後頭韓朔和皇帝還說了什麼客套話,瀲灩都沒有注意了。她閉着眼睛,默默地想起了明媚。曾那般享受韓朔獨寵的姐姐啊,若是在天有靈,知曉了韓朔如今又願意娶親了,不知道是個什麼心境。
她當初知道自己能嫁給韓朔的時候,忐忑不安了那樣久。好幾次做噩夢,夢見姐姐回來同她算賬,問她爲什麼要搶走她的丈夫。她總是在夢裡保證,說下輩子,絕不與她搶韓朔了。下輩子她要投胎得離他遠遠的,絕對不要遇見。
說起來,同樣的一張臉,韓子狐喜歡姐姐,就是不喜歡她,也不知道算不算悲哀。
想着想着就睡着了,肚子的疼痛也慢慢感覺不到了。她睡了一個好覺,夢裡沒有人歇斯底里,卻是夢見有人愧疚地對她道:“對不起……”
嗯?誰對不起她?
“對不起,瀲灩…對不起…”
很像姐姐的聲音,她低笑。要對不起,也是她對不起姐姐,怎麼會姐姐對不起她呢?沒理會那聲音,她陷入了更深的睡夢之中。
再度醒來的時候,殿裡只剩下了休語。見她睜眼,便溫柔地道:“娘娘,皇上和太傅都已經走了,您晚上是想喝粥還是用些什麼?”
擡頭看看窗外,她不知道睡了多久,竟然天都要黑了。撐起身子,瀲灩覺得嘴裡一片苦澀,便搖頭道:“沒胃口,晚膳就先停一停,本宮怕吃了都會吐出來。”
休語嘆息:“娘娘,不吃會餓着孩子的。”
瀲灩低頭看了自己的肚子一眼,撇撇嘴,猶豫了好一會兒才道:“那就喝兩口清粥吧。”
休語忙活了一陣,將瀲灩扶到桌邊坐着。她還當真是喝了兩口,之後便懨懨的。
“娘娘。”休語的語氣有些沉重。
“但說無妨。”瀲灩將碗推得遠遠的。
“張御醫沒敢給皇上和太傅說,卻是悄悄囑咐了奴婢。”休語深吸一口氣道:“娘娘的身子實在太弱,也沒能靜下心來好生養胎。肚子裡的孩子,很可能活不了多久,便要成了死胎。”
瀲灩一震,詫異地回頭看着休語。後者低頭,不忍心看她的表情:“若是一朝孩子沒了,太傅和皇上定然會大發雷霆。所以娘娘要保重身子,至少…至少不要那樣快。”
心口像是壓了一塊巨石,肚子又跟着隱隱作痛。瀲灩自然明白休語說的不要那麼快是什麼意思,但是她沒曾料到,這孩子真的要保不下來。
雖然它總是讓她回想到桃花源,回想到自己被韓朔騙得團團轉的時候。然而它也是一條命啊,還是與她呼吸相連的命。就這樣沒了,她還是會覺得心痛。
“本宮知道了。”瀲灩聽見自己的聲音這樣回答:“能保多久是多久吧。”
平靜了一會兒,瀲灩起身去給皇后問了個安,然後便回沉香宮歇息。皇上今晚要留在太極殿,她便自己一個人睡。
張術給她來信,說是洛陽城門口風景好得很,就是不知道宮門口的風景好不好。
瀲灩輕笑,宮中有個宋渝守着,風景哪裡能好呢?禁軍統領一職長期缺人,副統領宋渝形同統領,這麼久了也沒人有異議。她總是要尋個機會,讓人上去才行。
“皇上,聽聞宮中禁軍統領缺位已久,臣有一人舉薦。”
朝堂之上,畢卓長身玉立,臉上一派正氣,站在堂中道:“那人隨我邊關殺敵,武藝了得,定能護皇宮周全。”
小傻子坐在上頭,眨巴着眼問:“誰有這麼大的本事?宮裡的禁軍統領,可是缺了很久了呀。”
不知爲何,似乎是個詛咒一樣。自他登基起,但凡擔任禁軍統領之人,都會暴死家中。一連換了五個人都是如此,便沒人敢去擔那職位了。所以宮中只有禁軍副統領,沒有統領。
“那人名喚解雨臣,是我軍中的裨將。”畢卓朗聲道:“他殺敵一向衝在最前頭,在邊關一年,取了一百多匈奴的首級,救了五百餘百姓於水火。按理說犒賞三軍,他也該有極大的獎賞。只是臣覺得他辛苦了這樣久,與其給他金山銀山,不如讓他完成夙願,守護皇上安全。”
皇帝看向太傅:“朕覺得不錯,太傅以爲呢?”
韓朔聽了半天,笑道:“畢將軍難得舉薦一個人,皇上又怎麼好拒絕?只是擔任那職位的人,一貫都…唉,希望這位解大人能打破這詛咒,也好叫皇宮安寧,皇上安心。”
“嗯,下朝後,讓那人來太極殿給朕看看。”皇帝笑眯眯地道:“一定要力能扛鼎,手能劈磚喲。”
畢卓沉默,能不能扛鼎他不知道,但若是讓解雨臣劈磚,應該是沒問題的。
下朝,畢卓和韓朔都跟着去了太極殿,宣瞭解雨臣來見。
解雨臣對外宣稱是張術的侄兒和徒弟,從北方來投軍。由於張大人執意要守城門,他該有的恩德便落在了江隨流和解雨臣身上。
韓朔倒是不擔心多個禁軍統領能壞什麼事,反正也不一定有人能活在那位置上多久。就算他活下來,宮中的禁軍早已是宋渝的人,哪裡會輕易聽從新來統領的指揮?
只是當解雨臣踏進太極殿的時候,他的目光還是不由自主地在他的臉上停留了很久。
滿臉鬍子的漢子走到御前跪下,粗聲道:“微臣解雨臣,參見吾皇萬歲。”
好熟悉的人。韓朔眯了眯眼睛,努力回想自己是不是在哪裡見過他。
“解愛卿平身。”皇帝只說了這一句,便偷懶看向畢卓,意思是接下來的事由他來解釋。
畢卓微笑,道:“雨臣,在下今天同皇上舉薦了你當禁軍統領,你可願意?”
解雨臣拱手道:“多謝將軍,微臣定當竭盡全力。”
禁軍統領,是個好位置啊,能常常去見瀲灩,看她過得好不好。
一旁的韓朔終於是沒忍住開了口:“解大人的鬍子太多了,連五官也看不清,能否將鬍子剃了,免得嚇壞宮人。”
解雨臣擡頭看了韓朔一眼,恨意藏得極好,眼神卻還是有些冷:“微臣師從張術張大人,這鬍子也是留了許久纔有的。可否請太傅高擡貴手,放過這些鬍子一馬?”
韓朔皺眉,心裡好像想到了什麼,眼神微沉:“解大人不願讓人瞧見你的臉麼?”
解雨臣輕笑:“瞧臉做什麼?都是兩隻眼睛一個鼻子一張嘴。看人用心看,眼睛看着都不算數的。有的人偏是看起來風度翩翩,背後又不知道做了多少虧心事。太傅您說呢?”
若是不相識之人,斷然不會敢這樣同他說話。敏銳如韓子狐,微微眯起了眼睛。
“好了好了,不就是把鬍子麼?張術也是滿臉鬍子,愛妃可崇敬他了呢。”皇帝笑嘻嘻地道:“便就這樣吧,解大人即可便去領取官印官服,走馬上任。”
解雨臣收回了目光,抱拳朝皇帝道了謝,而後便退了出去。
韓朔同畢卓一起離開,畢卓也沒有避開他的意思,就這樣安靜地走在他旁邊。
“畢大人志在戰場,又爲何要爲婦人所驅?”韓朔忍不住開口問:“你的鞍前馬後爲吾主,到底爲的是哪個主?”
畢卓輕笑,眼角邊有一道淺淺的疤痕,卻比從前更加俊朗了。他想起很久以前的事,輕聲道:“韓太傅此言差矣,不是爲婦人所驅,而是聽着自己的心在做事。在下能做什麼,想做什麼,心裡都是一清二楚。她給了我一劍霜寒十二洲的機會,我便還她鞍前馬後爲吾主的承諾,哪裡不對麼?”
韓朔深深地看他一眼:“你知道她不可能會屬於你。”
男人看男人,才最看得清對方想要的是什麼。
畢卓無所謂地笑:“以爲她是區區宮人的時候,在下想過她也可能屬於我。可是後來知道了身份,便也知道此生無緣。太傅比在下幸運,卻也比在下不幸。此時也不必多說,如同一年多以前的那個選擇一樣,在下依舊會選擇娘娘,不會背叛。”
他笑着朝韓朔行了禮,而後道:“有機會,太傅可以同在下飲酒。”
“好。”韓朔站在原地,看着畢卓往宮外快步走去,眼神幽深。
新的禁軍統領就這樣上任了,宮中傳了個遍,宋渝也早早地在崇貞門等着,要見禮。
解雨臣領了官服官印,卻是包在一個大包袱裡,半分沒動。包袱甩在身後,走到崇貞門就看見一個穿着護甲的男人朝他行禮:“解統領,在下宋渝。”
他一笑,拱手道:“久仰大名啊宋統領。”
宋渝仔細地看向他的臉,像是想透過那層層鬍鬚看見他的長相。可惜,努力了半天也沒能成功。
“聽聞前頭坐上這個位置的人都死了?”解雨臣道:“不知我能活上幾天呢。”
宋渝帶着他往住的地方去,淡淡地笑道:“大人武藝高強,自然是能活很久的。今天大人上任,晚上便要值勤沉香宮,沒有問題吧?”
解雨臣眉頭一挑,甚爲高興地道:“沉香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