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喬安與黑魔法
喬安呆呆地看着林九溪被伊臨強行帶走, 看着傳送陣的光芒消失,他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又做夢了。
四周是無邊的黑暗,只有不遠處的那盞魔晶燈發出淡淡的光亮, 所以, 現在應該是晚上對吧?而晚上, 是做夢的時間, 所以, 他一定是在做夢,對不對?……
喬安抱住腦袋,慢慢坐到地上, 他在地上坐了很久,久到他真的睡着了, 真的做夢了。
睡夢中, 喬安看到了母親。他其實已經記不清母親的模樣了, 母親走的時候他八歲,可是就算母親在的時候他也不常見到母親。他記得她總是在凌晨回家, 一身酒氣,然後就開始哭,不停地哭。等到第二天清醒之後,她就又不見了,直到許多天的凌晨纔會回來, 又是一身酒氣, 又是不停地哭泣……
所以, 當有一天, 鄰居告訴他說母親死了的時候, 喬安並沒有太多的感覺,他想她會回來的, 等她喝醉了的某個凌晨。喬安甚至也不是很想她,她的哭泣讓他恐懼,而且家裡有沒有媽媽,其實也差別不大,是不是?一直到好些天后,喬安餓得肚子難受卻沒有任何東西可以吃的時候,他終於明白有沒有母親的區別──沒有母親,就意味着要餓肚子!
後來有個人帶着他上了船,鄰居悄悄告訴他那是他爸爸,他也以爲他是爸爸,雖然這個人讓他叫他先生。二副跟媽媽很象,他們都喝酒,不同的是,媽媽喝醉了就哭,二副喝了酒卻要打他。不過喬安不恨二副,因爲捱打比餓肚子好過多了,而且二副不是經常喝酒,他也不是天天捱打。
想不到二副也死了。
二副死的時候喬安想他一定是做了什麼壞事,神靈才這麼不喜歡,總是帶走照顧他的人,總是讓他餓肚子。
幸好船長沒有趕他下船,他幫所有的人跑腿,幫他們洗衣服,幫廚房洗碗,幫忙打掃船艙,進港的時候下船買東西……可是他還是吃不飽,所以他長到十一歲了還只有八九歲的樣子。
聽到船長要帶那個魔法師上船的時候,喬安嚇壞了,他看得出來,這個魔法師會殺人,他會殺了小林叔叔的!
長這麼大,小林叔叔是對他最好的人,比媽媽都好,他不想他被人殺死,所以他本能地跳上了小船。不過,上船不久他就清醒了,他開始害怕,要是船長知道了怎麼辦?肯定會把他扔下船,他會被餓死的……可是,要是小林叔叔被那個魔法師抓住的話,也會死的,怎麼辦?……
喬安沒有猶豫多久,他繼續划船,他想小林叔叔那麼好的人,肯定會帶着他一起離開,他想跟着小林叔叔走,他不想再呆在船上了……就象以前二副經常說的,是男人就要賭一把!
他賭贏了,林九溪真的帶着他一起走了,儘管伊臨非常生氣。
他很討厭那個伊臨少爺,非常非常地討厭,但他不敢表現出來,一點也不敢。他害怕伊臨,那個人的氣息讓他害怕,而且他知道小林叔叔當他是個善良的小孩子,不喜歡他有太多的心思,他不能讓小林叔叔發現他其實是個被神嫌棄的壞小孩,他也有壞心思。
昨天晚上伊臨少爺把他吵醒了,他知道伊臨少爺要幹什麼,他看見兩個船員幹過,其中一個生了好幾天的病……他急得在黑暗的聖殿裡轉圈,想着乾脆把那個伊臨殺了算了,然後他想起了手鐲裡面有可以讓人睡覺的藥,他哆哆嗦嗦地把藥劑倒進水裡,鼓起了所有的勇氣才端着水走進房,心裡面一個勁地念叨着父神在上,求您讓他口渴,求您讓他喝水,求求你父神……
可惜父神從來都不喜歡他,那個惡魔根本不想喝水,還要當着他的面欺負小林叔叔,那個時候他真希望手上拿的是一把刀,而不是一碗水……他渾渾噩噩地走出房門坐到門邊,心裡想着至少小林叔叔不會死,只要小林叔叔不死,他們就能一起逃出去……然後,他就哭了。
後來伊臨出門的時候他假裝睡着了,伊臨踢了他一腳,揪起他的頭髮說“小崽子,別當我是林,我沒那麼好心也沒那麼好騙,你最好不要給我耍花樣”,那個時候,他真的希望他有花樣可以耍啊。
現在,小林叔叔也走了,怎麼辦?
喬安夢到一個巨大的青面獠牙的羽人向他衝過來,他被嚇醒了,然後他愣愣地望着黑洞洞的大殿頂,發了很久的呆。
他從一開始就知道林九溪弄錯了,十一歲的男孩子是不喜歡被人抱來抱去的,而且他壓根兒不記得有誰抱過他,所以第一次被林九溪抱起來的時候他全身都不舒服,很想推開他。但是他不能,多年的經驗告訴他,要說別人想聽的話,要露出別人想看的臉色,要裝出別人喜歡看的樣子,他纔有飯吃。小林叔叔喜歡他乖巧,所以,他就一定是乖巧的小喬安。
可是很快地,喬安發現自己喜歡上了林九溪的懷抱,他發現小林叔叔的胸膛很暖和,他非常喜歡被他抱在懷裡的那種感覺,暖暖的,就象自己是一個珍寶……
肯定就是因爲他撒謊了,沒有告訴小林叔叔他其實已經十一歲了,騙着小林叔叔經常抱他,神靈又生氣了,把小林叔叔也帶走了,對不對?
可是,跟媽媽跟二副不一樣,小林叔叔說了他會回來的,他一定會回來的,小林叔叔不會扔下他不管的,一定不會!……
最後,小喬安從地上站起來,給自己打着氣,一遍一遍地告訴自己小林叔叔會回來的,他走向書房。
他要學習魔法,等小林叔叔回來接他的時候,他就會告訴他自己也會魔法了,不再是一個笨蛋一個累贅,那個樣子,他們就會一起打敗伊臨,然後一直在一起,對不對?
喬安上過兩年學,二副也教過他一陣,雖然識字不多,但簡單的魔法書他看得懂。拿出林九溪幫他挑的初級黑魔法,沒翻幾頁,喬安就被吸引住了,一邊看着書,一邊照書上說的伸出右手,集中注意力,輕輕念着“憑黑暗神之名,聚合黑暗之元素,請給我一個光圈”,然後他的手中,就真的出現了一個光圈,一個在魔晶燈的光亮中通體漆黑的光圈……
哈哈,沒想到這麼容易,再來!
這一次,他只說了“憑黑暗神之名,請給我一個光圈”,光圈再次出現。下一次咒語變成“憑黑暗神之名,光圈”,再下一次,咒語只有“光圈”兩個字,每次都是一次成功。
喬安興奮壞了,以前他非常羨慕會魔法的船長和大副二副,他知道學會魔法就意味着可以很好地生存下去,所以當林九溪讓他不要學習魔法的時候他纔會那麼固執。不過,他也聽說魔法很難學,就算可以把水晶球變出顏色,學習魔法也是非常困難的。他沒想到黑魔法這麼好學,他照着書一學就會,所以當聽到一個聲音說“試試不用咒語,集中注意力認真去想光圈的樣子”的時候,狂喜中的喬安完全沒有意識到不對勁的地方,立即就照做了,然後他的手中再次出現一個黑色的光圈。
“這一次,想一個球。”
喬安手中出現一個球。
“想一團火焰。”
喬安手中出現一團火焰,一團漆黑的火焰。與此同時,他也終於發現不對了,開始四下張望,眼中多了一點點恐慌。
“別怕孩子,你看不到我的,我不會傷害你,你將是我們聖殿的傳人。”黑暗中一個聲音如是說道。聽不出年齡的聲音似乎正竭力想要表現出慈愛之情,可惜聽在喬安耳裡仍然是冷冰冰的缺乏人氣。
喬安一個機靈,竭力壓制住心中的恐懼,問:“你是誰?爲什麼我看不到你?”
“我是誰?”聲音帶着一些惆悵,“我是黑暗之神的僕人,是黑魔法聖殿的大祭司,不過,我應該在很久以前就死去了。”
“你……是亡靈嗎?”
“不是,我的靈魂早已與這座大殿融爲一體,我只是一絲神識。”
“神識是什麼?”
“神識是……”聲音沉吟半晌,似乎在考慮怎麼向一個孩子解釋這個問題,“神識是……來自一個人的靈魂,又不是靈魂的一部分,你可以把它看成是思想的一部分……”
……
一問一答中,喬安的恐懼感慢慢淡去,他跟“大祭司的神識”講起自己的經歷,“大祭司的神識”也跟他講起黑魔法的歷史以及這座聖殿的來歷。
原來這座聖殿只是原來的黑魔法聖殿的一個偏殿。很久很久以前,黑魔法與其它三系地位相等,但是人們對於黑暗有一種天生的討厭和恐懼,後來黑暗之神陷入沉睡,黑魔法也陷入四面楚歌的境地,遭遇各方攻擊。最後關頭,大祭司把黑魔法的傳承封印於這座偏殿,又動用了他最後的力量把偏殿藏到深山之中。最後,他用自己和聖殿十六衛士的血肉和魂魄築起了強大的魔法陣,使黑魔法的傳承和精華典籍不被毀滅,只待有緣之人。
喬安聽得似懂非懂,問他:“我就是那個有緣之人嗎?”
聲音傲然道:“當然。不然你以爲憑你們幾個就能夠進入聖殿?”
事實上,喬安他們能夠進來一半是巧合一半是必然。
再強大的魔法陣也敵不過歲月的風霜,這座聖殿在深埋於地下萬年之後終於出現了一些斷痕,林九溪因此找到了突破口。但是如果不是喬安與生俱來的黑魔法屬性,聖殿會自動啓動二級防禦陣法,他們未必進得來。而當喬安抱起水晶球的那一刻,終於喚醒了大祭司留在殿內的一絲神識,這絲神識擔負着啓蒙傳人的職責,同時,它也將開啓整個聖殿系統,十六衛士的魂魄將會慢慢甦醒,他們將接過教養和保護傳人的職責,讓黑魔法的傳承在大陸上流傳下去,不過,整個過程需要好幾年的時間。
至於林九溪他們的離開,則是大祭司的神識在甦醒之後所做的第一件事──不要說伊臨,就是後來摸進來的八階魔法師,也休想解得開那麼複雜的魔法陣!
從這一天開始,喬安跟着大祭司的神識學習黑魔法。
黑魔法在初級階段因爲可以控制的魔法元素太少,跟其它魔法沒有什麼分別,不會有人察覺到不同之處,喬安的光圈光球之所以是黑色的,只因爲他下意識地把它們想象成了黑色。但是一旦進從四階就不一樣了,黑魔法師的不同連普通人都分辯得出來,只有等到邁入八階之後纔有能力掩飾,那時候就只有同等功力的魔法師纔可以察覺出來了。
喬安在黑魔法上的天賦非常高,大祭司教授有方,進展很快。但就在這個時候,小喬安出狀況了。
小喬安想念林九溪,他想念光明,想念人羣,他甚至連“維埃之風”都開始想念……他知道這是不對的,好不容易纔得來的學習機會不能放棄,所以他拼命地命令自己不要去想,拼命地告訴自己小林叔叔會來接他的,在此之前,他必須認真學習。可是,他沒有辦法控制自己,沒辦法集中注意力,他開始莫名其妙地發呆,他開始睡不着覺,他變得煩燥不安……只有倚着那頭銀狼的時候,他才能稍作休息。
大祭司把他的變化看在眼裡,無能爲力,他想要發火,可這麼懂事的孩子讓他發不起火來。
萬般無奈,大祭司最後對喬安說:“我先送你出去。你太小了,等你長大幾歲,在外面修習到四階,那時候聖殿也啓動了,你再回來。”
沒想到喬安卻犯倔了:“不要,大祭司您不要趕我走,我要等小林叔叔回來。”
大祭司嘆息:“他不會回來了,就算他想回來,也找不到路,明不明白?”
“他會的,他說過的,他肯定會回來……”
這一次大祭司終於發火了,嚴厲地道:“喬安,你是我們黑魔法聖殿的傳人,你怎麼可以把所有希望都寄託在另一個人的身上?那天的教訓還不夠嗎,他想要帶你走,可他沒有那個能力!你的命運只能掌握在你自己手上,而且你的手上不只有你一個人的命運,還有我們整個黑魔法的命運……你明不明白?”
“你的命運只能掌握在你自己手上,而且你的手上不只有你一個人的命運,還有我們整個黑魔法的命運……你明不明白?”
這個時候的喬安,並不是十分明白的,但這句話卻陪伴了喬安一生。
所以,紫雲嶺上,當林九溪問他要不要跟着他一起去往另一個世界的時候,他非常艱難地拒絕了。雖然那個世界可以上學,不用擔心餓肚子,甚至可以活得很開心,但是在那裡他不能學習魔法,而不會魔法,他就不能掌握自己的命運……這是小喬安當時的真實想法。
林九溪離開的時候,小喬安哭的很傷心,一邊哭一邊想:小林叔叔,我會變成大魔法師的,那個時候,我一定會到你們的世界去找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