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這個開春太上皇明顯已經是強弩之末了,在太皇太后和賢王擇妃接連的打擊下,精神越發不好了,大部分時間昏迷居多了。
私下溫蘇心問了太醫,太醫們也下了斷言,大約是過不了這個春天了。所以溫蘇心只要得空必然都是守在開陽宮的,細心親自照顧,博得宮裡上上下下的一致稱許。
因爲嘉寧帝病情一直時好時壞,也不好斷言什麼。所以在禮部、太常寺的勸諫下,公冶燁胤還是決定在正月上辛擺駕去南郊祈谷。
但大抵誰也沒料到,到了下午嘉寧帝病情急轉直下,已經連話都說不出來了。太醫跪了一地,卻只對着溫蘇心磕頭。
溫蘇心覺得自己整個人連血液都凝固了,冷冷地道:“這裡所有人都不許出開陽宮,不許驚動任何人,一定一如往常,派人速去請皇上和攝政王!”
魏公公擦了擦眼淚,“遵懿旨!”
溫蘇心覺得喉間一股酸辣的激流涌上來,也溼了眼眶,但竭力忍着,“大局着想,開陽宮裡,勞煩魏公公親自把關坐鎮。除了皇上和攝政王,不要讓任何人進來,也不許任何人出去!”
“奴才明白!”魏公公也深知事關重大。
如今,公冶燁胤不在宮裡,若是嘉寧帝就這麼駕崩了,沒人料到會發生什麼意外。所以,這樣的處置是最妥當安穩的。
開陽宮裡的人都被打發到其他地方去了,寢宮內只剩下溫蘇心和嘉寧帝兩個人。
過了會,嘉寧帝醒了,他目光不時地落在門外,像是在等着什麼人。
“皇爺爺,您再等等,攝政王在宮裡,很快就會來了。”溫蘇心溫言細語地道,“也已經去請皇上了,王爺和皇上很快就會來的。”
過了一刻鐘,公冶翊哲就來了,他急匆匆邁步而入,幾個箭步就走到嘉寧帝牀榻前跪下了,胸膛劇烈起伏,氣喘吁吁地開口:“父皇!”
嘉寧帝勉力張開的眼裡,微光一顫一顫,猶如垂死的蝶最後的掙扎。看到公冶翊哲,他蒼白的嘴脣一動勾勒出一個溫柔的笑,手微微動
了下。
公冶翊哲會意,擡手握住了嘉寧帝的手。父子兩人具是淚意泛在眼眶裡,只是嘉寧帝的眼裡明顯有擔憂的神色,像倦鳥無法再庇護剛出生的雛鳥一樣的憂色。
“父皇,”公冶翊哲緊緊抓着嘉寧帝的手,吸了一口氣,顫聲道:“兒臣明白,您封兒臣爲賢王,便是希望兒臣能輔佐大哥。兒臣素來閒散,本不欲做這些事,但如今大哥不在了,兒臣定然會好好輔佐皇上的,等他成年,兒臣再做自己的閒散王爺。”
嘉寧帝費力地點了點頭,眸裡是欣慰的神色。只是他嘴蠕動了下,卻沒能發出任何聲音來,只用力握了握公冶翊哲的手。
“您是希望兒臣早日成親是嗎?”
“嗯……”嘉寧帝費力地擠出一個字,笑了。
公冶翊哲連連點頭,雙手握住嘉寧帝的手,“好,好……兒臣一定早日成婚,兒臣都聽您的……請您一定要好起來!”
溫蘇心能看到公冶翊哲指尖輕輕的顫曳,他一雙如古潭般深濃的眼現出沉痛的神色,像天際大雨前沉沉的暗雲,彷彿隨時都會崩塌傾瀉下傾盆大雨來。
原來這個男子也是會如此悲痛的,原來他也是會害怕的。
他恨着他的父親,但這是他在世上唯一的至親了,失去他的父親,他這一生的佈局的意義就只剩下復仇了,他還如何還他母妃一個公道呢?
他唯一希望見證的人,便是他的父親,唯有他父親明白了他母妃受的屈辱了,纔是有意義的。
溫蘇心靜靜看着這一切,彷彿白玉雕像一般靜坐的女子,似乎是悲切,又似乎淡漠成了天際的白雲。但只有溫蘇心自己知道,心裡有漫天的絕望涌上來。
因爲,她何嘗不是呢?
如果嘉寧帝不能明白溫家的冤家,那麼,即使他日爲溫家平反了,她那忠心耿耿的父親啊,她那出色的哥哥啊,他們的皇上沒能知道他們是無辜的,是一件多麼讓人悲傷的事情呢?
而嘉寧帝是註定無法知道這一切的,因爲,有他在一日,公冶翊哲的奪位之
爭便一日不能做,有他在一日,溫蘇心就一日不能cha手朝政無法查溫家的真相。
他們的絕望和悲痛,註定無法被這個帝王知道,這個賦予他們所有痛苦的帝王,他們卻不能讓他知道他們的委屈和痛苦。
公冶翊哲和溫蘇心有太多共同的悲哀,所以,溫蘇心連恨他都沒有力氣。
只是過了許久,嘉寧帝又看了一眼門外,再看一看公冶翊哲,他眸子裡有了一絲急促的神色。
公冶翊哲便試探地問道:“父皇,是不是宣召他們來見您?您想見誰?二哥他們不在京城,五弟他們嗎?”
所謂他們,自然是指嘉寧帝其他的兒女。
嘉寧帝微微搖頭,可他的目光還是一直看向緊閉的門。
“那您是想見誰?皇上嗎?可是……”
嘉寧帝沒有反應,依舊望着門。
見此,想起當日宮變那日,嘉寧帝也是看着太皇太后的背影的,溫蘇心便有些遲疑地出聲,“皇爺爺是不是想見太皇太后?”
這下,嘉寧帝目光轉了回來落在溫蘇心身上,費力點了點頭。
公冶翊哲握着嘉寧帝的手卻倏然放開了,他扯出蒼涼的笑,“到今日,您還是放不下她,爲什麼在您生命最後的時候,想見的是那個女人?”
“王爺……”溫蘇心打斷公冶翊哲的話,想要勸阻。
“您想見誰都可以,但是,這個女人不行!”公冶翊哲斬釘截鐵地道,對溫蘇心完全不予理會,只聲音卻益發高亢了,“您明明知道她都做了些什麼,您爲什麼還這樣偏心她?”
嘉寧帝眼睛微微睜大,似乎是沒料到公冶翊哲竟然知道什麼。
公冶翊哲愴然笑了,開口卻是降下了聲音,柔和地道:“您不必驚訝,所有的一切兒臣都知道的,所有的一切!還有,所有的一切您也知道的,不是嗎?”
也不知道哪來的力氣,嘉寧帝的手一把抓住了公冶翊哲,那枯瘦的手像纏繞着樹幹的枯藤,那種因爲年歲久遠勒進樹裡一樣的緊繃和用力的枯藤!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