萬壽宮裡的氣氛很是微妙了起來。
高太后命人拿了一雙羊脂玉環出來,親手給慕微戴上,雪白的手腕上一雙玉環,淡淡的流光在玉環上掠過,一看便知不是凡品,比起賜給宇文如眉的芙蓉玉手鐲,只會更貴重,絕不會差。
更何況慕微得了一雙玉環,而宇文如眉卻只得了一隻?夫人小姐們臉上笑吟吟的,一個個都在不住的打量着宇文如眉的臉。
她與慕微號稱是閨中密友,是手帕交,現兒兩人卻處在一種很尷尬的境地——只是爲着太原王。夫人小姐們眼底裡全是戲謔的神色,這是一場不見硝煙的戰爭,究竟誰會獲勝,還未可而知。
論兩人的身份,宇文太傅與慕大司馬都是正一品的官,只是慕大司馬的實權卻比宇文太傅要大得多,大虞的三軍都攥在慕華寅手裡,他跺跺腳,京城的地面都要晃幾晃;論兩人的容貌才情,慕微長得更美貌些,但宇文如眉在一些遊宴裡作詩寫賦卻很是有名,人人都稱宇文太傅家的七小姐真是才情無雙;而若論太原王的喜歡程度來說,果斷該是慕微勝算更大,上回她被流民擄了去,太原王爲她專門設了一次遊宴,親自折了杏花送給她,還將那冒犯慕微的任三公子推到湖裡邊去了。
但是,有一點卻不容忽視,大虞的貴族自從被漢化以來就越來越講究,兩兄弟不能娶兩姐妹,除非是堂姐妹、表姐妹,否則會被人恥笑,認爲這不合禮儀。太原王與皇上是親兄弟,而慕微與慕昭儀是親姐妹,若是按着這不成文的規矩來說,慕微是不能嫁太原王了。
雖則有規矩,但只要有心,即便有規矩又如何,還不是一樣的可以破規矩?更何況這只是不成文的規矩呢。前朝一位皇上娶了自己的兒媳,後來還封了皇后,這簡直是驚世駭俗的事情,可還不是發生了?那位皇后娘娘穩坐中宮,兒子還做了皇上呢。
在場的夫人們知道自己的女兒是攀不上赫連毓了,所以一點也不擔心,只是端坐在一旁看好戲。慕夫人帶着慕微坐在了高太后的右側,剛剛好與宇文大夫人坐了個面對面,兩人臉上堆着和氣的笑,就如是一對好得不能再好的朋友。
高太后倒沒有管主殿裡頭暗流洶涌,只是笑微微的看着赫連毓:“毓兒,這麼久沒進宮來看母后,你成日裡都忙些什麼?”有兒子在身邊陪着的感覺真好,高太后心裡一陣說不出的高興,小時候赫連毓總是愛跟着她走來走去,奶聲奶氣的喊着“母后,母后”,那些日子已經一去不復返了。
“娘娘,時辰快到了,也該去昭陽殿那邊了。”墨玉姑姑看了看一角的沙漏,小聲提醒了一聲,高太后擡頭一看:“喲,可不是快到吉時了?咱們一道去罷。”
主殿裡的人紛紛站起身來,半垂着頭,恭候着高太后站起身來往外邊走,赫連毓與墨玉姑姑一道,每人攙扶了高太后一隻手,慕夫人與宇文大夫人緊跟在後邊,慕微與宇文如眉兩人正好走了個並排。
“微微,你也是穿的紫色衣裳。”宇文如眉輕輕用胳膊肘推了推慕微:“咱們可是心有靈犀。”
慕微輕聲道:“我的衣裳都是母親與祖母做的,穿哪一件,也由不得我。”
宇文如眉挑了下眉,幽幽嘆了一口氣:“你們家可真是拘束得太厲害了,連你穿什麼衣裳都管着,我母親便從來不管我這些。”
這語氣裡頭,分明是充滿着不相信的意思,慕微聽了也不在意,只是笑了笑:“這隻能說明你更得寵愛些。”她根本不在乎與宇文如眉去掙赫連毓,也不管她究竟會不會相信自己的話,見着慕夫人與自己有一段距離,慕微趕緊跟了上去,把宇文如眉撇在了一旁。
“宇文小姐,我若是你,肯定不穿這種淡紫色的衣裳出來,容易髒,又不討喜。”一位貴女從宇文如眉身邊經過,嗤嗤一笑:“你趕緊跟上,要被落下了。”
宇文如眉一擡頭,見着自己母親已在幾步之外,趕緊提了羣裳緊走了幾步,追上了她,可恰恰又與慕微走在了一處,她低頭瞧着自己的衣裳,那淡淡的紫色被陽光照着,確實顯得有幾分舊,而慕微身上的那銀紫色衣裳在日影裡邊,反而更是俏麗,那朵朵牡丹綻放得很是飽滿,顏色看得她眼睛都有些發紅。
高太后開始一直在誇讚自己,和顏悅色,還賞賜了東西,可慕微一來,自己就被她忘在腦後了。宇文如眉嫉妒的望着慕微垂下的廣袖,心裡想着她手腕上掛着的一雙羊脂玉手環,有一種鑽心的疼痛。
憑什麼她要得一雙羊脂玉環,而自己卻只得了一個?就因爲是赫連毓將她帶進來的嗎?宇文如眉擡眼望了望前邊那穿着紫色華裳的少年,眼淚珠子都快要濺出來,她喜歡赫連毓,喜歡了那麼久,可他卻寧願貼着慕微的冷臉,也不願意對她露出一絲那種溫柔關心的神色來——一切都是有了她,若沒有她,赫連毓眼裡看到的,肯定會是自己。
映月宮裡此時也是一片熱鬧的氣氛,慕瑛坐在梳妝檯前,紫菱與紫馨正在替她簪上最後一支簪子,陳姑姑站在旁邊搓着手,看起來比慕瑛還要緊張,幾個宮女正在整理牀上的禮服,嘰嘰喳喳的說個不停:“這禮服實在是好看,只是層數太多了些。一共有五層呢,現兒天氣這麼熱,咱們娘娘能不能少穿兩層?”
“胡說什麼,既然是皇上賜下來的禮服,娘娘哪裡能少穿兩層?”陳姑姑呵斥了一聲,走過來瞧了瞧,心裡也是犯愁,赫連鋮好像是成心的,賜了慕瑛一套冬季時才穿的禮服,裡裡外外有五層,可能是怕人瞧出裡邊的門道,外邊那層用的是夏日的衣料,還算薄,可是裡面那幾件,雖則也是綢的,穿到身上也會難受。
“姑姑,別擔心,也就那麼一陣子,咬咬牙就過去了。”慕瑛站起身來,她已經梳妝完畢,頭上盤了高高的髮髻,梳成丹鳳朝陽的樣式,上邊插着一隻五尾鳳釵,每一道尾翎上都鑲嵌着如眼睛大小的紅寶石,鳳凰嘴裡吐出一串珍珠,隨着她的步子窸窸窣窣作響。
“娘娘很快能戴上九尾鳳釵了。”紫菱有些興奮,望着慕瑛頭上的鳳釵笑得格外開心:“我聽江公公身邊的小內侍劉興說,皇上前不久得了一支九尾鳳釵,聽說是南燕那邊送過來的,那簪子做得極其精緻,皇上每日都要拿那簪子看很久,想來是要在手鑄金人大典以後親自給娘娘簪上去的。”
慕瑛抿嘴笑了笑,心中很是緊張,又有些許甜蜜,若是今日自己手鑄金人成功,他真會將九尾鳳釵簪在自己頭髮上?雖然她知道赫連鋮絕對沒那好心,可她還是抱着絲絲幻想,他是真心實意想立自己做他的皇后。
今日若是不能通過手鑄金人大典,那自己便註定終身只能是昭儀這個身份了。不管怎麼樣,皇后也好,昭儀也罷,只要能守在他身邊,能時常見着他,能盡心的伺候着他,慕瑛覺得也很滿足,誰讓自己喜歡上了他,把他當成天一樣的存在。
她緩緩伸出手來,宮女們將她身上的紗衣褪去,只留了抹胸和底褲,衣裳一層層的加了上來,等着穿好,慕瑛已經有微微的汗意。這禮服極盡繁雜,講究着九鑲九滾,衣袖裙袂的牙邊都是用最好的金線壓出來的各種花紋,身上的大帶上邊甚至還鑲着各色寶石,縛在腰上迎着日光灑下各種斑斕的光影。
“娘娘可真美,真像天上的仙女一般。”紫馨替慕瑛將大帶縛好,嘖嘖讚美了一聲:“孫椒房、李中式她們可是萬萬不及。”
慕瑛向前伸出自己的雙臂,廣袖垂到了地上,衣裳繁複的花紋將周圍所有的一切都壓了下去,在這襲禮服面前,一切的衣裳都黯然失色。衆人看慣了慕瑛素日裡傳穿着清淡顏色的衣裳,沒想到今日見她穿着正紅和正黑兩種顏色搭配起來的禮服,竟有一種說不出來的莊重威嚴。
髮髻高高堆起,五尾鳳釵端端正正在中央,一串流蘇點在她的眉心,襯出了下邊一個小巧但卻高挺的鼻子。紅脣就若流丹,正與她塗得鮮紅的指甲相呼應紅,慕瑛站在那裡,美豔不可方物。今日她的眉眼經過司儀局姑姑的精心描繪,不再是素日裡那般柔和軟弱,忽然間便大氣了起來。
紫菱與紫馨低下頭,提着裙子走上前去,一左一右的扶住了慕瑛的手。
“恭請娘娘出映月宮,前往昭陽殿。”司禮內侍大聲唱喊了出來,一時間禮花齊鳴,氤氳的煙霧在映月宮的上空嫋嫋的升起,因着是白天,所以看不出那煙火的顏色,只見青煙嫋嫋,映月宮彷彿籠罩在雲山霧海里一般,顯得格外飄渺了起來。
紫菱與紫馨扶着慕媛的手慢慢的往外邊走去,身後有幾個宮女託着她長長的披風尾裾,隊伍慢慢行進到映月宮的門口,那裡有一擡步輦候着,八個內侍正垂手而立,一個內侍跪在那裡,將背高高的聳了出來,就如一塊踏腳石一般。
“恭請娘娘升輦!”在司禮內侍的喊聲裡,慕瑛踏上了那個內侍的背,一步跨上了步輦。
步輦紅色的垂紗放了下來,慕瑛被隱沒在那一片紅色之中,衆人只能瞧見她端端正正的坐在那裡,鳳釵的珠子不住的在額前搖晃。
“升輦!”
八個內侍將步輦的竿子扛到了肩頭,步輦離開地面幾分,很是平穩的朝前邊走了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