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晚之後過了三天,賈青涵在母親的陪同下聯繫到夏承啓,先是私下談話,後來又由夏承啓派人保護起來。
整整一個月,賈思源沒有能跟賈青涵見上面,就連孫成鳳也從他身邊離開,回了孃家陪伴親人。他整天在辦公室裡坐立不安,惶惶然總覺得頭頂懸着一把無形的刀,直到接了通知讓他去見賈青涵,他纔打起精神想要抓住這根救命稻草。
可他沒有想到的是,賈青涵見了他只有恨意,任他舌燦蓮花都無法說服過來,只惡狠狠地盯着他大聲咒罵,“我媽告訴我了!就是你害的我!你連兒子都害,簡直不是人!你不是很有本事嗎?你不是跟我保證過,我做錯什麼你都會救我嗎?現在救我的人在哪裡?所有錯事都是你誘導我們做的,我和表弟就是你的棋子!我們出了這麼大的事,對你不利的證據一點都沒有,你這麼小心,你就是處心積慮的計劃好了!”
他聽得一身冷汗,這個混帳兒子在這種地方瞎嚷嚷,肯定是受了什麼人的挑撥,都怪孫成鳳那個毒婦,居然瞞着他就把兒子交給了調查組,否則經過他一番教導之後再去自首,就要比現在的形勢好得多,也許順便還能保住他的名聲和位子。
他知道有人監控,只能把自己撇得一乾二淨,“青涵!你怎麼能這樣胡說呢?你自己做錯了事,就要勇敢的承擔後果!爸爸理解你的心情,爸爸也很痛心,你要怪爸爸,就怪吧……都怪我沒有把你教好、管好。”
賈青涵就像第一次認識他這個父親,瞪大眼睛直直盯着賈思源,突然爆發出一陣瘋狂的笑聲,“天下還有你這樣的爸爸!明明那些事都是你讓我做的!哈哈,你竟然當面不認!我媽果然沒有說錯!”
說到這賈青涵的眼淚飆了出來,扭過頭再也不肯理睬他,只大吼着讓人把他從自己眼前弄走。
賈思源準備了一肚子的籠絡之語沒有機會說出來,他因爲根本沒有與兒子真正單獨相處的機會。本來事發就很突然,加上賈青涵從逃跑到自首,這麼長時間沒有跟他私下碰面過,這讓他一身功夫怎麼都使不出來,有種被活活憋死的感覺。
回到辦公室,他心驚膽戰地又上了幾天班,那把刀終於掉落下來。就算拿不到關於他違法犯罪的具體證據,調查組還是開始頻繁地找他談話,一些邊邊角角的小問題被揪住不放。
從封閉性談話、扣留、停職再到撤職,他被調查組關了一個多月,出來後就什麼都不是了。
這一個多月真不是人過的,他那麼緊的嘴也被疲勞轟炸折磨得幾度暈厥。好在人是全須全尾的出來了,調查組終究沒有拿住他足夠判刑的錯處,可對於他這樣的人來說,一個撤職就讓半生心血化爲烏有,過去圍繞在身邊的那羣下屬也全部消失。
人走茶涼,他懂得這個道理,也親眼見過不少,但輪到自己身上才知道到底有多痛。如果不是這次把孫家得罪到底,不管怎樣還會有人來接他回家,那麼大的家族就算是倒了的破船,也還有三千釘。至於他家裡的親戚,從他父親死後都只巴結着他的大兒子唐青宏,自從那次被孫成鳳連累毀了名聲,親戚們就不怎麼跟他走動了。
他獨自一個人回到了家門口,開門時就覺得胸口憋得慌,腦袋也發暈。看到孫成鳳坐在客廳裡,他心情稍稍好了一點,走過去就對孫成鳳堆出個微笑來,“你回來了?怎麼不去接我?”
孫成鳳冷冷地看着他,淚水就那麼涌了出來,“青涵的案子前幾天判了,他要坐五年牢,他表弟十五年。”
賈思源不由身子一晃,伸出手撫住胸口,那畢竟是他的兒子,他也曾經跟天下每個父親一樣望子成龍。只是賈青涵實在資質頑劣,不堪大用,他纔不得不斷了那個念頭,把兒子用在斂財的路子上。好歹在他退下來之後,賺足的票子可以保證一家人富貴無憂。
他難受了半天,乾巴巴地安慰自己和孫成鳳,“五年……五年就出來了。”
孫成鳳木然慘笑,拿起茶几上的一張紙遞給他,臉上半分情意都沒有了,“今天就去離婚吧,我已經簽字了。”
到了這個時候,再離婚對他有什麼好處?他抖着手接過那張紙想要細看,紙上的字跡卻模糊起來,他的腦子越來越暈,腳也站不穩了,猛地一下倒在地上。
接到孫成鳳打來的電話時,唐青宏正在給爸爸做晚飯,一看這個號碼有點眼熟,就關火接聽了。
孫成鳳的聲音又冷又虛,就像是從陰間打來的,“賈思源中風了。”
他茫然反問了一聲,“中風?賈思源?”
那個一肚子壞水的渣爹,也會跟平常的中年人一樣中風?他簡直不可想象,對方他的印象總是打不死的蟑螂。
“南城醫院,他還在搶救,你要是想來就來,不想來就算了。”孫成鳳沒有廢話,說完這句就掛了。
放下電話,他也沒有心思做飯了,洗了個冷水臉就坐在客廳的沙發上發呆。
爸爸下班回家時看到他那副魂不守舍的表情,知道肯定有什麼大事,坐下來就握住他的手,“怎麼了?跟我說。”
他就像個迷路的小孩一樣,捏緊爸爸的手機械重複電話裡的消息,“賈思源中風了,正在搶救。”
唐民益吃了一驚,賈思源看起來身體不錯,年紀也才五十不到,怎麼突然中風了?難道是最近的打擊太多,被刺激得太狠?
唐青宏也是這麼想的,除了震驚之外,他還有深深的疑惑。賈思源這樣一個絕情絕義的人,也會因爲情緒波動而導致中風?他幾乎以爲孫成鳳是騙他的,但到了今時今日,孫成鳳還有什麼理由騙他呢?她早就知道他一點都不在意那個親生父親了吧,自從他在孫成鳳面前說出那番話之後。
唐民益當機立斷地作出安排,“我馬上請假,今晚就啓程陪你去南城。”
他拉住爸爸不肯放手,“不用了……爸。我爲什麼要去?他又不是我的什麼人。我哪裡都不去……只要你陪着我。”
唐民益苦笑着撫摸他的背脊,“別任性,他是你血緣上的父親,我也叫他一聲大哥,於情於理,我們倆都得去看他。”
他知道爸爸說的對,可就是不想去,“我……我不去。他又沒死。”
唐民益站起身把他從沙發上扯起來,“不管搶救結果是什麼,你都得去!快去洗個澡,然後我們吃飯,吃完飯就動身。”
他拗不過爸爸,在這種腦袋當機的時候,他的身體本能地服從於爸爸,還真的走去浴室衝了個澡。
從浴室出來,爸爸已經把飯菜擺在桌上,他的腦子也清醒多了。
兩父子都沒有什麼胃口,匆匆吃了幾口就收拾行李上路,趕到南城醫院正是第二天一早。
賈思源還在iu病房沒有出來,家屬只能在外面等着。也就只有孫成鳳一個人,坐在醫院的椅子上表情麻木,看到他們兩父子出現在眼前,才動了動身體站起來。
她聲音嘶啞,面貌就像蒼老了好幾歲,倒還能對他們露出一個僵硬的笑容,“你們來了?現在還會來的,也就是你們了。”
這個女人到了這種時候,倒是分外的通透起來。唐青宏對她點了點頭,跟爸爸一起坐在她身邊。
到當天下午,賈思源成功的度過危險期,從iu病房轉到普通病房,性命是撿回來了,但人也偏癱了。不光是行動不方便,他話也說不出來,看到唐青宏和唐民益情緒倒是激動了,嘴裡費勁地呃哦半天,不知道想說什麼。
孫成鳳也不提離婚的事了,坐在他牀邊盡心盡力的伺候起來,還對唐家兩父子笑着說:“他這是謝謝你們,心裡高興。”
唐青宏站在病牀前不肯過去,還是不能相信這麼一個可憐的病人就是他恨着的賈思源。
醫生說賈思源這個情況很常見,恢復程度要看病後調養和復建,恢復得好,說話功能還是沒問題的,不過腿腳就很難正常如初。
唐青宏聽得很認真,也打電話通知了所有賈家的親戚,讓大家有空都來輪流的看望一下,陪賈思源說說話,自己卻老久不肯坐在病牀旁邊。
最後還是唐民益把他強制性地推過去,讓他握了握賈思源的手,在他耳邊低聲勸慰,“宏宏,這是意外,跟你沒有關係,你沒有做錯任何事。”
他這才擡起頭來,看了看他握着的這隻手,再看向病牀上那個姿態表情都很詭異的病人。
爸爸說的對,賈思源發病跟他沒有關係。所有的錯事都是賈思源自己選擇做出來的,沒有誰架了一把刀在賈思源脖子上逼着去做。情義、家規、國法,這個人沒有任何一項能夠保全的,落到這種下場也是罪有應得。
不能因爲這個人是他血緣上的父親,現在又悽慘的躺在這裡,他就覺得這個人太過可憐,一切都是自己的錯。他沒有任何理由應該覺得內疚,他沒有害過賈思源,也沒有害過賈青涵,這兩父子犯過的錯和罪,都是真真切切的。
讓他們受到懲治的,也不是自己的私刑,而是不容任何人侵犯的國家利益。
想通這一點,他頓時坦然多了,對張大嘴乾着急的賈思源溫言勸道:“您好好養病,不要再操心了。賈家有我看着,不會出什麼事。”
賈思源聽了他的話,也稍稍安靜下來,臉上努力做出個笑的表情,卻扭曲得很厲害。孫成鳳又湊在病牀前俯□體,拿毛巾幫賈思源擦擦臉上的虛汗,“思源,聽青宏的吧,什麼都不要想了,安心養病。我不會丟下你的,你只管放心。”
就連唐青宏也忍不住多看了這女人一眼,賈思源對人向來無情,這女人對賈思源的感情倒是真的。
所以接下來的幾天,他們把大部分時間都留給了那對夫妻單獨相處,看着賈思源的病情逐漸穩定進入恢復期,其他賈家的親戚也陸續來探病,他們就回了鑫城。
對於賈思源來說,唐青宏至多不過也就是半個親戚。這是賈思源自己當初的選擇,不會因爲一場中風就能改變。
回鑫城的途中,坐在飛機上的唐民益一直握着兒子的手,唐青宏轉頭凝視爸爸的臉,在這張最愛的面孔上看到了欣慰和放鬆。
爸爸其實也在擔心,他會不會因爲這場意外而回到賈家,就算他真的做出那種選擇,爸爸一定會再次的包容他,可爸爸的傷心和失望呢?又有誰可以去填平安撫?
他微笑着伸出手指觸摸爸爸眉間淺淺的溝壑,低聲說了句爸爸曾經說過的話,“以德抱怨,何以報德?我永遠只有一個爸爸。”
回到鑫城忙碌了一陣,唐民益難得勻出幾天假期來,陪着兒子去m國旅遊。
既然要去m國,唐青宏當然和爸爸一起順便去看望媽媽,趁着爸爸去衛生間的時候,就對媽媽說了賈思源的事。樂彥琳早就聽到消息,但還是當着兒子嘆了口氣,“他這樣的人從高處跌下來,恐怕比死了還難受,難怪氣得中風。不過那也是他的命,種瓜得瓜,種豆得豆,你不要爲他傷心。”
他看着媽媽的表情好像還有點難受,那畢竟也是她愛過的男人,所以他反過來安慰媽媽,“我很好,您不用擔心,以後也就是逢年過節的時候,我會去看他一眼。”
樂彥琳這就好受多了,笑着拍拍他的手,“果然是我的好兒子。我跟他是沒有任何關係了,但你總要防着別人說閒話,他不管怎麼說還是你的親爹,完全不來往也不現實。要是他過得好,你不理他也沒什麼,他如今落魄了,你反而要做得妥妥當當,顧着你自己的名聲和臉面。”
他點頭應了,樂彥琳又皺眉小聲問他,臉上雖然帶着尷尬,“我聽人說……你那個病?到底是怎麼回事?我記得那年回去,谷醫生說過你身體調養得不錯呀?”
他被自家老媽問到這麼*的事情,臉也忍不住紅了一下,但他知道不能含糊其辭,這可是他的親媽,“沒事,媽。我身體好着呢,就是不想太早結婚,免得看走眼。您別給我操心了,我在這方面很挑剔的,要是遇不到喜歡的人,我這輩子就不找了。”
樂彥琳聽完也沒有喝斥兒子,只表情黯然地搖了搖頭,“是我們耽誤了你,你是不是……害怕結婚?”
他就預料着媽媽怎麼都會把責任攬到自己身上,趕緊笑着否認道:“真的不是!媽,我不是獨身主義者,只不過一定要找個自己喜歡的人。不說我了,就說您吧,您要是沒碰上現在的老公,這輩子不也打算不找了?這種事要講緣分的嘛,我還年輕,一點都不急,也許三十四十……哪怕五六十歲才找到那個人,也不算遲呀。湊合的就算了,那還不如我一個人過呢。”
樂彥琳在m國出生,又在這裡長大,思想倒是沒那麼守舊,就算兒子獨身也好,丁克也好,她都不打算伸手多管。只是想到兒子在國內的生活,她還是會有擔心,“只要你喜歡,你怎麼樣我都支持,但你爸那邊……他沒有給你壓力嗎?”
兩人正說着,唐民益回來了,他等爸爸一坐下就笑眯眯地說:“爸,我媽擔心你逼着我傳宗接代呢,你也表個態。”
唐民益眯起眼睛看了他一眼,對樂彥琳好一番正大光明的表態,“他的婚姻大事,我尊重他自己的意思。我們這一代都是長輩管着,我不想再那麼管他了。己所不欲,勿施於人嘛。再說了,宏宏小時候身體那麼弱,好不容易纔能養大成人,我可不敢逼他什麼,看着他這麼健健康康的,我已經心滿意足了。”
爸爸說話向來合乎情理,聽得媽媽直點頭,“是呀,這孩子小時候身體差,能平安養大就謝天謝地了。他愛怎樣就怎樣吧,咱們都不要管太多了。”
這就是達成共識了,只要他不舊病復發或者殺人放火之類的,他的一切大小事都可以自己做主。這份寵溺不可謂不深,給予他充分的自由。
有了這麼一個前提,再過上多少年……可能媽媽知道某些秘密也不會氣得跟他和爸爸反目了吧?不過爲了爸爸的安全,那起碼也是爸爸退下來以後了。唐青宏在心裡默默地數着數字,發現那一天還早着呢,他真不知該爲此欣慰還是嘆息。
爸爸現在看起來也就是三十多歲的樣子,被他長期用私房藥膳養着身體,又自覺的減少許多不必要的酒桌應酬,反而比前幾年忙得腳不沾地時顯得更年輕。身在那麼高的位子上,爸爸還覺得這樣反而不好,故意把髮型和衣服往老氣上整,每次在電視上的出境都把他看得忒難受。
唯有這次私下陪他出國,爸爸才輕鬆自在了些,沒有再戴眼鏡,穿着淺色的休閒服,就算大街上被人撞上估計都認不出來。他當時都看呆了,還調侃爸爸說:“你這是易容了啊!”
作者有話要說:倒計時啦~~爭取明後天結束。謝謝一直陪我到這裡的各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