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日,天氣漸暖,春.色漸濃,本是日光正明,花香正襲,萬籟正寂,最宜抱個香爐躺在軟榻上一夢不醒,可偏偏有人在衆人昏昏欲睡之時大吼大叫,吵醒了屋頂上兩隻相依而眠的麻雀,實在是大煞風景。
“你真的是薛傾姒?我不過隨便猜猜,沒想到你真的是!你是薛傾姒?你是薛傾姒!你是薛傾姒?!……”某個不識趣的人用他介於未成熟與成熟之間的粗啞嗓音一連喊了十幾遍“你是薛傾姒”之後,一隻端着白瓷杯的纖纖玉手終於忍不住顫抖了一下。
“難道我不像嗎?”
“當然不像了!”某人繼續用誇張的語調不知死活地說下去,“‘一笛遏雲’薛傾姒,以一支系鈴紫玉笛爲武器,十七歲便與當時的武林第二高手打成平手。如此年輕的女子卻擁有如此高絕的武功,本已經另江湖震驚,何況她還吹得一手好笛!薛傾姒輕功極好,很多時候人們只聞笛聲,不見其人,雖然鮮有人見過她的真容,但聽過她吹笛的人皆贊其笛音響徹林霄,驚遏行雲,天籟美妙,乃人間少有,而且薛傾姒爲人正直,常有其義舉傳於江湖,這樣的女子定是花容月貌,心地善良,溫柔嫺淑,頗有大家閨秀之風範,又不失江湖兒女之豪情,當真數得上半年難遇的妙人,但是——”說到興頭上,風行健卻是一個停頓,微俯下身將坐在桌邊的薛傾姒上上下下仔細打量了一遍,然後高昂的語氣急轉而下,“可是姑娘,你蒙着面,你的相貌如何我不得知,但就說你那日在雨打樓的言行,別說和‘心地善良,溫柔嫺淑’沾不上邊,便是一個女子起碼的樣子我也未見到,全然是無所顧忌,玩世不恭,若不是那日我聽你身上有鈴鐺聲,我纔不會把你和薛傾姒聯繫在一起。”
一番任誰聽了也會生氣的評論,那位被評論的主人公,卻是鳳眼一挑,淡然丟過一句:“那我爲什麼要冒着被人責罵的風險請你們吃飯啊?”然後眼眸垂下,滿足地呷了一口杯中好茶。
“這……這你爲什麼要請我們吃飯,呃……”方纔還滔滔不絕的風行健一下子語塞,囁嚅了半天終於只是抓了抓頭,面露不解,“哎?爲什麼?”
“因爲啊……本姑娘雖然俠肝義膽,但是絕對不會盲目行事,你想啊,若是我直接表明我要幫你們,那夥人豈會罷休?所以啊,先來個下馬威,再想辦法幫你們,你說是不?”薛傾姒晃着杯裡的茶水,說得大義凜然。
“啊,原來是這樣嗎?”風行健一臉狐疑,但是又找不到反駁的理由,愣愣地看着薛傾姒從桌前起身,又招呼了一聲:“葉船伕,啓公子,妺兒,我們該走了吧。”
“嗯,時間差不多了。”葉舟輕應道,繼而淡笑着看向風行健,眉宇間一派儒雅之氣,“那麼,風公子,我們要走了。”
“咦?你們去哪裡?”眼看着一羣人從自己身前走過,風行健連忙問到。
“你忘了?明天結蘭會就要開始了呀。”薛傾姒回頭,笑意盈盈,“你不會沒被邀請吧?
風行健聽了這話,臉一紅,確實昂了頭說道,“你們先去,結蘭會我一定會參加的。”
“那便好。”薛傾姒輕輕一笑,像門外走去時便有一絲嘲諷漫過眉角,“愣頭青,隨便一說便信了。”
“哦?”葉舟輕噙着一絲溫雅的笑,俯身低語道,“那頓飯難道不是在玩樂後施捨的報酬嗎?”
“哎呀,所以說他是愣頭青嘛!”薛傾姒挑眉看了一眼葉舟輕,忽然愉快地大笑起來,“葉船伕你上輩子定是我肚裡的蛔蟲!既然你這麼懂我,若不跟了本姑娘如何?世間難得知心人呀!”
“在下愚笨,怕是配不上姑娘了,依姑娘之靈性,該覓得人人欽羨的如意郎君纔是。”葉舟輕的嘴角微微抽搐了一下,竟一時想不出什麼好的回答來。
“哎?你謙虛什麼?難道本姑娘的眼光會錯嗎?”宣傾姒繼續執著着。
“姑娘過譽了。”葉舟輕繼續謙虛着。
……
一直在一旁看着兩人“笑鬧”的啓戈,忽然若有所思的移開了目光,眉間微微皺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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距那日雨打樓的相遇已過了兩日,雙生兄妹由啓戈派人領走了,說是會“好好照顧他們”,而風行健卻是纏住了薛傾姒他們,他初入江湖,所知甚少,一遇到薛傾姒等人自然是要將江湖裡的各門各派問得清清楚楚,卻是唯獨忘了薛傾姒的名字,每日只是以“姑娘”相稱,於是便有了方纔的一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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臨近傍晚,他們趕到了帝都永闕,帝都裡已是人羣擁擠,熱鬧非凡,啓戈事先預定了 ,趕了一下午的路,本已疲憊,況且第二日便是結蘭會了,於是一行人梳洗完畢後便各自躺下休息了。
只是究竟有多少人被心事攪得睡不着,那便無從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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無央二十五年三月二十,令江湖人翹首以盼的結蘭盛會終於到來。
這一日,永闕人山人海,盛況空前。
這一日,各路英豪集結於此,摩拳擦掌定要一展拳腳。
這一日,從王宮大門知道疏州城門,擺滿了盛綻至極致的蘭花,流光溢彩,異香撲鼻。
這一日,無論是尋常百姓,還是王府貴族皆出門走在街上,遇到認識的便停步聊上幾句,不認識的也會互相打個招呼,藉此多熟識些人。一時大街小巷人頭攢動,小販的叫賣也格外起勁。
這一日,疏州永闕要進行三皇子舉辦的結蘭聚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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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大早,皇宮裡已是忙翻了天。
皇宮本是庶人難進的禁地,但三皇子顯然較得皇帝的寵愛,竟說服了父皇得以在宮裡舉辦結蘭會,雖說來人只能在外殿的東宸宮和西宸宮走動,但也足見皇帝與皇子對結蘭會的重視,且兩座宮殿張燈結綵,衣香鬟影,煞是隆重,所以赴會之人皆是喜氣洋洋,趁這機會將平時不得見的皇宮建築一一打量着。
按照往年慣例,卯時宮門大開,這時來人憑請帖便可入宮,辰時宮門半開,這時那些沒有請帖的人可以去碰碰運氣,待守衛盤問完畢,若覺得有資格進入,也可參加聚會,只是到這時候好位子大多已被搶光。所以不管是被邀請的還是沒被邀請的,個個趕早,辰時剛過,殿中已是聚滿了人。
有人已在切磋拳腳,有人到處觀覽,頻頻點頭,而也有些人不爲周圍環境所動,只是閒坐談天或是閉目養神。
在三皇子面前展示自己,在全武林面前展示自己。這是所有參加結蘭會的人的共同目標,所以昔日宿敵暫時忘了仇恨,昔日好友自是更加親近,遇到認識的便停步聊上幾句,不認識的也會互相打個招呼,藉此多熟識些人。
至巳時,守衛正要將宮門全然關閉,忽覺眼前緋色一閃,一眨眼,一張請帖便在鼻子跟前停住。
“這是請帖,這是我妹妹,我們進去了。”
清清涼涼的女聲,還帶着些困困的慵懶,輕輕柔柔地劃過臉龐便迅速在人羣中消失了,於是,再一眨眼,兩個守衛就直瞪瞪地盯着對方,一臉驚愕。
“我們剛纔是不是放什麼人進去了?”
“有。好像,呃……沒有?”
丟下困惑的守衛,肇事者拖了妺兒在人羣中左閃右閃,頃刻間就看到了要找的人——照例一襲蒼藍長衣,籠冰蠶絲不沾塵埃,反是在陽光中散出薄霧般的柔光,不似人間之物,襯得葉舟輕那本就溫文爾雅禮節周到的笑越發的可親可近,惹人注目。
“葉公子果如傳聞所言,是江湖中難見的妙人。”
“過獎過獎。”一個微笑,禮貌地回禮。
“葉公子年輕有爲,實在是武林之福。”
“哪裡哪裡。”又一個微笑,回禮。
“真是長江後浪推前浪,我等都老了!”
“不敢不敢。”再一個微笑,禮數周到。
眼見着那人在人羣中頻頻還禮,溫雅的微笑與行禮惹來更多的人與他打招呼聊天,一旁的薛傾姒狂壓下翻白眼的衝動——若是你們見了他的真面目,一定會爲武林未來擔憂的!真是虛僞死了……
待葉舟輕終於注意到薛傾姒,禮貌地告辭後,薛姑娘毫不客氣隔着面紗捂着嘴,雙眼眯成了線,顯然是打了一個大大的哈欠,“本以爲我睡過頭了,早知道會見你這副嘴臉,我該再多睡會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