朔理論了。
“期限已到。”高氏看着太極殿裡站着的韓朔,恨聲道:“太傅可找出了誰是殺我父親的兇手?”
太傅正在給皇帝念摺子,聞言擡頭,淡淡地看了皇后一眼:“皇后不提,韓某都忘記了這回事。”
“你!”高氏怒極,身後跟着的,還有高家的叔伯子女,這麼大的陣仗,想必今日是決計不會放過韓朔的。
“韓朔,殺人償命,君子一言,可是駟馬難追!”高家長子站出來,怒道:“既然找不出兇手,你便要按着你說過的話,給我父親償命!”
皇帝安靜地坐在座位上看着,有些害怕地拉住一旁瀲灩的手。
“皇上不用緊張。”瀲灩低聲道:“咱們就是個看戲的罷了。”
韓朔優雅地轉身,看着那一大羣人,道:“韓某有說過沒有找到兇手麼?只是太早就發現了,暫時按下不提,後來竟是忘記了罷了。”
找到兇手了?瀲灩身後,一身宮女裝束的遲暮不禁冷笑出了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