１７ 越水龍舟
人民羣衆不是瞎子，人民羣衆到這裡來就是爲了睜大眼睛觀看比賽的。
不知道誰的大嗓門喊了一聲：“族長來啦！”
這句話就象吹響了衝鋒號，整個越家鎮沸騰了，鞭炮聲此起彼伏，響聲震天……
越水茶樓上，人們紛紛涌到窗口，角落一桌更是人影飛動，片刻間全都躥到了窗外的大樹上面，一個個眼巴巴地望着越水河面。
能夠讓修行人刮目相看的龍舟賽肯定非同尋常。
據說數百年前越家出了個天才，人稱“流雲居士”，此人最是愛玩，在越家鎮隱居期間，某日心血來潮，與幾個好友打賭創下了“越水龍舟”。爲了這個遊戲，幾人不惜在越家鎮背後開出一條河道──越家鎮鄰河而建，越水河在此流出一個弧弦形，他們愣是給這條弧弦加上了一隻弓，逼得越水河在越家鎮的鎮頭分岔成爲一條主河道和一條支流，主河道是半圓的弧弦，支流是條直線，流出越家鎮後兩條河交匯，滾滾向山外而去……
流雲老先生這麼做的動機，僅僅是爲了讓越水河的水位驟降，使原本不具有威脅性的河底岩石變成非常危險的暗礁和明礁，僅此而已。如他所願，這些礁石加上原來就存在的幾條暗流，使得越水河在越家鎮這一段變成了面目猙獰的水上殺手，除了“越家船務”沒有船老大敢跑這條線，而越家鎮也因爲交通不便變成了深山中的“隱士”。
流雲老先生早已經飛昇仙界，他創下的這個“越水龍舟”，卻一年一年的傳了下來，成了越家鎮和小望山一帶的重大節日。
這個故事林九溪前幾天才聽到，現在看着湍急的越水河，暗想當年那些可憐的村民們，一覺醒來發現多了一條河，不曉得嚇成啥樣子……
他正在遙想當年，突聽得越珊珊興奮地叫：“快看快看，船來了，船來了……”
隨着越珊珊的手指看去，卻見三隻輕舟呈“品”字形飛快地自下游而來，輕舟沒有電力，全憑兩個年輕男子操漿，小船在河面上速度極快，輕鬆自在的彷彿不是逆水而上。當先那條小舟上站了個氣宇軒昂的老者，穿一身淡青色長衫，在初夏的陽光下，袍襟翻飛，儒雅不羣。老者站船頭，滿臉笑容，不停地衝着沿河的木樓抱拳行禮，木樓上的人們回以一聲聲問候：
“族長爺爺好！”這是小孩子。
“族長大伯好！”這是年輕一代。
“族長老哥，您還好啊……”這是同輩的在倚老賣老。
……
林九溪看得十分詫異，他對一年一度的“越水龍舟”所知不多，每次問起一個個都笑得意味深長，總是說“你看了就知道了”，但看大家對龍舟賽的重視程度，想來這在越家肯定是樁大事，還以爲越成嶺他爹會出來露個面啥的，沒想到來的是個不認識的老頭子。
小七爲他解惑：越家十三爺是整個越家在人界的掌權人，但他的重心肯定放在與修行相關的事務上，這些俗事就指定一個族長打理了。
說話間，小船已經到得鎮頭，與此同時，四條外形奇特的龍舟從上游漂來，幾乎是眨眼間漂到，一個急剎停在族長面前，紋絲不動地“定”在水流湍急的河面上，贏得沿河一片震耳欲聾的喝彩聲，就連越珊珊都在樹上大呼小叫“我看到程丹明瞭，我看到程丹明瞭”──程丹明是他們幫廚小組的成員，也是今天代表藥校參戰的“龍舟戰將”之一。
看到這些人這些船，林九溪終於明白了爲什麼會叫“龍舟戰將”……一個字：酷！
這幾條龍舟與常見的龍舟完全不一樣。一是短，每條船上只有８名漿手加１名舵手；二是窄，絕不可能兩個人並肩站立，左右漿一律間隔着排列，即，前一人是左舷漿，後一個則必定是右舷漿；第三，它沒有船舷，船的兩邊僅是微微向上彎出一點弧度，倒是兩端的龍頭雕琢得非常逼真……所以，與其說是龍舟，還莫如說是縮水版的雙頭龍筏子，不過，這些筏子看上去遠比龍舟威風，只因爲筏子上多出來的這些威風凜凜的“戰將”們。
當真是戰將啊！
所有漿手清一色軟甲頭盔全副武裝，藥校是銀色，藥場是鐵灰色，清平鎮是深紫色，越氏船務則是牛皮原色，一個個單膝點地半跪在船上，握着木漿的手臂暴露在軟甲外邊，青筋暴起殺氣騰騰……知道的，曉得他們是在划龍舟，不知道的，還以爲一個個正準備奔赴戰場。
船上唯一一個站着的是鼓手兼舵手，此人與漿手們的打扮不同，穿同色系的寬鬆衣褲，很象古時的中衣，河風一吹，頗有點河中仙童的味道，程丹明扮演的就是這個角色。
族長在河心舉起手，瞬時間所有的歡呼聲停息，四周一片寂靜，但觀衆們的心卻好似被這片靜寂給拿捏住了，有種呼吸不暢的窒息感，整個越家鎮籠罩在一觸即發的緊張氣氛之中。
林九溪生怕老族長也象那些ＸＸ長一樣，來一篇大煞風景的冗長開幕詞，幸好，族長只是打了個手式，他帶來的兩條小船立即排成１字尾隨到身後，然後，就見族長大人舉起右手，中氣十足地喊了一聲：“越家的男兒們，出……發！”
話聲一落，族長的手臂落下，就見四條小舟如離舷之箭衝了出去，林九溪立時明白了這些船爲什麼都這麼窄的原因。
越水河本就不大，只十四五米寬，族長的船位置挑得好，他身後剛好有個因河水分流造成的大漩窩，又因爲北岸是著名的“礁石區”，龍舟想要從北邊走除非變成條水蛇。所以，四條船齊齊地往南邊劃去，總共只有四五米寬的南岸立時被擠了個滿滿當當，四條船你撞我我擠你，船漿滿天反，一個個使出渾身招術，恨不得動用所有物理攻擊把對方逼到河中央……一時間，南邊戰火紛飛風聲鶴唳，不要說水鳥，連魚蝦都逃跑了。
──“越水龍舟”看點之一：龍舟變戰艦，漿手成打手！
林九溪徹底傻眼了。他知道規則：龍舟由分岔口出發，沿主河道而下，先到達鎮尾匯流處者爲勝。他還知道比賽期間不得動用任何法術（遭遇生命危險的時候除外），但他不知道，“不動用法術”的意思就是可以使用任何非法術的物理攻擊！
原來這就是越水龍舟與衆不同的地方！
終於明白了這幫人爲什麼穿得這麼古怪，林九溪在心裡悲呼：流雲爺爺我錯了，您不是居士您是公子……怎麼可以叫您居士，您這樣的人怎麼會老？您是流雲公子，永遠的流雲公子……
河面上一場精彩的互毆過後，鐵灰色的藥場龍舟突圍而出，率先向下游衝去。觀衆們熱情高漲吼聲如雷：“藥場搶先”“藥場必勝”“藥場加油”……喊聲之大，竟是把龍舟上的鼓點都給淹沒了。
藥校的年輕人不幹了，也不知是誰一聲大喊：“藥校可在？”沿河頓時一片大吼：“在！”
然後就是非常整齊非常有節奏的震耳欲聾的吼聲：“藥校無敵，藥校必勝”，“藥校無敵，藥校必勝”……雖然只有７３個人（扣除９個參賽人員），但藥校啦啦隊全是修行人，中氣之足，舉鎮無雙。
林九溪覺得第一聲“藥校可在”非常可疑，連忙四下尋找，小七比他快了一步，於一片混亂中找到目標：兩點鐘方向。
林九溪擡眼一看，好嘛，越成嶺正坐在一家木樓的樓頂，手裡還端了個酒杯，也不怕他那身飄飄白衣染了塵埃。以越成嶺的修爲，當然是第一時間發現了偷窺者，對着林九溪露齒一笑，還舉了舉手中的酒杯……
只這麼一打晃，河中又生狼煙，另外三家見“藥場”跑前面了，立即停止內鬨，齊齊調轉槍口，向藥場的鐵灰龍舟猛衝而去。按道理，藥場搶了先，只要速度夠快，後邊三家肯定追不上。不過，那個是“道理”，而在越水河上，是沒有那麼多道理的──越水河中礁石林立，還要避開暗流，速度根本提不起來。事實上，如果不是修行人，在這條河上操船都驚心動魄，更不要說操船打鬥了。
結果沒兩分鐘，藥場重新陷入重圍，與藥校和清平展開苦鬥，“船務”則趁亂溜走。可想而知，船務剛一離開就被發現，立即遭遇另外三家的聯合追擊，四家又是一場混戰。混戰中清平鎮的紫色龍舟突然翻了，除了仙童舵手及時起跳然後回落到翻過來的船肚上之外，其他８個漿手全部落水……看他們穿一身溼淋淋的厚重軟甲抓住船身，觀衆們一陣爆笑。
這邊笑聲未了，“船務隊”的龍舟上突然間混亂不堪，兩個漿手自行跳入水裡，舵手忘了打鼓，漿手不再划船，船上一片大呼小叫……
“怎麼了？”“怎麼了？”觀衆大譁，紛紛伸長了脖子詢問。
答案很快見曉：船務隊的龍舟沉了！
原來是混亂中負責控船的打鼓仙童失手，他們的龍舟被水下礁石撞出了一個大洞……
──“越水龍舟”看點之二：到最後就沒一個“幹”人！
這下好了，清平隊翻船，船務隊還連船都搞沉了，河面上藥場和藥校兩隻龍舟遙遙領先，署光在前，兩隊的啦啦隊又跟打了雞血一樣開始大喊大叫。
萬料不到賽前不被看好的藥校能夠拼到這一步，林九溪彷彿看到了一萬塊錢正在衝他招手，此刻，什麼年齡身份形象，通通給拋在了腦後，他恨不得衝下河幫他們比賽，混在一干藥校學員中聲嘶力竭地大吼：“藥校拼了”“藥校快衝”，“藥校，砍翻他們”……
很少有人注意到，就在這一片狂吼亂叫之中，有一隻小分隊悄悄避開了公衆視線，更繞開河面上打得正歡的藥校和藥場，躲在水面下悶頭趕路，一直等到實在憋不住了，一個個才冒出水面換氣。
直到這個時候，觀衆們才發現這支突然鑽出水面的的“奇兵”，看一隊戴頭盔穿軟甲的大漢們擡着一隻破了洞的龍舟奮力游泳，這場面實在夠滑稽，但這一刻誰都笑不出來，一時間樹靜風止，鴉雀無聲……衆人心聲：這……這……這實在是太狡猾了！
兩分鐘後，船務隊的粉絲們爆發出震山般的一聲歡呼──他們贏了，他們居然贏了，龍舟破了一個大洞的船務隊，居然贏了！
不要說參戰人員，就連觀衆們都有點接受不能……
──“越水龍舟”看點之三：不到最後一刻，誰也不知道輸贏勝負！
看着那隻狡猾的龍舟衝達終點線，林九溪彷彿看到一張張鈔票化着紙屑，隨風而逝……