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十四年前的詭案

凡他物傷,若在頭腦者,其皮不破,即須骨肉損也。若在其他虛處。即臨時看驗。

——《洗冤錄·卷之四(驗他物及手足傷死)》

郭小芬鬱鬱不樂地下了樓,埋着頭向醫院大門口走去,突然聽見身後有幾個人的腳步聲,他們邊走邊談論着什麼,其中一個人的聲音聽起來很耳熟,回頭一看,竟是姚遠。

兩個人都是一愣。姚遠趕緊跟身邊的王雪芽介紹道:“王總,這是我女朋友,她……她來接我。”王雪芽笑道:“很恩愛的小兩口嘛,好吧,你先陪她吧,明早記得按時上班哦。”然後和另外一個又瘦又矮的人匆匆向停車場走去。

“你怎麼在這裡?”姚遠有點不高興,“這都幾點了,你還不回家,出點事兒咋辦!”

“我是記者,再晚的時間都有在外面採訪的,你要是擔心我,前兩年就不應該丟下我一個人去上海!”郭小芬沒好氣地說。

深夜的醫院格外安靜,兩個人的爭吵像撕破了什麼,接下來的沉寂顯得空空蕩蕩。

很久,他們面對面站着,誰也不看誰的眼睛,最後還是姚遠先說話了:“小小,我們能好好說話,不吵架嗎?”

郭小芬深深地呼吸了一口:“我是來醫院看望一個病人……你這麼晚了怎麼也在這裡?”

姚遠說:“我們公司上午不是開記者招待會,與這家醫院達成戰略合作,一起啓動那個‘健康更新工程’合作項目了嗎?我是和剛纔的王總一起來找院長敲定合作細節的。”

郭小芬有點驚訝:“上午的記者招待會上,你們公司總裁錢承不是剛剛猝死嗎?怎麼還有心思辦這事?”

“八寶山天天火化人,地球還不轉了?”姚遠說,“治喪的事情公司自然有專人辦理,‘健康更新工程’是大事,不能停頓的,董事會已經授予王總全權處理。這家醫院也非常重視這次合作,剛纔那個又瘦又矮的是院長助理張文質,專門和我們對接此事的。”

“‘健康更新工程’到底是個什麼東西啊?”郭小芬問。

姚遠大致介紹了一遍,郭小芬越聽,眉頭皺得越緊,聽完了說:“姚遠,我是做法制報道的,醫療的事情不是很懂,但是近幾年人體器官倒賣活動十分猖獗,不法分子爲了暴利,都到了光天化日劫持路人麻醉取腎的地步,想想都令人髮指……你們那個‘健康更新工程’,說白了就是給人換零件,那麼零件從哪裡來?供體是誰?你都知道嗎?”

姚遠看了看她,冷冷地說:“這是公司商業秘密。”

“這不應該是秘密!”郭小芬嚴肅地說,“這就好像上市新藥不標藥品成分、飲料食品不寫添加劑含量一樣,都是不可以的事情。說不清供體來源的器官移植手術是非法的,姚遠你可要加小心,別涉入太深,如果發現什麼不正常的情況要及時跟我說——”

“然後你寫完稿子,拿出去獲獎揚名?”姚遠諷刺地說,“郭大記者真是敬業啊!”

郭小芬只覺得心頭騰起一股火兒,她提醒姚遠,純粹是擔心他被牽扯進違法事件,竟被如此誤解:“姚遠,大學畢業之前咱倆談過,假如將來找到一份很不錯的工作,但職業要求與基本道德相違背該怎麼辦?我記得你那時特別堅定地說:寧可辭職,也要捍衛道德的底線,現在你怎麼變成了這樣?!”

“你當你還是大學剛畢業?你當你還是不諳世事的學生?”姚遠冷笑道,“基本道德,基本就是胡扯,還不如五分鋼鏰兒值錢呢!”

郭小芬越聽,身上的血越冷,她很悲哀,又無能爲力,只能呆呆地看着這個曾經熟悉而今陌生的眼前人,很久,轉過身默默地走出了醫院的大門。

姚遠一直站在原地,一言不發地望着她的背影,好像看着一段已經逝去的時光。

郭小芬沿着醫院的圍牆走出很遠,忽然想起蕾蓉臨別的囑託,拿出手機給呼延雲打了個電話,半天才接通,話筒中的聲音沉悶而含糊,顯然是從夢中被拖醒的人特有的:“小郭啊……什麼事啊?”

“打擾你睡覺了,不好意思。”郭小芬把蕾蓉剛纔來醫院看姥姥、匆匆離去前留言的經過說了一遍,電話那邊半天沒有聲音,她以爲是斷了,連忙“喂,喂”了兩聲,呼延雲有點煩躁:“我在,等一下,我想一想……你說蕾蓉走得很急,當時發生了什麼特殊情況嗎?”

郭小芬想了想:“沒有啊……她走後我有點糊塗,還打她手機來着,關機。”

“她應該有手機,卻不親自給我打電話告別,也不發短信,還關機了,難道是手機沒電了?她走得很急,又說要回南方,這是受到迫害或面臨極大危險時纔會採取的辦法,那麼她的手機就不是沒電,而是擔心被跟蹤……”呼延雲自言自語道,“對了小郭,這兩天我在醫院看護我姥姥,沒有看新聞,是不是又發生了什麼和蕾蓉有關的事件?”

“嗯,有的。”郭小芬就把錢承之死、蕾蓉在現場驗屍、有人傳聞聽到“死亡預測”等等,給呼延雲講了一遍。

呼延雲頓時緊張了起來:“小郭你現在還在市第一醫院附近對嗎……好,旁邊有個特別大的肯德基,24小時營業的,你到那裡面等着我,我馬上打車過去找你。”

放下電話,呼延雲趕緊穿好外衣準備出門,只覺得腦袋昏沉沉的,又有些口渴,拿了大玻璃杯子來到廚房,想接點清涼的自來水喝,不知哪根筋搭錯了,竟把一缸子水舉過額頭往下倒,被淋得“哎喲”一聲慘叫,哭笑不得地抹了把臉,反倒清醒了一些。

他想:蕾蓉最近面臨的壓力既有輿論,也有源頭不明的構陷,而她匆匆逃避的肯定不是前者,應該是後者——擔心手機被追蹤更說明了這一點,那麼蕾蓉要想“回南方”,肯定不會坐飛機、坐火車,應該是通過溪香舍走“秘密渠道”……

想到這裡,他給“玉浮閣”茶樓打了個電話——那裡明着是茶樓,暗裡是溪香舍在本市的聯絡處,接電話的是茶樓的經理侯志華,外號叫“猴子”的,最是聰明伶俐的一個人,這時在電話裡卻一肚子火氣:“呼延,我們這兒被人抄了。”

呼延雲大吃一驚:“怎麼回事?”

“剛纔,茶樓正要打烊,突然衝進來幾個人,不分青紅皁白就說要搜查,我讓他們出示搜查證,他們說是名茗館派來的,我說既然是‘四大’的兄弟,更要給面子啊,不能說搜就搜,好麼,卡着我後脖子甩到一邊,所有員工都集中到一樓,電話只讓我接,不讓我往外打,現在他們還在那兒翻箱倒櫃呢!”

呼延雲勃然大怒:“你把他們領頭的叫來,我和他說話!”

猴子直接把電話給身邊的郭煒,不屑地一努嘴:“呶,找你的。”

郭煒接過電話剛說了一個“喂”字,呼延雲就惡狠狠地說:“帶着你的人,滾出去!”

郭煒火了:“你是誰?”

“我叫呼延雲,不知道就去問問愛新覺羅?凝!”呼延雲傲然道,“如果是她讓你來搜玉浮閣的,你馬上打電話告訴她,‘四大’之間只協作不拆臺,是中國推理屆最起碼的規矩,她要想破壞,就考慮清楚,有沒有能力承擔破壞的後果!”

電話“啪”的一聲掛上了。

郭煒愣了片刻,他一向做事周密,這回卻惹上了大麻煩,搜查玉浮閣的命令的確是凝下的,發現蕾蓉逃走後,凝馬上想到蕾蓉可能會利用溪香舍的“秘密渠道”南下,所以讓郭煒速去玉浮閣,裝成客人闖進去查看,但是等趕到了,一看玉浮閣要打烊,情急之下管不了許多,帶人就衝了進去,並亮出了字號……他當然知道呼延雲是誰,所以捱了他一頓臭罵之後,一時間竟手足無措。

“我說,還不帶着你的人走?”猴子揉着後脖子,得意洋洋地說。

郭煒瞪了她一眼,打了個手勢,帶着人離開了玉浮閣。

猴子趕緊打電話給呼延雲報告,這時呼延雲已經坐在了出租車上:“他們走不遠的,肯定還在附近埋伏着呢。”

“到底出了什麼事情?”猴子一頭霧水。

聽她的口氣,似乎完全不知道蕾蓉的事情,難道蕾蓉根本沒有來過玉浮閣?那她要怎樣南下?名茗館夜闖玉浮閣,莫非是要搜尋那份絕密的檔案?他們應該知道那檔案不可能放在這裡啊……

呼延雲越想越凌亂,只好含混地說:“猴子,你給溪香舍總部打個電話,告訴餘柔:保護好蕾蓉——遇到解決不了的困難,就來問我。”

呼延雲是獨立的推理者,拒絕加入“四大”中的任何一派,也和每一派都多少有些交往,其中與溪香舍最是親近,所以猴子痛快地答道:“你放心!”

望着車窗外深沉的夜色,呼延雲知道這是異常兇險的一刻,一步也不能走錯。懾於自己的威名,郭煒帶人退出了玉浮閣,但他們肯定還要在附近監視,等待蕾蓉自投羅網。這種情況下,必須有個警界內部的幫手,這個幫手要有不顧一切保護蕾蓉的膽識和義氣,過去,可以找林香茗,而現在,他能想到的,只有劉思緲……

郭小芬坐在肯德基的窗邊,慢慢地啜着一杯熱朱古力,望着大街對面一溜嶙峋的平房,深邃的衚衕裡異常的幽暗,幾棵枝丫伸展的大樹猶如裂開了夜幕……正在出神間,對面一個人坐了下來,一看竟是劉思緲,心中便是一暖,微笑道:“你怎麼來了?”

“有人給我打電話,說蕾蓉出事了,要和你一起商量一下,我剛好在市局值班呢,反正也不遠,就開車過來看看。”劉思緲有意輕描淡寫。

這時,呼延雲也走了進來,來到她們近前。這是個四人桌,劉思緲和郭小芬對面而坐,他猶豫了一下,在劉思緲的身邊坐下,劉思緲立刻將椅子挪到一旁,弄得呼延雲十分尷尬。

郭小芬知道因爲林香茗的緣故,劉思緲恨透了呼延雲,只好當作沒看見,把蕾蓉來市第一醫院的經過講了一遍。

劉思緲越聽越驚訝,待她講完了,把自己兩次被蕾蓉找去鑑定人骨快遞的事情也細細說了一番,郭小芬拿着一支筆在紙上勾勒着時間和要點,最後皺着眉頭說:“我怎麼覺得一腦袋蜜蜂啊,短短几天時間,蕾蓉姐咋被弄得內外交困的……還有第三次裝着人骨什麼的包裹投遞過來嗎?”

劉思緲搖搖頭:“這幾天市裡發生了幾起流動人口失蹤案,我忙得不行,蕾蓉沒有找我,我也就沒有主動問,沒聽說什麼新的消息。”

呼延雲把蕾蓉前兩天來醫院找自己的事情也講了一下,郭小芬和劉思緲聽完,都緘默了很久。

“你說的那句‘並不是每塊人骨的後面都有一個受害者’——是至理!”郭小芬不無欽佩的望着呼延雲,“問題在於,如果快遞人骨真的僅僅是一種陷害她的手段,那麼要怎樣才能達到目的呢?”

劉思緲也沉思道:“那幾個包裹雖然簡陋,但也正因爲簡陋,我沒有從上面提取到什麼證據——包括微量證據……”

“尋找證據固然重要,但有時候,尋找那些本該存在卻沒有存在的證據,更重要。”呼延雲隨口說了一句。

劉思緲冷冷地說:“用不着你提醒我!”

呼延雲無奈地聳了聳肩膀,正在這時,手機響了,他一看是個不認識的號碼,接聽之後,話筒裡傳來一個貓咪般綿軟甜膩的聲音:“是呼延先生嗎?”

不熟悉的聲音,呼延雲這麼想着,問道:“你是哪位?”

“愛新覺羅?凝。”

呼延雲吃了一驚,名茗館館主,以前通過一兩次電話,卻並沒有見過面:“這麼晚了,你找我什麼事?”

“我是專門來給呼延先生道歉的,名茗館做事不周,誤闖玉浮閣,惹怒了先生,請您海涵。”

話裡有話,明着道歉,暗裡分明點出呼延雲偏向溪香舍。但呼延雲是何等豪邁之人,昂然道:“這歉道得及時!溪香舍和我有非同一般的情誼,就是容不得你們亂闖……這話先放下,蕾蓉的事情是怎麼回事?誰給你們的權力抓她?!”

“呼延先生您誤會了,我們不是抓蕾蓉,而是要保護她。”愛新覺羅?凝從收到三個裝有屍骸的包裹說起,一直講到利用“弧矢七”鎖定蕾蓉爲疑兇,“最近一段時間,圍繞她出了一系列的惡性事件:對穆紅勇的不當言論引發輿論批評,連續收到不明屍骸卻不上報,目睹馬笑中殺人卻不檢舉,錢承死亡時她又莫名其妙的身在現場……再這樣下去,恐怕會有更嚴重的事端,這種情況下,我們徵求了四處的意見,決定對她進行保護性拘留。”

呼延雲說:“凝,你是名茗館的館主,應該具備高人一等的邏輯推理素質。這個事情中,你用的是比對推理:推理形式爲:已知對象A具有特徵a、b、c,被考察對象X具有特徵a、b、c,所以X就是A——你給嫌犯設置的三個特徵是:1.家住西豐路附近,2.工作地點在平實路附近,3.喜歡到蓮玉街一帶休閒娛樂——蕾蓉一一符合,所以你得出結論:蕾蓉就是嫌犯。問題在於,你給已知對象A設置的特徵,只是A的部分特徵,而非充分特徵,我敢和你打個賭,就按照你列的這三個特徵來套,我至少能再找出100個人來,蕾蓉並不具有唯一性,所以‘蕾蓉就是兇嫌’這個結論根本站不住腳!”

凝一時間啞口無言,但小姑娘畢竟聰靈過人,很快就說:“所以,我們對她僅僅是保護性拘留,而不是抓捕啊……我剛纔已經說了,即便三個裝有屍骸的包裹真是蕾蓉遞出的,我也不認爲她是殺人之後乾的,而是爲了保住職位,掩蓋自己殺害錢承罪行所採取的一種手段!”

“混賬話!”呼延雲實在壓不住火了,“你憑什麼說錢承是蕾蓉殺害的?!”

“這就是我今天給呼延先生打電話的第二個原因。”凝的聲音充滿了笑意,“我已經給另外三大推理諮詢機構發出郵件,請求他們明天各自派出代表,在名茗館會商十四年前的‘吳虛子案件’,不知道呼延先生有沒有興趣參與?”

呼延雲身子不由得微微一顫。

夜色蒼茫,天幕下,兀立於大片衚衕中的幾棵老樹,在風中潑墨一般,搖擺着枝葉……

該來的,終於還是來了。

“吳虛子一案不是早就結案了嗎?”呼延雲必須裝糊塗,“還有什麼會商的必要?”

凝輕輕一笑:“案子麼,確實早就結了,但據我所知,那案子牽涉到四大推理諮詢機構之一的某個天大的秘密,而這個大秘密出於某種原因,一直被千方百計地遮掩,14年過去,到了今天這個份兒上,該是讓它大白於天下的時候了……”

掛斷電話,呼延雲半天沉默不語,兩個女孩子看他神情恍惚的樣子,竟不知道該說什麼好。

終於,呼延雲長嘆一聲道:“這個節骨眼兒上,怎麼把這個事情翻出來了!”

郭小芬小心翼翼地問:“吳虛子案件?那是什麼事情啊?”

“14年過去了……”呼延雲的目光猶如風吹的燭火,一陣迷離。片刻之後,他苦笑道:“還是想想怎麼找到蕾蓉吧,她既然要回江南,爲什麼沒有抓緊和玉浮閣取得聯繫呢?”

“也許,她是預料到名茗館會派人埋伏在那附近抓捕她吧。”劉思緲說,“我倒覺得,事到如今,還蕾蓉清白比找到她更爲重要。”

郭小芬說:“思緲這話有道理,要是不能還蕾蓉一個清白,就算找到她,也只能幫她東躲西藏的,不是長久之計。”

呼延雲揉了揉痠痛的眼眶:“唉,兩天沒睡,腦子裡都是糨糊……應該從哪裡找到突破口呢?”

劉思緲用指尖輕輕地點着桌子:“蕾蓉遇到的四個麻煩:第一個,穆紅勇事件,屬於輿論問題,短時間誰也改變不了;第二個,系列屍骸投遞案,案情過於複雜,不妨謀定後動;第三個,錢承死亡事件,恐怕只有一流的法醫才能解析得清楚,所以真相是怎麼回事,還是等蕾蓉自己堪破吧……我們要把案件的突破口鎖定在馬笑中案件上。”

“馬笑中案件?”呼延雲一愣。

劉思緲不願和此人有任何接觸,把臉轉向郭小芬說:“此案我已要來了全部資料,如果能夠儘快找出疑點,洗清老馬,就等於在套住蕾蓉的鐵鏈上打碎了一環,而且,老馬一旦自由,我們這盤棋就下活了。”

郭小芬眼睛一亮,她聽懂了劉思緲的意思:蕾蓉遇到的麻煩來自各個層面,所以解救她的辦法也應是不拘一格。作爲市局刑事技術處副處長,劉思緲的工作有諸多限制,而馬笑中就不同了,他在社會上混得更開,能量大得驚人,一旦把他救出來,不僅可以添一隻臂膀,而且很多渠道都能順利打開,加以利用……郭小芬這時愈發覺得:言談簡潔、做事明快的劉思緲,城府之深、思慮之密,是自己遠遠不能相比的。

這時,劉思緲已經從黑色Burberry挎包裡拿出了自己的索尼S2平板電腦,掀開蛤殼式的屏幕,她調出了馬笑中一案的電子資料,給郭小芬詳細地講解了一番,最後說:“有人證,有物證,有法醫學證據——那證據還是蕾蓉自己做的屍檢,我翻來覆去審查了好幾遍證據鏈,實在是沒有發現什麼矛盾之處……”

“證據鏈……”呼延雲盯着劉思緲的電腦屏幕,忽然說,“思緲,你說的證據鏈是不是如下這些:舉報人看見馬笑中用一塊磚頭連續擊打那個襲擊者,造成襲擊者死亡;蕾蓉的屍檢結果表明,襲擊者死於磚頭連續擊打導致的外傷性硬膜外血腫,引發動脈性出血死亡;犯罪現場提取的物證表明,死者周圍確實留下了總體積爲一塊磚頭大小的黏土碎塊,成分包括頁岩、煤矸石等粉料?”

劉思緲雖然厭惡他,但事態急迫,不能不用到他的推理能力,所以僵硬“嗯”了一聲。

“不妨分析一下你說的證據鏈。”呼延雲站了起來,一邊擠按着睛明穴,一邊繞着桌子喃喃自語,“舉報人的口供,口供是最不可信的,扔到一邊去;蕾蓉的屍檢結果,那是科學,科學也需要質疑,不過可信度要高得多;犯罪現場提取的物證,嗯,所有證據中,物證是最可靠的一種……那麼,問題出在證據鏈的邏輯關係中……連續用磚頭砸擊,創腔多個層次中提取到磚頭粉末,也就是說磚頭隨着擊打,散碎程度很高——思緲,你聽說過摺紙定律麼?”

劉思緲點了點頭,不由自主地回答了他一句:“任何紙張,對摺不能超過9次。”

“爲什麼啊?”郭小芬不大明白。

劉思緲道:“數學問題,一般的紙張,對摺8次就是極限,有256層了。”

“你肯定沒用板磚拍過人,板磚也有這樣的定律。”呼延雲拍着後腦勺說,“第一次拍,一般就斷成兩半了,接下來用巴掌那麼大的斷磚擊打,隨着磚塊的體積變小,斷裂的可能性就很低了,擊打起來也很吃力,再往下就更難斷裂了,就算斷裂了也沒意義,你想啊,你手裡握着一薩琪瑪砸人,可能嗎——也就是說,真兇在馬笑中走後,搬來很多磚頭繼續擊打受害人同一個創腔,才造成受害人死亡,並將馬笑中用過的磚頭弄得更碎,妄圖給警方造成‘一切都是馬笑中用一塊磚頭連續砸擊造成的結果’……”

“厲害!”聽呼延雲這麼一分析,郭小芬不禁拍了一下巴掌,“可是,這僅僅是從邏輯上證明了舉報人的口供不成立……”

“邏輯上的缺口,永遠會有證據來填補。”呼延雲說,“既然我們推理:兇手是搬來很多磚頭才砸死受害人的,那麼犯罪現場就少了一些東西——”

“多餘的碎磚塊。”劉思緲說。

呼延雲點了點頭:“既然犯罪現場留下的磚塊剛好可以組合成一整塊磚頭,那麼我們可以推理,在那麼個黑燈瞎火的衚衕裡,兇手不會先搬來一堆磚頭砸人,然後好整以暇地從碎磚頭中挑出馬笑中砸人的留下,然後把自己砸人的磚塊拿走——他一定是先用什麼墊在受害者身子下面再動手,這樣完事後,只要把多餘的碎磚頭一兜就兜走了。”

郭小芬想了想說:“難道他事先準備了塑料布……”

“不對,受害者被馬笑中砸昏,是一個偶發行爲,按照真兇的策劃,受害者本來應該用鐵棍砸死你和蕾蓉,誰知半路殺出個馬笑中。”呼延雲說,“由此推理,真兇殺人滅口也是突發行爲,他的兇器(磚頭)必然是從附近找來的,他兜磚頭的用具也一定是隨手就能得到的……”

郭小芬恍然大悟:“我明白了,是他穿的衣服!”

“還有呢?”呼延雲問。

“還有……”郭小芬翹起櫻脣想了想,“他不可能用衣服兜着碎磚頭上街去,太引人注目了,所以,那些帶血的碎磚頭一定扔在附近了。”

“衚衕再破爛,突然出現一地碎磚頭,也會讓人驚訝吧。”呼延雲小小地伸了一下懶腰,“怎樣藏起一棵樹?最好的辦法就是種到樹林裡,所以,去找找附近的磚堆,也許會有發現——”

劉思緲的目光一凜,她盯着這個長着一張醜醜的娃娃臉的傢伙,暗自驚詫這一連串推理是如此的迅捷和嚴密,簡直像揮手之間就將一隻凌亂的魔方對成了六面整齊的單一顏色……自從馬笑中出事以來,她並沒有坐視不管,而是調出舉報人筆錄、法醫報告、現場勘查報告研究了很多遍,並沒有找出給馬笑中洗清冤屈的合理辦法,而就在剛纔,僅僅不到十分鐘時間,呼延雲就看出了一堆破綻……

“我給豐奇和田躍進打個電話,讓他們去那個衚衕的磚堆邊找一找證據。”劉思緲說着就開始撥打手機。

豐奇和田躍進接到電話,馬上動身。這空當,呼延雲把愛新覺羅?凝用“弧矢七”分析出蕾蓉是快遞屍骸的真兇講了一遍,劉思緲聽完,皺起了眉頭:“‘弧矢七’我知道,在美國留學的時候,我還用它配合芝加哥警方調查過一起販毒案件,最近一段時間,市刑警隊也引進了這個系統,凡是系列殺人案都要求加以應用……但是不對啊,一來定位點太少了,符合基本信度的常規分析也至少需要五個地址,現在只有三個,怎麼能剖繪?二來,犯罪地理剖繪還不是一個成熟的技術,跟行爲科學一樣,只是用來縮小調查範圍,用經過多次確定的犯罪人特徵來排查嫌疑人的,何談‘鎖定’真兇?這個愛新覺羅?凝怎麼搞的,是不是以爲自己會幾個英文軟件就可以稱霸天下了?!”

女人越美,心眼越小,所以劉思緲的心眼比針鼻兒大不到哪裡去,去年發生的一起殺人案件中,她差點遭到愛新覺羅?凝的陷害,這個仇她可沒忘。

呼延雲也對凝十分不滿:“她居然還給另外三大推理諮詢機構發電子郵件,要求明天會商吳虛子一案,真不知道她到底想鬧出多大風浪才罷休!”

“到底‘吳虛子一案’是什麼啊?搞得神神秘秘的。”郭小芬問。

劉思緲搖搖頭:“我只聽說,那是許多年前發生在南京的系列殺人案,案情十分詭異,兇手已經伏法,不知道現在翻出這個舊案來做什麼?”

呼延雲沒有說話。

正在沉默時,劉思緲的手機響了,她剛一接聽,一向冷若冰霜的臉上流露出掩飾不住的驚喜:“好!太好了!你們馬上帶到市局去,我帶你們到化驗室做DNA比對!”

放下電話,她有些激動地說:“發現了,帶血的碎磚塊!”

“意料之中。”呼延雲一點都不驚訝,“那麼,咱們分一下工,思緲,你回市局等豐奇他們,驗一下磚塊上的血液,是否和受害者的DNA相同,DNA快檢的結果應該在30分鐘就能拿出來吧,一旦相同,你馬上向上級彙報,有推理,有物證,老馬可以馬上被釋放,我和小郭去一趟四處,接他重獲自由。”

劉思緲不屑地看着他說:“你知道四處大門朝哪邊開麼?”

“我有親戚在那裡上班。”呼延雲說,“思緲,老馬這個事情辦妥,你還有一件事情要連夜處理——”

“我知道什麼事。”劉思緲說。呼延雲猶疑地看着她。

劉思緲說:“連夜把那個舉報人抓起來,訊問他收了誰的好處,指使他誣告馬笑中,這很可能會幫我們抓出幕後的真兇。”

“這個啊……也確實需要,不過,我說的不是這件。”呼延雲看着她,一個字一個字地說:“我說的是:你辦完檢驗的事情,要趕緊去一趟部裡,利用你現有的關係,找一下課一組,和他們說明,無論如何也要在明天的投票程序中,給蕾蓉以支持,不然,蕾蓉將會被打入萬劫不復的阿鼻地獄了!”

彷彿聽到巨石從懸崖上滾落的轟隆聲,劉思緲和郭小芬都有點發呆,怎麼會嚴重到這個地步?

“我沒有開玩笑。”呼延雲嚴肅地說,“愛新覺羅凝?既然召集‘四大’開會,必然會對某些涉及蕾蓉的事情進行表決,按照規矩,‘四大’中只要有三票通過,就必須執行,名茗館那一票肯定要對蕾蓉不利,九十九與溪香舍長期不和,很可能也會對蕾蓉投出不利的一票,所以關鍵就看課一組那一票了……”

可是,呼延雲,你不知道……

劉思緲想說話,話到嘴邊,又生生嚥了下去。她站起身說了一句“好吧”,就朝大門外走去。

呼延雲望着她的背影,覺得有些沉重,但看看時間,已經是凌晨兩點了,事態緊迫,也顧不得許多,拉上郭小芬,打了個車就去無算大廈——那裡的地下二層表面上是車庫,其實是四處的辦公地點。

坐在出租車裡,兩個人很長時間都沒有說話,呼延雲好像太疲憊了,把腦袋靠在車窗上眯瞪一會兒,郭小芬滿腔的心事,瞪着兩隻眼睛,久久地望着深淺莫測的夜色,忽然說了一句:“呼延,你覺得,一個人堅持理想和信念,是不是真的很難?”

呼延雲困怏怏地說:“世上最難堅持的就是活着,能活着,就能堅持。”

世界上最難堅持的就是活着。

郭小芬慢慢地轉過頭,看着窩在車門和車座的角落裡的呼延雲,不知是一種什麼樣的情愫,她看了他許久,然後深深地嘆了口氣。

出租車在無算大廈門口停下,郭小芬跟着呼延雲下了車,朝地下車庫走去,車庫雖然亮着燈,但那些或閃爍、或呆滯、或飄忽、或悽迷的燈光,活像是恐怖電影中的佈景,令她有點害怕,不由得往呼延雲的身邊靠了靠。

呼延雲看了她一眼:“怎麼了?”

“這裡面怪瘮得慌的……”郭小芬有點不好意思。

呼延雲挽住她的胳膊:“別怕,一起走。”

郭小芬緊緊地挽着他,一起往前走去,有那麼一瞬間,她想……她什麼都沒有想,她只是覺得很暖,原來一隻臂膀有時就是整個懷抱。

走到一堵牆的前面,呼延雲將牆角一塊青色的磚往右挪動了一下,牆上立刻出現了一道液晶顯示屏,呼延雲朝它揮了揮手,那堵牆的中間部分整體向上擡起,一條明亮的甬道便展現在眼前,門口的持槍武警將呼延雲和郭小芬帶到哨卡旁邊的值班室等待。郭小芬是記者,好奇地透過窗戶往外面看,但是看到的只是一片迷宮似的隔間。

好安靜啊,靜到能聽到自己的呼吸聲。

突然,泄洪似的,甬道的遠處傳來了一陣噼裡啪啦的腳步聲和喧譁聲。便見到一大片人由遠處一點點走近,快到眼前了郭小芬纔看出,被衆人簇擁在中間的矮胖子正是馬笑中。幾天不見,似乎他又胖了一點,滿面紅光、得意洋洋的樣子彷彿是從前線歸來的一級戰鬥英雄。

“大家留步,大家留步!”馬笑中勸着身邊那一大堆人,“再送,馬某就真的愧不敢當了。”他擡眼看見郭小芬目瞪口呆地站在值班室門口,把手一指對衆人道:“看見沒有,你們嫂子來接我了,我得趕緊回家了,小別勝新婚不是……”

於是,那一大幫子人都走過來管郭小芬叫“嫂子”,有幾個看上去比馬笑中年齡還大的,也叫得有模有樣,弄得她哭笑不得。

“大家就送到這兒吧!”馬笑中對着衆人拱拱手,“這幾天承蒙兄弟們照顧,好酒好菜供應着,老馬都記在心裡了,我們家地址剛纔不是抄給你們了麼?趕明兒都做客去,我給你們做我最拿手的涮羊肉!誰不去誰他媽是孫子,誰空手來誰他媽是重孫子!”

涮羊肉不就支一鍋,擱好底料,倒上開水,往裡面扔買來的羊肉片麼?哪裡有什麼“拿手”不“拿手”。郭小芬強忍着笑,和呼延雲一起把馬笑中接到外面,走出車庫,馬笑中呼吸了一口清新的空氣,仰頭感慨了一句:“高處不勝寒啊!”

“死胖子,你得瑟什麼得瑟,咋的,住拘留所還住出感情來了?”郭小芬不屑地瞥了他一眼。

“我的感情都在你郭妹妹身上啊。”馬笑中哈哈大笑,拍拍圓滾滾的肚皮道:“主要是這幾天結交了不少四處的朋友,估計將來更有的混了。過去聽李三多那老小子吹牛,說他‘文革’時被抓進勞改農場,第一天晚上閉上眼就能打呼嚕,顯擺他自己心胸寬廣,這一次,老馬可沒有輸給他。不過,也還真要感謝他,要不是他跟四處打了招呼,要他們照應點兒老馬,老馬這回沒準兒還真折裡面呢!”

李三多是市政法委副書記,一把年紀了,卻是個老小孩,不知什麼機緣,竟和馬笑中這等貨色成了忘年交,經常在一起喝酒吹牛,貨真價實的鐵哥們兒。

“你要感謝的人多了。”郭小芬說,“第一個該感謝的是呼延,要不是他推理出舉報人口供與物證間的矛盾,然後劉思緲去幫你伸冤,你呀,你說不定得把牢底坐穿呢。”

馬笑中望着呼延雲,突然走上前來緊緊握住他的手,嘴脣蠕動了半天才說出一句:“代我謝謝思緲!”

“快滾!”呼延雲啼笑皆非地甩開他的手,“你個沒良心的東西!”

“你們倆就別鬧了。”郭小芬說,“老馬你不知道,你在裡面這幾天,發生了好多事……蕾蓉被人誣陷爲殺人犯了!”

馬笑中蠻不在乎地豎起大拇指,指指自己的鼻尖:“甭擔心,四處咱有人!”

“老馬。”呼延雲拍拍他的肩膀,“這回,蕾蓉遇到的可能不是一般的麻煩,不然我們也沒這麼着急把你救出來,因爲很多事還真得需要你幫幫忙。”

“我說哥們兒,你不用把話說得這麼實在吧!要是蕾蓉不出事,敢情你們根本沒打算撈我啊。”馬笑中歪了歪嘴巴,嘆了口氣道:“罷了罷了,我大人有大量,這三更半夜的,不好老在這裡站街,回頭再給掃黃的抓了去。走,到我派出所去,那是老馬的大本營,咱們商量商量怎麼救蕾蓉。”

就在馬笑中帶着呼延雲和郭小芬大搖大擺地回到望月園派出所的時候,劉思緲正在公安部門口的漢白玉石階上踟躕。

剛纔,她回到市局,一面讓技術科緊急對磚頭上的血跡做DNA快檢,一面令人將那個舉報人從家裡“請”了過來。快檢結果一出,和受害者符合,她馬上給上級領導彙報,獲准釋放馬笑中。同時,舉報人被拉到審訊室嚴肅訊問,很快他就招認,當時他經過衚衕,確實看到馬笑中用磚頭砸受害者了,但只看到砸了一下,一時害怕就走掉了,第二天聽說死人了,就覺得是馬笑中乾的,而且他以前因爲小偷小摸被馬笑中處理過,正好通過舉報“報復馬所長一下”。

這讓劉思緲有點惋惜,因爲不能指望通過舉報人“挖出”後面的真兇了。她趕緊驅車前往公安部,卻終究止步於門口。

唉,呼延雲只曉得我和課一組有聯繫,他哪裡知道,我是爲了尋找香茗的下落,經常來這裡“闖宮”,才偶爾接觸了曾在課一組工作的一位文職警官,剛纔打他的手機,關機……事實上,這個破案率高達92%的國家最高級別的刑偵諮詢機構,一直籠罩着一層神秘的、厚重的面紗,既沒有人知道他們的最高指揮官是誰,也沒有知道他們是什麼樣的組織結構,更沒有人知道他們的工作方式……這麼晚了,讓我到哪裡去找課一組啊……

一想到這裡,她又惦念起林香茗來了,這種惦念就像此時此刻街上的燈火,湮沒在蒼茫的夜色中,卻又星星點點,連綿不斷……

“思緲?”身後傳來一聲呼喚。

劉思緲轉過身,竟然看到了楚天瑛,不禁十分驚訝:“啊,這麼晚了,你怎麼在這裡?”

每次見面,都是劉思緲閃躲楚天瑛的目光,因爲他的目光實在太灼熱,比正午的陽光還要強烈,但是今天,不知道爲什麼,倒是楚天瑛的目光在閃躲:“我……我就是過來辦點事。”

不對。

剛纔聽呼延雲講起,愛新覺羅?凝打電話來時,提到了在鎖定蕾蓉爲兇嫌一事時,“楚天瑛警官也在場列席觀看了我們使用‘弧矢七’軟件的過程”,也就是說他也參加了針對蕾蓉的緝捕行動,那麼,他連夜趕到部裡,意欲何爲?就是一件不能不追問的事情了。

“天瑛,你有事瞞着我,對不對?”劉思緲盯着他說。

楚天瑛身子一震,他擡起頭,望着眼前這個美豔絕倫的女孩,黑夜中,她的臉龐皎潔如月,雙眸中流露出冷冷的哀傷,簡直令整個世界都浸入了冰河期……她不僅曾經是他在警官大學培訓時的老師,還是他一見鍾情、愛慕已久的女子,曾幾何時,爲了她,他連豁出命去都毫不猶豫,然而……然而經過這一個晚上,很多事情,都變了。

思緲,原諒我。

但是,楚天瑛無論如何也不能冷對思緲的逼視,他嘆了口氣說:“思緲,我來這裡,確實有事,事情很怪異,我不知從何談起。”他靜靜地想了片刻,把昨晚發生的事情大致講述了一番:“郭煒他們進了蕾蓉家,發現她已經走脫的跡象之後,凝就讓他們儘快到玉浮閣去,也許蕾蓉躲藏在哪裡,張燚勸阻她說這樣可就徹底得罪溪香舍了,凝說無所謂,我正要讓溪香捨出面向‘四大’公佈一些事,然後就坐下來給另外三大推理諮詢機構寫了一封相同的郵件,發過去後又讓張燚短信各位領導者……”

“等一下。”劉思緲說,“難道凝知道課一組的領導人的手機號?”

楚天瑛連忙說:“不是的,郵件她是發到課一組、溪香舍和九十九的公共郵箱,短信她只發給了溪香舍舍主餘柔和九十九的掌門鹿婷。過了大約半個小時,溪香舍和九十九都回復了郵件,說同意明天召開‘四大’緊急會議,餘柔和鹿婷雖然不能親自到場,但會派代表參加。又過了半個小時,課一組的回覆郵件也到了,只說了一個‘好’字,並沒有說是否派代表參加。當時,名茗館的幾個人還頗爲激動地討論了一下,說不知道神秘莫測的課一組究竟會派什麼人出席……”

說到這裡,楚天瑛嚥了口唾沫:“我雖然表面上裝作沉穩,不跟這幫學生起鬨,其實心裡也很好奇,正在這時,我的手機響了,一看號碼就十分吃驚,那是部裡的特別專線,一接聽,是一箇中年女人的聲音,問我是不是楚天瑛,我趕緊說是,她說你馬上到部裡來一趟。我掛上電話,開着車就過來了,一到門口的值班室,報上名字,稍微等了一會兒,就有一位看上去在四十歲左右,面容非常安詳的女子走了進來,一說話,我就聽出她就是給我打電話的人。她引我走進辦公大樓,在一個很小的側廳裡落座之後,讓我陳述一下個人的履歷。我心裡有點緊張,定定神,慢慢地講述了一遍,那女子一直靜靜地聽着。等我講完了,她問了我一個問題:你覺得怎樣纔是一名合格的警察?我回答說:政治堅定,業務過硬,忠於職守,有爲人民利益犧牲一切的獻身精神……她靜靜地聽完,點點頭,接着問:你被調到本市之後,對未來的發展有什麼規劃?我說我要努力工作,業餘時間自修各項刑偵技能,提高破案率等等,她依舊只是靜靜地聽,聽完問我第三個問題:你和蕾蓉的關係怎樣?”

“啊?”劉思緲一驚,這個問題和前兩個問題,活像是在國道上直行的轎車突然來了個急轉彎。

“我當時也是一愣,想了想,就把和蕾蓉的幾次交往和見面說了一遍,最後還補充了一句:我和蕾蓉沒有什麼私交,也談不上關係怎樣,只是對她在法醫領域取得的成就十分欽佩。那女子聽完,點了點頭,把一個牛皮紙信封遞給了我說:明天,你代表課一組,去參加‘四大’的聯席會議吧。”

劉思緲不禁目瞪口呆!

楚天瑛苦笑道:“我當時比你還震驚呢,說話都有點結巴了,連說自己恐怕不能勝任,那女子面無表情地說:明天,你當着所有人打開這個信封,念一遍裡面的信即可,信上只有一句話,非常簡單的任務,請務必完成。”

說着他拿出了那個信封,很普通,摸上去比其他的牛皮紙信封要厚一些。

引人注目的是:信封的兩頭封口處粘得異常緊實,還都加蓋着“課一組”三個字的紅色火漆。

劉思緲將這信封拿在手中,下意識地拈動着,彷彿裡面是一張給危重病人開的秘方:是一丸攻心猛藥?還是一劑涼血苦飲?沒有人知道,她很想打開看看,但是“課一組”三個字的紅色火漆像軍事管理區門口的警告標識,令她不敢妄動……裡面到底寫了些什麼?爲什麼要讓楚天瑛來承擔這一工作?“課一組”對蕾蓉的遭遇到底是個什麼態度?明天的“四大”聯席會議上到底要做什麼表決?既然還不知道表決的內容,“課一組”爲什麼就已經給出了表決的意見?

“思緲,太晚了,我先送你回家吧。”楚天瑛說。

“不用,我自己有車。”劉思緲咬了咬嘴脣,突然擡起頭對楚天瑛說:“天瑛,我想求你件事。”

楚天瑛愣住了。他從來沒有想到,劉思緲會對他說“我想求你件事”。

“天瑛,我可以用我的人格擔保,蕾蓉是一個品格高尚的人,她可能會犯這樣或那樣的錯誤,但是絕對不會有一點點違法亂紀的行爲,不管愛新覺羅?凝想用怎樣的方法證明蕾蓉犯了罪,哪怕用美國的‘深藍’計算機反覆驗算並肯定了這個結論,我也堅信蕾蓉是無辜的,對她的刻意陷害,不僅僅隱藏着卑鄙的陰謀,還是對每一個有良知、有道德的警務人員的侮辱。”劉思緲一口氣講完了這些話,用誠摯的目光望着楚天瑛,“所以,天瑛,我懇求你,無論這信封裡的信件上寫的是什麼,明天的會議上,你都要想方設法保護蕾蓉不受到傷害,你能答應我嗎?”

剎那間,楚天瑛的神色變得異常冷峻。

他冷笑着搖了搖頭,伸出手,從劉思緲的手上拿走了信封,轉過身,向臺階下面大步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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