溫蘇心下意識後退,想爲太醫騰出地方。但是太子卻牢牢抓着溫蘇心的手,他手下那樣大的力氣捏得她手發痛,不叫她有半點退路。
“殿下……”溫蘇心心猛跳了兩下,屏住了呼吸。
太子目光鋒利地看着她,眸裡是那種星辰劇烈碰撞迸發出的耀眼光芒,但粗重的喘息聲卻泄露出他體弱氣虛,他一字一字艱難地吐出幾個字,“告訴胤兒,溫家,斬草除根!”
斬草除根!
溫蘇心聽到這句話的時候,只覺得兩個人握在一起的手在發抖,顫抖得那麼厲害,但連她自己都分不清到底是誰在顫抖。
是怎麼的仇恨,讓太子非要滅溫家滿門?是怎樣的恩怨,讓太子在溫家滅門後還不肯放過溫家?溫家到底牽扯進怎樣驚天的陰謀中了?
溫家,她那對大殷忠心耿耿的父親啊,她那溫婉的母親啊,她那驚才風逸的哥哥啊,他們可曾想到,公冶皇家會如此喪盡天良地對待他們?
“……”
溫蘇心沉默着,無力感蔓延至全身,她下意識地擡腳就後退了一步。但她的手被牢牢鉗固在他掌中,叫她退無可退,兩個人握在一起的手越發抖得厲害。
太子目光灼然地看着溫蘇心,一眨不眨。他乾枯的手那樣大力抓住了她的手,像灰褐色的蔓藤牢牢地纏繞住她的手,力氣竟然出奇得大!
他掌心的血沾染上她瑩潔如梨花白的掌心,那種粘稠的感覺,讓溫蘇心感覺到了腐朽的氣息,還有,只覺得一陣惡寒如伸縮自由的蔓藤咻咻就纏繞上她四肢,讓她頭皮都發麻。
太子在等着她的答案,得不到,必然不會放手。
“好……”溫蘇心沙啞的聲音響起。
“我把胤兒交給你,也把你交給胤兒,”太子勉強擠出一個笑來,豆大的汗滴嗒嗒落在狐裘上,他強忍着痛楚用力地道:“願你們兩個人互相扶持,永不辜負彼此!”
溫蘇心一股辛辣熱流涌上來,喉間一陣艱澀的刺痛,眼睛也跟着發痛。然後,不知道爲什麼,眼淚就控制也控制不住地往下掉。
不知道是爲太子悲哀,還
是爲自己悲哀,還是爲了溫家那些無辜枉死的人。這些時間壓抑在心底的悲痛,如開了閘的洪流,就這樣傾瀉而出。
她只能木然地點頭,“我會的!”
“我喜歡你,你也知曉的吧,只可惜,一切都太晚了……但輕藍,你不要害怕,無論我去了那,我總是陪在你們身邊的……”男子眼裡有繾綣的纏綿,仿若不捨,仿若遺憾。
是誰說過的,相逢恨晚。
他一生都在做一個賢明的太子,在彌留之際,終於可以任性一次。可多麼遺憾,他才知曉喜歡一個女子的好,他才明白想要寵一個人的心情,卻已經都沒有機會。
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儲君,終究也有這樣的遺恨。
而這,卻偏偏是她的仇人!而他,卻什麼也不知道,還這樣愛戀地看着她,叫她恨得牙癢癢的,卻束手無策。
所以看着他,明明是一個男子臨終對他愛戀的女子的不捨,卻叫溫蘇心心頭髮悚,她勉強擠出一個艱澀的笑,“百年後,所有人都會相逢,只望殿下那時候還能記得我。”
他和她之間的仇恨,便也只得百年後,纔能有一個了結了。
太子對着溫蘇心怡然一笑,竟是解脫般的釋然,如輕雲出岫般淡然,似流風迴雪清冷。他眸子裡帶着明亮的光澤,像劃過天際的流星。
那個如雲輕淡的笑,多年後,始終留在溫蘇心的記憶裡。最後的最後,她才明白,爲什麼他會是這樣的表情。
然後太子眼睛一閉暈厥了過去,太醫在慌亂地診脈,溫蘇心便默然退了出來。整個東宮立時亂成一團,紛雜的腳步聲急切地穿越在廊間,宮娥內侍人影穿梭,所有人都是步履匆匆。
這樣的時候,必然是會驚動嘉寧帝和皇后了,便是公冶燁胤大抵也是要被喚來守着了。
溫蘇心自然不準備在這樣的場合,出現在這些人的面前。所以便避了,靜寧地等待着,就像所有人心裡都瞭然的一樣,等待着太子的結局。
後來嘉寧帝和皇后果然雙雙來了,太子似乎也醒了,見了公冶燁胤。但他一會醒一會昏迷,嘉寧帝和皇后都愁眉不
展,整個皇宮都人心惶惶的,人人都十二萬分的小心謹慎。
對溫蘇心來說,心頭千頭萬緒,有些煩悶。待到了黃昏,溫蘇心處理好了手頭的事,便就在僻靜處走走,沿着梅林隨便走着。
又是一年冬寒,靚麗的白梅花一路絢麗開,每一朵花都精美得像是住了一個靈魂一樣靈動。每一株梅花皆是枝瘦花濃,清麗的花朵綴滿枝頭,暗香浮動,清氣滿乾坤。
落英繽紛,落梅堆砌成雪,一地靜寧潔白的美。梅花落在湖裡的影子疏影橫斜,湖面還飄着片片花瓣,風一吹,隨流水悠悠飄遠。
溫蘇心有些木然地走在宮闕殿宇間,冬風有些刺骨,她身上的披風在風中獵獵作響,隨風一翻一翻。
嘉寧帝和太子要溫家滅門,這件事正如公冶翊哲所說的,是事實。至於原因,大抵只有嘉寧帝和太子兩人知道。白日裡太子以爲自己不好了,事發突然,纔將那句話告訴她,叫她轉告公冶燁胤。
這日下午,皇后就下令,以照看不力作爲罪名,當時溫蘇心同太子談話時在場的人,除了溫蘇心,全部杖責了,連同太醫都沒放過。
溫蘇心從想到她的問話,太子答得那樣從容,卻將所有旁的人滅了口。可見,當時太子自己都沒預料到他病情會突然惡化,假溫蘇心之死和溫家斬草除根,這兩件事,太子並不準備叫旁的人知曉。
這麼想着,溫蘇心一個不經意的擡頭,才發現走到了一處極爲僻靜的殿宇。
頗爲恢弘雅緻的宮殿,只是有些荒涼了,雜草叢生,陳舊的飛檐、廊柱、瓦楞,處處透着蕭索破敗的氣息,一看就是久不打理的。就這麼孤獨獨矗立在這梅林深處,若不是無意走到此處,大抵外頭的人很難發現這裡竟然還有殿宇。
原來宮裡還有這樣的地方,裡頭梅花錯落,開得綽約多姿。溫蘇心便走過去,沿着花廊走着,才發現這裡頭種了好些珍貴的梅花,也不知曉從前住着什麼人。
走到花廊拐角,溫蘇心邁着腳步拐出的時候,一眼就看到了公冶翊哲的身形。他背對着她,身形筆挺像一棵樹,手撐在欄杆上,正憑欄眺望。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